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引力》吃豆子的云雀

13、第十三章：真相的边缘

　　周二晚上七点，程星懿坐进林远川的车，前往会面地点。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套装，头发整齐地束起，妆容淡雅。录音器巧妙地别在衣领内侧，既隐蔽又易于操作。林远川亲自开车，表情严肃。

　　“会面地点是我的一处私人会所，安保严密，周围都是我的人。”他一边开车一边解释，“沈清远已经到达，单独一人。我检查过，他没有带电子设备，应该没有录音或传输装置。”

　　程星懿点头，手心微微出汗。她既紧张又期待，十年来的疑问，可能今晚就能得到部分解答。

　　车子驶入一个安静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中式庭院前。青瓦白墙，竹林掩映，环境清幽私密。

　　林远川引领程星懿走进庭院，穿过回廊，来到一个雅致的茶室。茶室中央，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茶桌前泡茶。他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与程星懿想象中的“背叛者”形象相去甚远。

　　“林总，程小姐，请坐。”沈清远抬头，目光在程星懿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十年不见，你长大了很多，但眼睛还是像你父亲。”

　　他的声音温和，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敌意或戒备。

　　程星懿在林远川身边坐下，努力保持镇定：“沈叔叔，好久不见。”

　　沈清远点点头，继续泡茶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在开始之前，我想先说——我对你父亲的死，感到深深的遗憾和愧疚。”

　　茶香在室内弥漫，但气氛依然紧张。

　　“愧疚？”林远川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沈清远将两杯茶推到他们面前，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

　　“十年前，我和程远在‘光之记忆’项目上产生了严重分歧。我认为这项技术应该尽快商业化，申请专利，推向市场。他认为应该更谨慎，考虑伦理影响，甚至主张开源共享。”沈清远的声音低沉，“我们的争执越来越激烈，最后不欢而散。”

　　他放下茶杯，直视程星懿：“但我发誓，我从未想过伤害他。我们是几十年的朋友，是师生，是合作伙伴。即使理念不合，我也尊重他，敬佩他。”

　　“但您在他去世后，将‘光之记忆’的技术申请了专利，从中获利。”林远川冷静地指出。

　　沈清远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是，我做了。但那是在他去世之后，而且...我以为是他的遗愿。”

　　程星懿皱眉：“什么意思？”

　　沈清远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程星懿面前：“这是你父亲去世前三天发给我的邮件。他说，如果他在项目完成前发生意外，希望我能继续推进，不要让研究白费。”

　　程星懿接过文件，那是打印出来的邮件截图。发件人是父亲的邮箱，收件人是沈清远，日期确实是车祸前三天。邮件内容简短：

　　“清远，如果我有不测，请完成‘光之记忆’。技术应该造福人类，而不是被埋葬。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程远”

　　她的手指颤抖。这确实像是父亲会说的话——即使在担心自身安全时，仍然想着研究的价值。

　　“但这和他销毁资料的决定矛盾。”林远川质疑，“根据我们的了解，程老师当时准备销毁所有研究资料。”

　　沈清远苦笑：“那是他发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在那之后，他确实改变了态度，说要把所有资料留给你，程星懿。他说你是唯一能理解这项技术真正价值的人。”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警方的调查报告副本。车祸原因确实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没有证据表明是蓄意谋杀。我亲自调查过，那个司机有酗酒记录，当天连续工作十六小时，完全是意外。”

　　程星懿翻阅着报告，上面有详细的事故现场照片、车辆检测报告、目击者证词。一切看起来都指向一场悲剧性的意外。

　　但她想起父亲视频中的警告，想起顾振华日记中的怀疑，想起那条神秘的警告短信。

　　“那么为什么有人跟踪我父亲？为什么他的电话被窃听？”她问。

　　沈清远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光之记忆’的技术，确实引起了一些不该引起的人的注意。在我申请专利后，有几家海外公司试图购买，其中包括一些背景复杂的军工企业。我拒绝了所有购买请求，但他们对技术的兴趣没有消失。”

