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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不用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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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颢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手机上刚挂断的通话记录。
五分钟前,他接到了一个不该在这个时间打来的电话。夏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先是客套的寒暄,然后切入正题——关于那个新能源项目的投资。
“程总,我是夏志远。”夏父的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这么晚打扰实在抱歉,但有些事想跟您聊聊。”
程颢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他的目光落在书房门缝透进来的那道微弱的光线上——夏木秋应该还在客厅,或者已经回了客房。
“说。”程颢的声音很平静。
“是这样,我们夏家有个新能源项目,跟城西开发区合作的,前景很不错。”夏父说,“我听说程氏最近在新能源领域有大动作,不知道程总有没有兴趣看看这个项目?我们可以提供详细的资料……”
程颢打断了他:“夏先生,如果是商业合作,您应该直接联系程氏的投资部门。我本人不直接处理具体的项目提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程总说得对。”夏父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不过我想着,咱们两家现在是亲家,有些事……可能更好沟通一些。”
亲家。
这个词在程颢听来有些刺耳。他想起婚礼那天,夏家人看夏木秋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也想起刚才进门时,夏木秋脸上那种茫然又脆弱的表情。
“夏先生。”程颢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是关于夏木秋的事,您可以直说。如果是商业上的事,请走正规流程。”
又一阵沉默。这次更长。
“好吧。”夏父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那我就直说了。木秋这孩子……性格有些内向,不太会说话。我刚才跟他提了项目的事,他说他帮不上忙,让我直接找您。我想着,可能是他不好意思开口,所以……”
程颢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刚才给夏木秋打电话了?”他问。
“是的,就在刚才。”夏父说,“我想着让他跟您说说,毕竟你们……”
程颢再次打断他,这次声音里的冷意更明显了,“我想您可能误会了什么。”
“误会?”夏父愣了愣。
“夏木秋是我法律上的伴侣,不是夏家派来的商业说客。”程颢说,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冷静,“如果您有事需要我帮忙,请直接找我。不要再为难他。”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程颢能想象出夏父此刻的表情——错愕,尴尬,或许还有愤怒。一个被小辈当面顶撞的长辈,一个被拒绝的商人,一个……从未真正把夏木秋当回事的父亲。
“程总,您这话……”夏父的声音沉了下来,“我怎么会为难自己的孩子?我只是……”
“只是什么?”程颢问,“只是觉得他是个软包子,好拿捏?只是觉得他嫁进程家,就该为夏家谋福利?还是觉得他不敢反抗,所以可以随意施压?”
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都尖锐得像刀子。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程颢。”夏父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我是看在你是晚辈的份上才跟你好好说话。木秋是我儿子,我怎么教育他,是我们夏家的事。”
“他现在也是我程家的人。”程颢说,“夏家的事我管不着,但程家的人,我护定了。”
说完,他没等夏父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程颢盯着手机屏幕,看着上面显示的“通话结束”,忽然觉得胸口有一股闷气无处发泄。
他想起夏木秋刚才说“没事”时的表情,那么平静,平静到不真实。也想起夏木秋做饭时的动作,那么熟练,熟练到让人心疼。
那个Omega,到底在夏家经历了什么,才能练就这样的“平静”和“熟练”?
程颢放下手机,推开书房的门。
客厅里没有人,只有壁灯还亮着,投下温暖但孤独的光。程颢走向客房,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他抬手想敲门,却又停住了。
他该说什么?
说我跟你父亲吵了一架?说以后他不会再为难你?说……你不用再习惯那些?
这些话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程颢发现自己并不擅长表达关心,尤其是这种……带着保护意味的关心。
他转身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还放着夏木秋刚才看的画册,莫奈的《睡莲》摊开着,那些模糊的色彩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程颢拿起画册,翻了几页。他其实不懂艺术,也不懂这些印象派画家想表达什么。但他记得夏木秋看这些画时的眼神。
专注,认真,像是透过那些色彩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或许比现实更温柔的世界。
客房门打开了。
夏木秋走出来,看见程颢坐在客厅里,愣了一下。
“我出来倒杯水。”夏木秋轻声说,像是解释。
程颢点点头,看着他走向厨房。Omega穿着简单的居家服,浅灰色的棉质长裤,白色的T恤,头发有些乱,几缕碎发贴在额前。背影单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倒完水,夏木秋走回客厅,在程颢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没有立刻回客房,只是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两人之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夏木秋。”程颢忽然开口。
夏木秋抬起头,看向他。
“你父亲刚才给我打电话了。”程颢说。
夏木秋的手指收紧,水杯里的水轻轻晃动了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
“……哦。”他说,“他…说什么了?”
“说了项目的事。”程颢盯着他的眼睛,“还说了你们刚才的通话。”
夏木秋低下头,看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水面微微晃动,倒影也跟着晃动,模糊不清。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没想给你添麻烦了。”
程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为什么道歉?”他问,“做错事的又不是你。”
夏木秋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水杯。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又有些……遥远。
“夏木秋。”程颢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父亲他们……经常这样对你吗?”
