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蝇的女帝》GGG

87、血之恋曲（下）

　　带着心中的焦虑不安，“暗夜的贵公子”亚兰卡德做完清晨梳洗、穿戴整齐，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出门外。

　　他房间门口的走廊旁，一位身着黑色侍女服的褐发小女仆面带微笑地向他问候早安、带着活力四射的野性美感通报道：

　　“亚兰卡德公子殿下（这里‘公子’是指王公诸侯之子、头衔比皇室王家的‘王子’略低），总帅阁下和卡尔玛团长正在庭院等您共进早餐、请跟我来。”

　　这个小野猫般的美少女有着蛮族特有的深色肌肤、有规有矩的举止中不失活泼，正是伊莉安娜身边的秘书副官兼侍女尤娜。

　　亚兰卡德原本对此很诧异，据他所知蛮族在欧罗大陆人类社会的地位比饱受歧视的尤太人还低、在许多地方甚至没有最基本的人权。而以暗之王女“银蝇姬”为名号的伊莉安娜麾下却有许多担任要职和亲卫的蛮族人士，就连全军统帅斯巴达克思也是角斗士奴隶出身的科南族野蛮人。伊莉安娜的阵营中，蛮族“野蛮人”的说法不再是传统的愚昧不开化象征、而是既勇敢又能与大自然沟通的种族。

　　不止各个蛮族，条顿人、新罗马人、西西里亚人、法兰克人，包括从其他大陆来的移民和在欧罗大陆饱受冷眼的尤太人都在伊莉安娜阵营中比比皆是，融为一体地互效其力。而从普通士兵到各级军官将领、从各种劳动者到各层管理人员都按照实力主义的原则采用任命。一个规模不大但结构相对合理的社会体系已体现出来，一种在不断完善中的新型政治模式也已逐渐形成——既不是“无处不均匀，无处不平等”的空想主义乐园，也不是依靠出身和血统决定一切的传统国家体制。

　　亚兰卡德虽然还未曾到过自由城邦同盟，但观察入微的他从驻扎在此地的自由城邦同盟军部队身上就看到从未见过的景象、而这些都是装不出来的。

　　（如不是在各大势力的夹缝中生存，也许这位总帅小姐领导的自由城邦同盟已经成为欧罗大陆人类未来新社会的蓝图了吧？虽然还在逐渐成长完善中，却已经显示出了如此欣欣向荣的势头——不过真是讽刺，这大概也是拜乱世的战争所赐，在和平时代的人类社会发展往往停滞不前、反而是战争迫使人类加快进化。）

　　思虑中，血族贵公子苦笑了一下——只有一半人类血统的他、拥有的人类情感太丰富了。不过即使他比很多人类更像“人”、即使他没有纯正血族的那些“恶习性”（只能靠吸血或吸取精气维生、极度讨厌日光、昼夜颠倒地活动等等），他另外的一半血族血统还是使他永远无法被人类接受。

　　（现在的我，该站在哪边呢？）

　　轻轻晃晃头，亚兰卡德苦涩地笑着。

　　看眼下的形势，伊莉安娜很快就会与其他国家势力一起讨伐西新罗马帝国、届时势必与他父亲德卡兰亚伯爵等已公开活动的恶魔使徒发生激战。这部分恶魔使徒倒不是效忠西新罗马帝国皇帝屋大维，而是为了借势与人类展开全面战争。

　　而人类这一侧却远非铁板一块。亚兰卡德清楚，西西里亚国王“万民教父”维托和东新罗马皇帝“欲望之魔神”安东尼在力量本质上其实与恶魔使徒一样是偏向“魔”的非常世存在、维托更是和自己父亲一样都是“蝇之王”的恶魔使徒。只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有着强烈的自我和各自的原由、才起兵与“魔”为敌。

　　至于耶和华教会的凡迪岗教廷更是明摆着想借着这场“圣战”宣扬自己的教义、扩充自己的势力。在血族贵公子的眼中，人类由这群神之使徒支配、与被恶魔使徒奴役并没有什么区别。无论是“神”还是“魔”降临这个世界，对“人”来说都只意味着成为家畜般的奴隶。