　　他看向林远川：“林总，你应该也查到了，专利最终被一家离岸公司持有，受益人是我。但那不是我自愿的——我的律师背叛了我，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转让。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林远川眼神锐利：“您能证明吗？”

　　“这是我的律师后来写的忏悔书，还有银行转账记录，证明他收受了巨额贿赂。”沈清远又拿出几份文件，“我起诉了他，但他在审判前失踪了。这些官司打了八年，最终我拿回了部分权益，但专利已经被滥用。”

　　程星懿看着那些法律文件，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沈清远的话听起来可信，证据链也完整。难道真的是她多疑了？难道父亲的车祸真的只是意外？

　　“我父亲的研究资料，您还有备份吗？”她问。

　　“有，但只有部分。”沈清远诚实地说，“核心配方和关键实验数据，只有你父亲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专利技术并不完整，无法完全实现‘光之记忆’的理想效果。”

　　他向前倾身，眼神恳切：“程星懿，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找到你，和你合作。你有你父亲留下的资料，我有这些年完善的理论框架。如果我们联手，可以真正完成‘光之记忆’，实现你父亲的梦想。”

　　林远川警惕地看着沈清远：“您想怎么合作？”

　　“成立一个非营利研究基金，开放所有技术成果，确保它被用于造福人类，而不是军事或监控。”沈清远语气坚定，“我老了，也累了。这些年的商业斗争让我明白，你父亲是对的——真正的伟大不是占有，而是分享。”

　　茶室里陷入沉默。茶水已凉，但无人再饮。

　　程星懿在心中快速思考。沈清远的说辞合情合理，提供的证据似乎可信。但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警告短信又是谁发的？顾振华的怀疑又该如何解释？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

　　“理解。”沈清远点头，“但我希望你能尽快决定。因为那些对技术感兴趣的人，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你最近的作品，特别是滨江项目的光影设计，显示了对你父亲理念的深刻理解。这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的话让程星懿心中一凛。确实，如果有人在关注“光之记忆”技术，那么她的设计确实会成为目标。

　　“我会小心。”她说。

　　会面结束时，沈清远递给程星懿一个U盘：“这是我这些年整理的研究笔记，还有我对你父亲理念的理解。无论你决定是否合作，都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程星懿接过U盘，感到它沉甸甸的重量。

　　离开会所，坐进车里，林远川才开口：“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部分可信。”程星懿思索着，“但他隐瞒了什么。我能感觉到。”

　　“我也有同感。”林远川启动车子，“他的故事太完美了，完美得像精心排练过。而且，如果他真的无辜，为什么要等十年才来找你？”

　　程星懿看向窗外飞逝的夜景，心中充满了疑问。沈清远提供了一种解释，但直觉告诉她，真相可能更加复杂。

　　回到公寓，程星懿立刻打开电脑，查看沈清远给的U盘。里面确实有大量的研究笔记，理论框架完善，实验数据详实。她还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提示是：“程远最珍视的日子”。

　　她尝试输入姐姐的生日，不对。自己的生日，不对。父母结婚纪念日，不对。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输入一个日期——父亲获得第一个国际建筑大奖的日子。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点击播放，父亲的脸再次出现在屏幕上。这次他的表情更加严肃，背景是深夜的书房。

　　“小星星，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说明沈清远找到了你。”父亲的声音低沉，“不要完全相信他。他不是坏人，但他被某些力量控制了。”

　　程星懿屏住呼吸。

　　“我们的研究确实引起了军工企业的兴趣。沈清远最初拒绝合作，但后来...他儿子沈翊在国外留学时出了车祸，需要巨额医疗费。那些人利用这一点，胁迫他合作。”

　　父亲的表情痛苦：“我试图帮他，但对方势力太大。最后沈清远妥协了，同意转让部分技术。但我坚持不参与，准备销毁所有资料。这激怒了他们。”

