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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心坚如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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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的金砖地面冰冷坚硬,映着殿顶垂下的鎏金宫灯,光影斑驳。周金巽踩着朝靴,一步步往里走,心里却七上八下。前日沈青山虽没明说,但既答应调离许砚樵,想来是不会再追究密档库的事。他跟了沈青山二十年,从一个小小的主事爬到户部右侍郎,靠的就是摄政王这棵大树,沈青山断没有为了一个许砚樵,就折断自己臂膀的道理。
可刚站定在朝臣队列里,他就瞥见了站在前列的许砚樵。
对方身着簇新的藏青官袍,面色沉静,身旁还站着一个衣衫朴素、面带惶恐却眼神坚定的人——正是李文书。
许砚樵手中紧紧攥着两叠东西,一叠是厚重的卷宗,另一叠用锦缎包裹着,鼓鼓囊囊,透着一股神秘。
周金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陛下,臣户部左侍郎许望筠,有本启奏!”许砚樵的声音掷地有声,穿透了金銮殿的静谧,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龙椅上的萧岦岿眉眼间带着几分痴傻,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被旁边的掌印太监悄悄用锦帕拭去。他懵懂地眨了眨眼,看着殿下文武百官,嘴里嘟囔着不成调的词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许砚樵却仿佛未闻,继续说道:“臣奉旨核查户部账目,首劾户部右侍郎周金巽!其利用西南赈灾之机,克扣赈灾粮百万石,挪用公款白银八十万两,收受地方官员及盐商贿赂共计六十万两,罪证确凿,人证物证俱全!”
话音刚落,他侧身让开,李文书立刻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怀中的账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陛下,下官李文书,曾任西南小州赈灾粮转运使,周金巽克扣粮款、草菅人命之事,下官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这是当时的转运记录,上面有经手官员的签字画押,可作凭证!”
周金巽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猛地转向站在殿侧、身着亲王蟒袍的沈青山,眼神里满是哀求与不敢置信,声音带着哭腔:“王爷!王爷救我!这都是诬陷!是许砚樵和这刁民串通一气,想污蔑臣!”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很快就红肿起来:“王爷,臣跟着您二十年,从微末之时便追随左右,为您打理户部,为您稳固势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保了臣这么多年,今日怎能见死不救?”
“许砚樵这是要断您的臂膀啊!”周金巽哭得撕心裂肺,“您怎能出尔反尔?为了一个许砚樵,就甘愿折断自己的翅膀?臣若倒了,户部就落到旁人手里,对您有什么好处?”
百官们纷纷窃窃私语,眼神在沈青山和周金巽之间来回扫视。沈青山却神色平静,既不辩解,也不表态,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就在这时,许砚樵再次开口,话锋陡然一转:“陛下,臣二劾西南布政使魏嵩!” 这一声弹劾,让殿内的议论声瞬间停歇。
“魏嵩身为封疆大吏,不仅与周金巽勾结,私分赈灾赃款三十万两,更打压举报百姓、草菅人命!”许砚樵的声音愈发凌厉,“更有甚者,他为拉拢臣、掩盖贪腐罪行,曾于三日前,派亲信送抵臣府中——和田羊脂玉镯一对、上等东珠一串、银票五万两!”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什么?许大人收了魏嵩的贿赂?”
“他这是自曝其短?难道疯得不轻?”
“既要弹劾魏嵩,又主动说自己受贿,这是何道理?”
许砚樵不等众人议论,抬手将怀中锦缎包裹的东西重重放在身前的案几上,“哗啦”一声,玉镯、东珠滚落,银票散了一地,件件皆是珍品,在宫灯下熠熠生辉。
“这些,便是魏嵩所赠赃物,臣今日尽数上交朝廷!”他双膝跪倒在地,脊背却依旧挺直,眼神坦荡无半分躲闪,“臣初接此物时,便知其中藏着肮脏交易——他是想让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他与周金巽的滔天罪行!臣假意收下,只为搜集更多证据,今日当着陛下与百官的面,尽数揭发!”