　　剩下的条顿帝国，皇帝“狮心王”亚力山大等皇族也是“蓝血贵族”、即“蝇王的末裔”。虽然也许还未觉醒，但他们体内流动的毕竟是先祖的蝇王魔血（见第一篇第十三章），谁都不能保证他们在群魔乱舞的黑暗时代不会觉醒为“魔”。

　　不过要是这么推论，那自由城邦同盟的问题也不小。总帅伊莉安娜是“狮心王”亚力山大的女儿（虽然只是私生的、没名分也没地位）、她母亲的真实身份也十分可疑（见以前文章）。亚兰卡德觉得她十有八九就是黑暗神话预言中的暗之王女“银蝇姬”、而不是像“向恶魔出卖灵魂的地狱商人”格格罗所说的那样只是个盗世欺名之辈。

　　就连伊莉安娜的恋人（首席大跟班）、相当于她未婚夫的帝国监察军（自由城邦同盟所属）团长卡尔玛也不“干净”。这大少爷是亚力山大的末弟，“蝇王的末裔”的一员——虽然只继承了很稀薄的蝇王魔血。

　　要是按照耶和华教会的标准，伊莉安娜非但是“魔女”、简直算得上是“恶魔女王”了。亚兰卡德估计大概只是为了现实的利益，耶和华教会才暂时没有公开采取针对伊莉安娜的行动。

　　不能不说，在如何保护自己和自己阵营方面、伊莉安娜的手腕十分高明。只要是追求现实利益的人，他们的心思和行动都大致在她的把握之中。不过，这也使亚兰卡德难以揣测这位银发少女总帅的真实想法。

　　（她到底想要什么？）

　　人的行为、总是要有个目的，伊莉安娜追求的梦想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包括亚兰卡德在内的很多人都想知道的。血族的贵公子决定，今天他必须问个明白——因为这决定着他在即将到来的圣魔战争中站在哪个阵营里。

　　如果答案让他失望，他打算去劝说那位和他暗谱恋曲的人类少女一起隐居算了。

　　“神”也好、“魔”也罢、“人”皆无所谓，让他们去打个够吧。只要那位与他先敌后爱的“血涂的铁圣女” 希萌愿意抛下一切和他远走高飞，他宁愿从此默默无闻地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只是，进取心极强的希萌、会为了这段血之恋曲而舍弃千辛万苦打拼来的地位、跟他一起遁世吗？

　　想到这里，亚兰卡德笑得更苦了。更让他担忧的是，当年人类母亲和血族父亲相恋后发生的悲剧会不会落在希萌身上。万一这段不容于世的恋曲被耶和华教会所知，等待希萌的就是和当年他母亲依莉莎相同的悲惨命运。母亲被百般折磨摧残后当众烧死在火刑架上的那个场面，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成为无法忘却的痛苦噩梦。

　　边想边走，亚兰卡德跟随着尤娜来到屋外的户外庭院。院内种满了各种观赏植物与时令鲜花，银发少女总帅和她的淡紫发少年恋人已坐在花间的桌前等候他。

　　身着便装的伊莉安娜难得地一身休闲打扮，淡雅的西西里亚式长裙和洁白的丝缎坎肩是此地年轻女性普遍的服式、但穿在她身上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绝代风华。卡尔玛的穿着也十分随意，简单朴实中自然地带着贵公子的气度。

　　横财暴富的暴发户和滥竽充数的伪精英最郁闷的是——即使他们全身珠光宝气、出行以名马华车代步、整天对着草根百姓喝五吆六地摆威风，但在真正的贵族精英面前、他们充其量只是一群沐猴而冠的山猿。