　　“小星星，我的车祸可能不是意外。如果我真的出事，记住——不要轻易与沈清远合作，除非你能确定他是自由的。也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林远川，包括你遇到的任何人。”

　　视频在这里中断了，像是被突然切断。

　　程星懿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湿透了后背。父亲的话证实了最坏的猜测——沈清远确实被胁迫了，父亲的车祸可能真的是谋杀。

　　但为什么沈清远今天表现得那么真诚？他是真的想摆脱控制，还是仍在扮演角色？

　　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程星懿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程小姐，我是陆辰。”电话那头传来陆辰的声音，但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室外，“听着，不要回家。有人在你公寓附近监视。现在立刻去人多的地方，我马上过来接你。”

　　程星懿的心脏狂跳：“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可疑车辆和人员，已经观察了半小时。”陆辰的声音急促但冷静，“不要从正门走，如果有后门或消防通道，从那里离开。我十分钟后到你公寓后面的那条街。”

　　电话挂断了。程星懿走到窗边，小心地掀起窗帘一角。楼下街道上，确实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SUV，里面似乎有人。

　　恐惧像冰水一样涌遍全身。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快速思考。

　　她没有后门，但消防通道在走廊尽头。她迅速收拾了重要物品——父亲的U盘、顾振华的日记、笔记本电脑——装进背包。然后她轻轻打开门，确认走廊无人后，迅速走向消防通道。

　　楼梯间安静得可怕，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她下到三楼时，突然听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她立刻停住，躲进三楼的走廊。

　　两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正在逐层检查，手中拿着对讲机。程星懿屏住呼吸，躲在一扇门后的阴影里。

　　“三楼没有。”

　　“继续往上。老板说必须找到她。”

　　脚步声向上去了。程星懿等了几秒，确认安全后，迅速向下跑。她到达一楼，从侧门离开大楼，绕到后面的小巷。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已经等在那里，车窗降下，陆辰向她招手：“快上车！”

　　程星懿冲过去，拉开车门跳上车。陆辰立刻启动车子，驶入夜色中。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同时警惕地看着后视镜。

　　“没事。”程星懿喘息着，“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找我？”

　　“我不知道，但肯定和你父亲的研究有关。”陆辰的表情严肃，“今晚我在医院值班，结束后来看你，结果发现那些可疑的人。我已经通知了林远川，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程星懿这才注意到，陆辰还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只是外面套了一件深色外套。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

　　“不用谢。”陆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需要安全的地方。我在城郊有一处安全屋，平时很少用，应该安全。”

　　车子驶出市区，朝郊外开去。程星懿看着窗外后退的灯火，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问。父亲的研究，十年前的车祸，现在的监视和追踪...一切都在表明，她卷入了一个危险的漩涡。

　　手机响起，是林远川。

　　“程星懿，你在哪里？”他的声音焦急。

　　“我和陆辰医生在一起，正在去安全的地方。”她回答，“我公寓附近有人在监视。”

　　“我知道，我的人已经控制了他们。”林远川的语气冰冷，“是两个私家侦探，受雇于一家海外咨询公司。我正在追查雇主信息。你们现在去哪里？”

　　程星懿看向陆辰，陆辰点点头。她告诉了林远川安全屋的地址。

　　“我马上过来。在我到达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陆辰。”林远川警告。

　　电话挂断后，程星懿感到一阵荒谬。林远川警告她不要相信陆辰，但陆辰刚刚救了她。而父亲警告她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林远川。

　　在这个漩涡中，她还能相信谁？

　　“林远川要过来？”陆辰问。

　　“是的。”程星懿点头，“他说控制住了监视我的人。”

　　陆辰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他是你父亲的学生，应该可信。但谨慎是对的。”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城郊的一处安静的住宅区。陆辰的安全屋在一栋普通公寓楼的五楼，装修简单但舒适。

　　“这里是我的备用住处，偶尔值班太晚不想回家时就过来。”陆辰解释，“没有登记在我名下，应该查不到。”

