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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湖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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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暗到狰狞,风声呜咽。仅用了半日,鹅毛般的大雪就堆了半尺深。
贺长钦望着远处阴沉的天,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他扫了扫大麾上的雪花,灵活地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酒壶。
这酒壶不是什么精雕细琢的精品,装的酒也不是什么神仙佳酿。但贺长钦的的确确是一个阔绰的富家公子。
他往嘴里灌了几口酒,又装模作样地“哈”了几声才说道:“兰夫人,我们快到了。”贺长钦这句话是对着马车里的人说的。
过了一会儿,马车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这大冷的天儿,贺公子何不进来暖暖身子?”
贺长钦是个奇怪的人,他与车夫坐在一处。
“不了,夫人。”贺长钦回答道,“我这一身白白胖胖的肉足够帮我抵御这寒冬了。” 说罢,他还自嘲地笑了笑。
那女人也笑了。她若无其事地说:“贺公子可是把我当成什么洪水猛兽了?”
贺长钦又灌了一口酒,应道:“我少不更事时,叔父曾告诉我说,江湖上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故我如今见了兰夫人这样的美人更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你哄骗了去。”他这会儿看起来倒好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酒鬼了。
那女人似乎听得很是高兴:“贺公子在江湖上素有风流之名,只怕今日连我也要折服于公子的魅力了!”
贺长钦似乎是醉倒了,他头抵着车厢,吃吃地笑了起来。
“夫人不妨有话直说,和我一个蠢人在这里打机锋有什么意思呢?今日若是换了我叔父,他怕是能多和你聊几句。可惜在这里的是我,夫人有什么想说的就早点说吧!”
所以江湖人总是说贺长钦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是世上难得的好人。
贺长钦出生在富庶的家庭,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也养出了一身白白胖胖的肉。在他的父母走后,他仍然可以做一个甩手掌柜,把一切事都交给他的叔父,自由自在地走遍大江南北。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的贺长钦,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他从来不屑于去言说一些花言巧语。
车里的女人又被他逗乐了,车内传来阵阵笑声,如环佩相鸣。待到笑声消散在风中了,那女人才轻轻地说:“我有什么好说的呢?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有话想跟你说呢?”
“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是么?只是突然觉得,我的鸿儿好像长大了!”
随着时间流过,风吹得更紧、更急。在这种天气下,人的心情总会变得格外悲苦。
贺长钦不应她的话。
寂静是很可怕的。这辆马车在雪地里已经走了许多时辰了,也被困在这寂静中许多时辰了。这旅途中唯一的慰藉就是断断续续地交谈声。但是现在,这交谈声也消失不见了。
贺长钦是不怕这寂静的,兰夫人也不怕。但是车夫会怕,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这趟旅途已经持续了太久太久,他的内心已经经不起任何风波了。注视着马车两边寂静的林子,他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阵惶恐。因为威胁到他的不仅有寂静,还有死亡。
突然,车夫听见了一声哨响。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眼睛也不由得往贺长钦身上瞟。
贺长钦不看他,仍在安安静静地喝酒。过了一会儿,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车夫这会儿真得害怕到了极点,他的眼睛瞪着那人的脸,身上止不住地颤抖。整辆马车,似乎都让他带着一块抖了起来。
车厢里的人也因为好久没传来动静而探出头来。兰闭月睁着一双美目,看见一个面相恐怖的人在向贺长钦比划着什么。兰闭月也说不出那人是丑是美,因为那人根本没有脸。他的脸上到处都是疤痕,几乎看不出一处好肉。正处于整张脸中间的鼻子也消失不见了!
兰闭月这会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人不说话了,因为那人大概是没有舌头的。所谓死士,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忠心,都要竭力。所以,抛弃面容、抛弃完整的身体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贺安,你吓到贵客了。”贺长钦淡淡地道。
贺安也不生气。他熟练地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面具带上,然后把车夫赶了下去,自己驾着马车向前走。
贺长钦絮絮叨叨地和贺安说着话。兰闭月似乎有些被惊到了,她安静的坐在车厢内,听着外面的交谈声。
“贺据要我跑这么一趟,连个车夫都不配给我,刚才那个还是我在路上捉的土匪!”
贺安点了点头。
“这天寒地冻,他大概是活不过去了!虽然是个匪贼,但你还是要帮我好好葬送。”
贺安又点了点头。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我瘦了?”