“哪样?”夏木秋问,声音很轻。
“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程颢说,“用‘养育之恩’压你,或者用‘亲情’绑架你,然后在用‘没用’这种词评价你。”
夏木秋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他能感觉到指甲掐进掌心,有点疼,但这点疼反而让他清醒。
“习惯了。”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习惯了。
又是这个词。程颢想起之前夏木秋也说过这个词,在酒会上,在他问起夏家的事时。那时他没多想,现在才明白,这两个字背后藏着多少无声的妥协和忍耐。
“不用习惯。”程颢说,声音有些生硬。
夏木秋抬起头,看向他,眼里带着一丝困惑。
“我说,不用习惯。”程颢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坚定,“以后他们再这样,你就告诉我。我来处理。”
夏木秋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惊讶,疑惑,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为……为什么?”他问,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颢也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夏木秋是他的Omega?因为他们有婚姻协议?因为……他觉得夏木秋不该被那样对待?
还是因为,刚才听到夏父那些话时,他心里涌起的那股无名怒火?
程颢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想象夏木秋在夏家的处境,想象那个Omega一个人承受所有压力和委屈,想象他只能用“习惯了”三个字来概括二十二年的人生时,他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没有为什么。”程颢最终说,语气有些别扭,“你现在是我的人,他们为难你,就是为难我。”
夏木秋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还有窗外隐约的雨声。灯光温暖,在两人之间流淌,却照不亮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谢谢你。”夏木秋最终说,声音还是很轻,“但真的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你能处理什么?”程颢问,“处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施压?处理他们用亲情绑架你?处理他们说你‘没用’?”
他的语气有些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夏木秋的脸色白了一下,嘴唇抿得更紧。
“抱歉。”程颢说,语气缓和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夏木秋说,“你说得对。我确实……处理不好这些。”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因为常年画画,指腹和虎口处有薄薄的茧。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也是一双……在夏家学会了沉默的手。
“程颢。”夏木秋忽然抬起头,看向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夏木秋问,眼神很认真,“我们只是协议婚姻,三年后就会分开。你没有义务帮我处理这些事。”
程颢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
因为夏木秋是他的Omega?可那只是名义上的。因为看不惯夏家的做法?可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他不可能每件都管。
还是因为……他对夏木秋,有了某种超出协议的感情?
程颢不敢往下想。他想起父亲和沈清秋的悲剧,想起那些因为信息素和强制标记而破碎的人生。他告诉自己,他不需要感情,夏木秋也不需要。这样最好,保持距离,互不相欠。
可是为什么,当夏木秋用那种平静又脆弱的眼神看着他时,他会心疼?为什么当夏父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提起夏木秋时,他会愤怒?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伴侣。”程颢最终说,避开了夏木秋的目光,“至少在协议期间,我有责任保护你。”
责任。
夏木秋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原来是这样。不是因为关心,不是因为在意,只是因为……责任。
也是。他和程颢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交易双方,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责任,大概就是这场交易里唯一可以期待的东西了。
“谢谢。”夏木秋又说了一遍,然后站起身,“那我回房间了。”
“等等。”程颢叫住他。
夏木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程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
“这个给你。”程颢说,语气有些不自然,“需要什么自己买,不用省吃俭用的。”
那是一张黑色的信用卡,上面印着程氏集团的标志。夏木秋看着那张卡,没有立刻去接。
“我有钱。”他说。
“我知道。”程颢说,“但这是给你的。想买画具,买书,买什么都行。”
夏木秋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拿起了那张卡。卡片很轻,但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像某种无形的承诺。
“谢谢。”他又说了一遍,然后转身走向客房。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程颢一眼。
Alpha还坐在沙发上,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棱角分明,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他的信息素很淡,雪松的冷冽里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夏木秋不知道那烦躁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夏父的电话,也许是因为他的“不识趣”,也许只是因为工作太累。
“晚安。”夏木秋说。
程颢抬起头,看向他。
“嗯,晚安。”程颢说。
客房门关上了。
程颢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很久都没有动。茶几上还放着那张画册,莫奈的《睡莲》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色彩。
他想起刚才夏木秋问他为什么帮忙时的眼神,那么认真,那么……期待?
不,不是期待。是试探。试探他的底线,试探他们的关系,试探这场协议婚姻里,到底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程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当夏木秋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习惯了”时,他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也只知道,当他把那张卡推过去时,他看到夏木秋眼里闪过一丝很微弱的光,像黑夜里的萤火,一闪即逝,却让他记了很久。
窗外的雨还在下。
程颢站起身,走向书房。经过客房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很轻的声音,是铅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的,很规律。
夏木秋又在画画了。
程颢停下脚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他想敲门,想进去看看,想问问夏木秋在画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门板,然后转身离开。
书房里,程颢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夏父发来的项目资料。附件很大,足有几十页。
程颢盯着那封邮件看了很久,然后移动鼠标,点了删除。
不需要。不考虑。不给夏家任何希望。
他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夏木秋的样子——站在窗边看雨,安静地吃饭,捧着水杯发呆,还有……问他为什么帮忙时,那双认真又脆弱的眼睛。
程颢忽然觉得,这场协议婚姻,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也危险得多。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在意,就很难再收回去了。
就像秋天一旦来临,叶子就注定要落下。不管愿不愿意,该发生的,总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