　　他给程星懿倒了杯水：“你需要休息。卧室在那边，床单都是干净的。”

　　“谢谢。”程星懿接过水杯，手还在微微颤抖。

　　陆辰看着她，眼神温和：“害怕是正常的。但你很勇敢，应对得很好。”

　　“我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程星懿低声说。

　　门铃响了。陆辰通过猫眼确认是林远川后，才打开门。

　　林远川快步走进来，看见程星懿安全无恙，明显松了口气。他身后跟着两个安保人员，守在门外。

　　“我已经查清楚了，”林远川直奔主题，“雇佣私家侦探的是‘光影科技公司’，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离岸公司。它的控股方，就是持有‘光之记忆’专利的那家公司。”

　　程星懿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那些对技术感兴趣的人在行动。

　　“他们想干什么？”她问。

　　“目前还不清楚，但肯定与‘光之记忆’有关。”林远川表情凝重，“沈清远可能没说谎，他确实被控制了。而你现在，可能成为了新的目标。”

　　陆辰安静地听着，然后开口：“程小姐需要专业的保护。我建议联系警方。”

　　“警方可能解决不了这种跨国势力的问题。”林远川摇头，“我会加强安保，同时加快调查。但在那之前，程星懿，你需要暂时隐藏起来。”

　　“我不能隐藏。”程星懿坚决地说，“明天是滨江项目的正式汇报，我必须参加。”

　　“太危险了。”林远川反对。

　　“如果我不去，项目可能受影响，我父亲的设计理念可能被误解。”程星懿站起来，目光坚定，“而且，如果那些人真的在监视我，那么公开场合可能比隐藏更安全——他们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

　　林远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确实，程星懿有着她父亲的勇气和决断。

　　“好吧，”他最终同意，“但我会安排严密的安保。汇报结束后，你必须接受保护性安排。”

　　程星懿点头同意。

　　陆辰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都需要休息。这里有两个卧室，你们可以都住下，比单独行动安全。”

　　林远川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谢谢，陆医生。今晚的事，也谢谢你。”

　　“不客气。”陆辰平静地说，“我是医生，保护人是我的本能。”

　　程星懿看着这两个男人，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林远川代表着她与过去的连接，陆辰代表着她现在需要的安全。而沈翊代表着她对自由和艺术的向往，顾承砚代表着她可以调用的资源。

　　在这个危险的时刻，这些关系网既是保护，也是负担。

　　她走进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一天的紧张和恐惧终于释放出来，泪水无声滑落。

　　但她很快擦干眼泪。哭泣解决不了问题，恐惧改变不了现实。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上陆辰的Wi-Fi，开始工作。滨江项目的汇报稿需要最后完善，她不能让个人危机影响专业表现。

　　工作到凌晨，她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躺到床上时，她听到外面客厅里林远川和陆辰还在低声交谈。

　　“...我会调查沈清远的真实情况。”

　　“...程小姐的心理状态需要关注，经历这种事会有创伤。”

　　“...安保方案已经升级...”

　　他们的声音逐渐模糊，程星懿沉入疲惫的睡眠。

　　梦中，她看见了父亲。父亲站在一片光芒中，对她微笑：“小星星，不要怕。光永远会战胜黑暗。”

　　然后父亲的身影逐渐消散，光芒中浮现出四个身影——林远川、沈翊、陆辰、顾承砚。他们站在她的四个方向，像守护者，又像选择。

　　梦境变幻，她站在一座建筑的顶端，手中握着光的设计图。下面是万千灯火，上面是满天星辰。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真相的边缘，危险的边缘，也是可能的边缘。

　　但无论边缘多么锋利，她都会走过去。

　　因为光的追寻者，从不停下脚步。

　　星辰之下，每个人都必须找到自己的道路。

　　而她，程星懿，已经看见了那条路。

　　它充满挑战，充满危险，但也充满光。

　　而她，准备好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