贺安觑了他一眼,又犹豫了一会,再次点了点头。
贺长钦:“……”
倒也不必如此勉强。
时辰已经过了中午。尽管贺据的身边并没有美人作陪,但他此刻的的确确还躺在床上。
侍女红碧手上沾了药酒,不断地往贺据的腿上按摩揉捏。这双腿显得修长白皙,引人注目,但却有些细了。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但天空仍没有放晴。冷风似刀,直刺入血肉,但又不洒出一滴血。寒冬,不愧是最刻薄凌厉的杀手。
贺据推开侍女的手,向侍奉在旁边的婢子示意。更衣完毕后,贺安便推着他出门了。
他要去见一见兰闭月。大约昨天傍晚时分,兰闭月来到了山庄。
兰闭月是个美人,更是个讲究的美人。光是梳妆,她就唤了好几个仆人,用了好长时间。等到贺据进去的时候,兰闭月正盛装端坐在座位上。她的装扮,足够让任何人眼前一亮!
贺据入座后,兰闭月单刀直入:“你想要知道什么?”
贺据笑了笑:“您不喜欢我吗?”
兰闭月也笑了,她轻叹一声,回道:“在这世上,我只会和两种人寒暄,一种是笨蛋,一种是君子。”
贺据接着她的话说:“尽管我不是个笨蛋,但也不是个天才;尽管我不是个君子,但也不是个小人。”
“不错,这是最平庸的一类人。”
“所以您讨厌我。”
兰闭月并不应他的话,因为事实已经被摆在眼前。
她的确算得上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贺据这样想着。哪怕她不够美,她大概也是江湖上最有个性的女人。
兰闭月继续说:“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当然。除了我,赵书鸿手下的每一个人都绕不过您。”
“鸿儿这步棋走得太险。”
贺据避而不谈,他说起了赵书鸿:“赵书鸿是一个骗子,是一个没有容人器量的小人!”他骂得真心实意。
然后,他又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我是他,我也未必容得下你。赵书鸿活得不容易,他爬到现在的位置用了很久。我认为,你能够明白他。”
这话,是他为了朋友说的。不错,赵书鸿是一个小人,贺据也是一个小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是朋友。不仅如此,他们还是特别好的朋友。贺据认为,在这世上,能够理解他的人寥寥无几,而赵书鸿就是一个。
既然赵书鸿都是这么稀有的一个大宝贝了,那么不管他是个怎样的烂人,他当然要和他站在一条线上了。贺据在心里将赵书鸿恶劣地称为“大宝贝”,并毫无愧疚地为自己“助纣为虐”的行为找好了理由。
兰闭月挑眉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理解他,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贺据打了个哑谜:“你知道吗?”
这句话像冰一样,冻得气氛凝滞下来。
如果要找一个字来形容兰闭月,那么这个字应该是“酒”。但是,绝不是烈酒。人们常把女人比作水,因为许多女人给人的印象都同水一样孱弱,一样娇柔。兰闭月也是个柔弱的女人。然而,“水”之一字配不上她,只有“酒”才可以。
她的武功并不是很好,但她却活得足够随心所欲。在她年轻时,凭借着她的才情,她的美貌,兰闭月能够找来一大堆愿意供她呼来喝去的人;后来,随着她逐渐成熟,她嫁给了凌霄府的老府主。
兰闭月不是一个漂亮的花瓶——她有野心,又有心计。江湖上的美人很多,有脑子的却不多。兰闭月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故此,她成为了老府主的帮手,成为了江湖上有名的一号人物。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赵书鸿才要把她送走。对于他而言,凌霄府变成他的一言堂就够了。他并不需要一个可以威胁到他地位的二把手。
她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沉默。
好长时间之后,兰闭月终于开了口,她的嘴唇颤了颤:“我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贺据露出了一副微妙的表情,道:“这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吗?否则,赵书鸿动不了你。”
兰闭月也露出了神佛一般的表情,道:“那毕竟是鸿儿。”
这是兰闭月少有的温柔。她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这一点针对所有人。但是,赵书鸿却是特殊的。
说起来,赵书鸿算得上是她的儿子——尽管不是亲生的。她把赵书鸿抚养长大,充当了赵书鸿母亲的角色。不仅给了赵书鸿温柔,还教导赵书鸿计谋。在被赵书鸿送到抱尘山庄的时候,她的心中泛起了微妙的感情。
兰闭月的确被伤到了,这毕竟是她的“儿子”。但是,她又为此感到欣慰,并且发出了类似于“鸿儿真是长大了”这样的感叹。
所以说,母爱真是奇妙又伟大的东西。贺据如此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