李文书连忙补充道:“陛下,下官可以作证!魏嵩曾多次对臣提及,要打点京中官员,尤其是许大人,势要将其拉下水,好让西南贪腐之事永无曝光之日!这是下官偷偷留存的魏嵩与周金巽的通信,上面清楚记录了他们私分赃款、拉拢官员的明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几封封蜡完好的书信,高高举起。
侍卫上前接过,呈给掌印太监,太监又转呈给沈青山过目。沈青山翻看了几页,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将书信递回,对掌印太监微微颔首。
许砚樵站起身,目光扫过殿内百官,语气铿锵:“臣身为朝廷命官,本应清正廉明,却因一时权宜收下赃物,虽未动分毫,亦有失察之过!但臣深知,唯有坦坦荡荡揭发一切,方能告慰西南枉死的百姓!”
话音未落,他再次转向龙椅,语气愈发坚定:“陛下,臣三劾摄政王沈青山!周金巽、魏嵩贪腐之事,王爷早已知晓,却因念及旧情与地方稳定,知情不报、纵容包庇,甚至收受周金巽所赠巨额孝敬,其行为已然触犯国法,恳请陛下一并查处!”
这第三道惊雷,直接将金銮殿的气氛推向顶点。
弹劾户部右侍郎、西南布政使,自曝受贿,如今又弹劾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许砚樵这是要将天捅破!
百官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掌印太监的脸白得像纸,手里的拂尘都快捏不住了。李文书也吓得浑身冒汗,却见许砚樵脊背挺直,眼神坚定,竟无半分惧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青山身上,等着他发怒问斩。
可沈青山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缓缓上前一步,蟒袍的金线在灯光下流转,语气平静无波:“陛下,许大人所言非虚。周金巽、魏嵩贪腐之事,臣早已知晓,却未能及时上报,纵容其作恶;周金巽所赠款项,虽未用于王府修缮,却也未曾退还,臣有罪。许大人自曝其短、上交赃物,坦荡磊落,远超朝堂诸多官员,臣佩服。”
金銮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金巽如遭雷击,瘫坐在地喃喃:“你……你竟然真的不保我……”他到死都想不明白,沈青山为何会为了一个许砚樵,甘愿自毁名声、折断臂膀。
掌印太监见状,连忙上前躬身道:“摄政王千岁深明大义,许大人坦荡磊落,实乃社稷之福。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摄政王与许大人商议后,再定处置之法。”
沈青山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许砚樵,眼神复杂难辨,有赞赏,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许大人所言极是,周金巽、魏嵩罪该万死,臣亦难辞其咎。”
许砚樵躬身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照大祯律法,臣恳请陛下下旨,将周金巽、魏嵩打入天牢,彻查其贪腐所得,归还国库,尽数拨付西南赈灾;摄政王纵容包庇,恳请陛下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三月;臣收受赃物虽未动用,亦有失察之过,恳请陛下降罪!”
说完,他话锋再转,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声音恳切决绝:“臣另有一请!西南百姓因贪腐之祸,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臣愿自请降职,前往西南督办赈灾事宜,亲赴一线安抚百姓,弥补所有过错!”
百官们再次惊得倒吸凉气——立了大功却自请降职去西南吃苦,还主动揽下失察之过,这样的官员,真是百年难遇!
李文书也连忙跪倒在地,哽咽道:“陛下,许大人一片赤诚,为了西南百姓甘愿受苦,恳请陛下恩准!下官愿随许大人一同前往,助大人一臂之力!”