　　“贵族”这个称号本来就不是单靠出身血统或拥有点财势就能真正配得上的。

　　可是，让亚兰卡德看得呆立在场好一会的，却是一位长着一头如火燃烧般红发的少女——正是让他不知如何面对才好的“染血的铁圣女”希萌.贝尔蒙特。

　　（她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不是说今天晚些时候才能率军抵达此城吗？）

　　亚兰卡德看到，正侧对着他站立的希萌身披雪白的神官骑士铠甲、外罩大主教的红衣僧袍，两眼杏目圆瞪地瞅着悠然余裕的伊莉安娜和哭笑不得的卡尔玛。在红发少女身旁两侧，有几个仿佛随时打算动武的神官骑士紧张地站着。

　　而已被选入帝国监察军（自由城邦同盟所属）的蓝发少年骑士卡妙、则一脸不爽地站在伊莉安娜和卡尔玛身后死死盯着那几个神官骑士。和卡妙并肩而立、身上制服铠甲更换成监察军黑色装束的爱玛也严肃地与对方对视着。

　　现场气氛和庭院里的环境十分不协调。

　　“阿门！伊莉安娜总帅阁下、卡尔玛皇子殿下，很抱歉打搅两位的早餐。我乃是耶和华教会九大主教中的希萌.贝尔蒙特，现在此重复一遍我教会对与贵军联合破敌的先决条件——贵军首先必须把俘虏的‘葬送佣兵团’指挥官亚兰卡德交由我方处置，我教会一直在与各种不死生物、以及血族等恶魔使徒作战，为得到这群神敌的秘密、必须由我教会对那个血族公子进行宗教审判。”

　　如同在宣读神旨一般，希萌字正腔圆地发话。

　　如同在听耳边风一般，伊莉安娜品尝着红茶。

　　优雅地慢慢喝完一杯红茶，银发少女转头望向正不知是否该回避的亚兰卡德、淡然笑道：

　　“亚兰卡德公子，今天气色不错、先坐下用杯茶。”

　　尤娜立刻在桌上摆上了一份餐具，伊莉安娜轻轻在小野猫女仆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笑道：

　　“真不懂规矩，没看到这里还有一位贵客吗？”

　　努着嘴看看脸上正一红一白的希萌，尤娜麻利地又端来了一份餐具，接着冲对面的“神使”们做个鬼脸后退下。

　　“请坐吧，希萌小姐。这里不是正式场合，请不必拘谨。我知道，原本今天晚上才能率军抵达的你、因为听说亚兰卡德公子在我这里做客才先行赶来。作为一军统帅、这样的举动有些草率。不过同为女性，我倒可以理解你的焦虑心情。”

　　伊莉安娜缓缓说着，并仔细观察着希萌的反应。全身一股女强人气势的“染血的铁圣女”发现亚兰卡德就在她身后不远处时，神色明显动摇了一下，可是在听到伊莉安娜的话后马上沉下脸反驳道：

　　“对不起，我不懂阁下在说什么。我是为及早提审此魔，才让大军后行、自己先赶来的。看来总帅阁下果然手段非常，居然既不关押也不封印、任由血族君主级别的上位吸血鬼在您地面上自由行走。既然他在这里，那我现在要将他带走。”

　　希萌话声一落，其手下的几名神官骑士便纷纷要拔剑向前。脾气和外貌截然不同的卡妙憋着的火气“腾！”一下就窜上来了，早看这些“神使”不顺眼的少年一晃身子便挡在了路中。卡妙一动、爱玛也不能闲着，场内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亚兰卡德一开始楞在当场，不明白和自己深恋的人类少女为何要这么着急地“抓他回去审问”、但旋即从希萌焦虑的眼神中领会了对方的用意。

　　“卡妙少尉、不可对客人无礼，还不道歉并请这几位来宾到外面休息一会？爱玛中尉，你也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擅自踏入这座庭园半步。”

　　端着茶杯，伊莉安娜轻轻示意、卡妙和爱玛立刻会意。

　　那几名神官骑士当然不愿离开，可是希萌却摆了个手势让他们在外面侯命、于是也只好大眼瞪小眼地出去了。

　　等其他人等都退下后，银发少女总帅对还呆站着的那对痴男怨女坦然说道：

　　“好了，都没外人了、你们两位有话就请坐下慢慢聊吧。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当蜡烛的。顺便，我知道那位教皇圣约翰十三世有着强大的‘远见术’能力，连女修道院的更衣室或洗手间都难逃这老神棍猥亵的偷窥，也许他正窥视着这里。不过，这幢屋子、包括此庭院在内都被我布下了结界。所以，请自便吧。”

　　于是，拿起桌上一份新鲜乳酪卷塞进身旁的卡尔玛口中，把恋人像狗狗那样拉起来的大小姐转身便要离席。

　　听见自己的义父被如此“污蔑”，希萌气得浑身发抖——在她心目中，圣约翰十三世是严厉的慈父、虔诚的信徒、“主”的忠实口舌、优秀的管理者，虽然有时使用非常手段、但也是为了“主”的教义和教众的利益。耶和华教会内的确有不少假公济私的干部，但她义父圣约翰十三世可是严以律己的圣人。

　　在她要发火时，亚兰卡德从背后的深情楼抱让红发少女消去了差点沸腾的怒火。对于这个先敌后友、并产生爱情共谱恋曲的血族公子，希萌感到十分矛盾。

　　（现在的我，该怎么选择呢？）

　　轻轻晃晃头，希萌笑得非常苦涩。

　　“对了，希萌小姐，关于你刚才宣读的‘神旨’、如果想编故事的话最好编得真一点。亚兰卡德公子没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事，但他在昏迷时呼唤过你的名字……今天算了，以后请不要在我面前编故事，因为我并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

　　伊莉安娜在进屋时回头笑了笑，温柔中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冰冷压迫感、纵是在威压教廷环境里长大的希萌也心头一颤。

　　没有什么“神旨”，那只是她为设法暗中解救恋人而在情急下编出的托辞。

　　“请等一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阁下，希望现在可以得到答案。”

　　突然，亚兰卡德在略微犹疑后、用坚定的语气向伊莉安娜发问。卡尔玛、希萌，包括伊莉安娜都诧异地看着他。银发少女略一疑惑，便垂首表示尽问无妨。

　　“阁下以少女之身奋斗至今成为一方之主，在欧罗大陆人类社会以男性为主导的历史舞台上也算前无古人、我个人对此很敬佩。而我只想知道——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权力？地位？别人的承认？超越一切的力量？还是其他什么？”

　　亚兰卡德问完了，伊莉安娜却露出“你无聊不无聊啊？”的表情轻轻笑了笑，转身和卡尔玛缓步入屋、随意地留下不像是回答的回答：

　　“在我小时候被人嘲笑是私生女时、我想要位父亲；在我从军校毕业上战场时、我想要生存并获胜；在我得到非常世的力量时、我想学会怎样面对超出常识的世界；在我被告知自己的命运时、我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在我得知黑暗时代的来临时、我想按照亡师的遗愿引导人类自我革新——让人类逐步解放大脑中蕴藏的潜力、解放自己的思想、学会依靠自己开创未来、进化成不依赖任何神魔的新类型人。但除了少数人，大多数人类的‘觉醒’必须有个循序渐进的缓慢过程。所以，不妨让我们把眼光先看得近些。现在，我只想你们的血之恋曲不受狂信愚民和宗教疯子的打搅。或许人类和血族的沟通融合，也是向新类型人进化的一个方向。对我个人来说，也希望借此机会解开我身上更多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在我小时候被人嘲笑是私生女时、我想要位父亲；在我从军校毕业上战场时、我想要生存并获胜；在我得到非常世的力量时、我想学会怎样面对超出常识的世界；在我被告知自己的命运时、我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在我得知黑暗时代的来临时、我想按照亡师的遗愿引导人类自我革新——让人类逐步解放大脑中蕴藏的潜力、解放自己的思想、学会依靠自己开创未来、进化成不依赖任何神魔的新类型人。但除了少数人，大多数人类的‘觉醒’必须有个循序渐进的缓慢过程。所以，不妨让我们把眼光先看得近些。现在，我只想你们的血之恋曲不受狂信愚民和宗教疯子的打搅。或许人类和血族的沟通融合，也是向新类型人进化的一个方向。对我个人来说，也希望借此机会解开我身上更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