沈青山看着跪在地上的许砚樵,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他转头对掌印太监道:“许大人坦荡磊落、心怀百姓,其情可嘉,可西南之事,其局尚不明晰,有待商榷,请陛下明辨。”
掌印太监连忙对小皇帝低语了几句。小皇帝懵懂地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就按摄政王说的办……办吧。”
许砚樵闻言,知道沈青山在阻拦自驾前往西南,但现在在朝堂之上不能轻举妄动,于是重重磕了个头:“陛下明鉴。”
事情的发展远超所有人预料。周金巽、魏嵩被侍卫拖出金銮殿时,一个哭喊不止,一个面如死灰,却再也换不回半分回应。
百官们看着许砚樵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敬畏与钦佩。这个敢三劾权奸、自曝其短、立大功却自请降职的官员,不仅胆识过人,更心怀百姓、坦荡磊落,实在令人折服。
消息很快传遍焕京城。百姓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许大人真是青天啊!自曝受贿还扳倒两个大贪官,连摄政王都敢弹劾,还甘愿去西南吃苦!”
“敢碰硬茬、敢说真话,还这么坦荡,这样的官百年难遇!”
许砚樵的威名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成了公道与正义的象征。
夜色如墨,泼洒在焕京城南的贫民窟。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屋顶的茅草被夜风卷得簌簌作响,巷子里积着浑浊的雨水,泛着腥气。大多数人早已蜷缩在破旧的被褥里,只有几盏豆大的油灯,在黑暗中微弱地跳动。
突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粗暴的呵斥:“快点!扔这儿就行,别让人看见!” 两个身着皂衣的官兵催着一匹瘦马,马背上驮着一卷破席子,到了贫民窟中心的空地上,他们毫不留情地将席子拽下来,“咚”的一声扔在泥地里,席子裹着的东西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领头的官兵啐了一口,翻身上马,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马蹄声越来越远。
最先察觉动静的是住在附近的张老汉。他正借着油灯补着破衣裳,听见声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谁啊?大半夜的闹腾啥?”
他走近一看,那卷破席子正微微起伏,像是裹着人。张老汉心里一紧,连忙喊来邻居:“快!快来人!这儿有个人!”
贫民窟的人睡得浅,一呼百应。男人们披衣起身,女人们抱着孩子,很快围过来一圈人。几个人合力掀开破席子,看清里面的人时,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狗侠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躺在地上的正是源炳慎。他浑身是伤,青色的布衣被血浸透,破烂不堪,露出的胳膊和腿上布满了鞭痕、烫伤,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还在汩汩往外渗。他的脸肿得老高,嘴角裂着口子,沾满了血污,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老天爷啊!这是遭了什么罪!”王大娘捂着嘴,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狗侠客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啊!上次我家柱子饿晕过去,就是他送了半袋米来,还有李婶家的娃得了急病,也是他找的大夫!”
“是啊是啊!”旁边的刘大叔红着眼眶,“以往官兵来抢粮食,也是他出面拦着,才没让咱们断了活路!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众人又心疼又愤怒,七手八脚地想要把他抬起来。“慢点慢点!别碰着他的伤口!”张老汉喊道,“先抬到我屋里去,我那儿还能遮遮风!”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托着源炳慎的肩背和腿,慢慢将他抬进张老汉的土坯房。屋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床、一张矮桌和几条长凳。女人们连忙找来干净的破布,想要给他擦拭伤口,可一碰到他的皮肤,源炳慎就浑身抽搐,发出痛苦的哼唧声。
“水!得先给他喝点水!”王大娘急声道。
可贫民窟里,水比粮食还金贵。
平日里大家都是收集雨水,沉淀后勉强饮用。女人们立刻跑回家,把家里仅存的、舍不得喝的雨水都端了过来,凑了小半盆。
“得烧开了才干净,别让他感染了!”张老汉说着,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
细小的火苗舔着锅底,很快,锅里的雨水就冒出了热气,咕嘟咕嘟烧开了。众人耐心等着水凉下来,王大娘用干净的破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源炳慎嘴角的血污,又撬开他的嘴,一点点喂进去。
几口水下肚,源炳慎的喉咙动了动,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
孩子们也围在床边,睁着大眼睛,看着浑身是伤的源炳慎,一个个眼圈红红的。 “狗侠客,你醒醒啊!”最小的妞妞攥着源炳慎的衣角,小声啜泣着,“你上次说,等秋收了,要给我们带甜甜的糖吃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是啊狗侠客!”旁边的小石头抹着眼泪,“你还答应要教我打坏人呢!你快好起来,我们还等着听你讲江湖故事呢!”
“别死啊狗侠客……”孩子们的哭声此起彼伏,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恐惧和不舍,听得大人们心里也酸酸的。
女人们用凉透的开水,一点点擦拭着源炳慎身上的伤口,可那些伤口太深了,血怎么也擦不完,简单的擦拭根本无济于事。
“不行啊,”刘大叔看着源炳慎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急得直跺脚,“他伤得太重了,没有药,根本撑不下去!咱们这儿连块像样的草药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绝望。贫民窟里的人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有钱买药?去官府求助?官兵说不定就是伤他的人,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流泪的小石头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头说:“我有办法!我们去找那个好看的哥哥!”
“哪个好看的哥哥?”张老汉疑惑地问。“就是上次来这儿的那个哥哥!”
小石头激动地说,“他穿着干净的青衣服,长得可好看了,还分给我们好多馒头和糕点!他说他是个好人,还问我们过得好不好!”
众人想了想,很快就想起了小石头说的人。好像之前只有一位这样的人物,可大家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众人耐心等着水凉下来,王大娘用干净的破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源炳慎嘴角的血污,又撬开他的嘴,一点点喂进去。几口水下肚,源炳慎的喉咙动了动,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眼神依旧涣散,却似乎有了点意识。
孩子们围在床边,睁着大眼睛,看着浑身是伤的源炳慎,一个个眼圈红红的。小石头趴在床边,小手轻轻拉着源炳慎的衣角,带着哭腔问:“狗侠客,你醒醒…… 你还记得那个好看的哥哥吗?就是给我们分馒头的那个,他叫啥名字呀?我们去找他来救你!”
听到 “好看的哥哥” 几个字,源炳慎的眉头猛地蹙了一下,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他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众人连忙凑近了听。
“不……不要去找许大人……”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痛苦的喘息,“别……别拖累他……”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一歪,又昏了过去,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小石头愣在原地,眼泪掉得更凶了:“为什么呀?那个哥哥是好人,他肯定会帮你的呀!”
众人也面面相觑,脸上满是疑惑和犹豫。
“狗侠客为啥不让找?难道那个许大人有啥难处?” 王大娘不解地嘀咕。
“可咱们这儿除了找他,还能找谁啊?” 刘大叔急得直搓手,“没有药,狗侠客撑不了多久的!”
张老汉叹了口气,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源炳慎,又看了看哭得伤心的孩子们,咬牙道:“狗侠客定是怕连累人家。可他是咱们的恩人,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这位许大人既然肯给孩子们分吃的,定然是个心善的。不管他是谁,咱们都得试试!”
“是啊!” 旁边的李婶也附和道,“狗侠客为了咱们不惜得罪官兵,咱们不能知恩不报!就算会被拒绝,也得去求一求!”
小石头抹了抹眼泪,用力点头:“就算不知道名字,形容样子,总能问着的!”
刘大叔抱起小石头,揣上两个干硬的窝头,眼神坚定:“我这就去!你们在家好好照看狗侠客,多给他喂点水,千万等我回来!”
“好!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众人连忙点头,眼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土坯房里,女人们继续用凉透的开水擦拭着源炳慎的伤口,孩子们守在床边,小声地喊着 “狗侠客”,盼着他能快点醒来,也盼着那个 “好看的哥哥” 能快点带来救命的药。
夜色依旧浓重,但贫民窟的这盏油灯,却亮得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