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4-16 ...

  •   工作一连数月,略入正轨,威名渐立,俨然业内新秀。唯一麻烦处,需靠左手签字,右手仍握笔颤抖,运笔如小儿,没想到那幅《烟江叠嶂图》,竟成封笔之作。
      钱文轩过来探望数次,温和恭驯,要我有事一定开口。我轻声道谢,谢他大度,我当日行径,即便有爱情为其加冕,亦为世人所深恶痛绝。
      韩飞病情稳定,有资深医师告诫,此病最宜中医治疗,西医反而效果不佳,於是日日草药味道萦绕不绝,我每日夜晚归家,韩飞便带一身浓厚药味,含笑迎我回来。
      一日,归家甚早,我刚进门,便闻一声瓷碗碎裂的响声,连忙向韩飞卧房走去。房门紧闭,佣人正默立在外,一脸肃容,见我归来,忙轻声道:“韩先生有些不高兴。”
      我抿了抿唇,问道:“可是天天如此?”
      佣人轻声答道:“有时隔上一日,有时一日两次。”又望了我一眼道:“韩先生不许我们同您讲!”
      我点点头,让她去取备用钥匙。打开房门,我轻步进去,乌黑的药汁撒了一地,雪白的瓷片粉粉碎。韩飞猛然转身过来,一见是我,面上火气未敛,略有尴尬之色,手背上一小股鲜血蜿蜒而下,兴许是被碎瓷溅到。
      我连忙去取纱布按住伤口,高声命人去请医生,此病最怕伤口,病人凝血能力极差。
      韩飞有些呐呐,轻声道:“没关系,这种小伤口……”见我面色不虞,方住口不言。
      一会儿,医生赶来,伤口没什麽大碍,只血液凝固处,存有淤青。医生冷声相劝:“实言相告,这病死不了人,就怕受伤流血,若有重创,神仙乏术。”
      我唯唯称是,送医生出去,又使人重新煎药。
      回到韩飞卧房,见他静卧在床上,颇有沮丧,突想起他当日劝我服药,心境也必是如此,哭笑不得。
      韩飞见我过来,却有些笑意,轻声道:“当日我责骂你吃药时,必未想到今日竟要受你制肘。”
      我轻笑道:“君不可一日无权,作太上皇,可不是什麽美差。”
      韩飞活泼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稚气,我心中百味翻滚。恰佣人托药过来,韩飞坐起身,略一皱眉,汩汩喝下,又漱了口,方笑道:“病後无英雄,药为杀人最毒刃。”
      我笑而欲言,突眼前一恍惚,冷汗俱下,强打精神退出韩飞房间,勉强上楼,脚下一软,便摊倒在地,这是自德国归来後第二次发病,本以为这病恃强凌弱,已被我克服,看来仍须用药,否则万一在董事会上发疯,还不吓坏那一干股东。
      神志迅速抽离,有佣人匆匆跑来,焦急问询。我勉力开口:“把我……抬到床上……勿要大惊小怪……”顷刻毫无知觉。
      再度醒来,已是次日上午。汪泉海立於一侧,轻声道:“韩先生且休息一日,积劳成疾,并不利於以後事业。”
      我微微合目,轻声问道:“父亲他不知道罢?”
      汪泉海道:“今日一早出去做检查,毫不知晓。”
      我点点头,猛想起今天下午需签大笔合同,连忙翻身坐起,穿衣出门。
      签约进展十分顺利,晚上又是酒会。
      我满场转悠一圈,谢完该谢与不该谢的诸人。生意场上,不添麻烦,不横生枝节,便是贵人。
      酒精入喉,胃口为之一震,身上并无暖意,只觉四处都是冷风瑟瑟。
      钱文轩正在场中,过来向我笑道:“恭喜,你已修成正果。”
      我含笑道:“哪里,你才是个中翘楚!”
      忽闻身後一声清啼“文轩!”,转身看去,是卓苏儿,乌发略略束於脑後,豔光可鉴,眼波流转如春水。
      他望我一眼,笑道:“韩先生!”声音里别有娇柔。
      我点头笑道:“卓先生!”
      卓苏儿咯咯笑道:“叫什麽卓先生,生分极了,叫我苏儿不好麽!”过来攫住我右臂,笑道:“我们出去吧,这儿的酒简直无味,我知道一个喝酒的好去处,走吧,走吧!”又招呼钱文轩跟上。
      我只好同他们出来,坐进一辆鲜红的法拉利跑车。
      卓苏儿猛踩油门,将车子开得飞快,一面大笑,俨然少年风流。
      钱文轩坐於副座,苦笑劝道:“你慢些,给我们留条性命。”
      卓苏儿乜斜他一眼,笑道:“怕什麽,这种速度撞上去,根本不疼!”又空出一只手去拍钱文轩肩膀,仍笑道:“勿怕勿怕,我哄你!”
      钱文轩连忙把他手送到方向盘上,叹笑道:“我是真怕你,好好开车吧!”
      片刻,车行至一酒吧门前,那儿一片漆黑,只有名字被红色小灯拼出,叫作“魑魅”,里面隐有微光透出,闪烁不止,鬼影幢幢。
      卓苏儿推我进去,小型舞池里劲歌热舞,雪白的,鹅黄的,古铜的,各色裸露的肢体摆动,灯光明暗交错,仿佛妖精窝,旁边角落里亦有人喝酒谈笑,与外面清夜全然隔开。
      在一角落里坐定,卓苏儿跑去吧台点酒,钱文轩向我笑道:“他是孩子脾气,母亲溺宠,大祸又有他父亲兜著,故而骄纵,人其实不错……”便见卓苏儿回来,身後两人搬来一整箱伏特加。
      钱文轩向他笑道:“只三个人,你何必点这麽多。”
      卓苏儿坐下,瞥他一眼,笑道:“我又不同你喝,我同乐陶喝酒,酒不喝醉,有什麽意思!”自己擎起酒瓶,为我满满斟上,自己一端酒杯,笑道:“我年纪小,理应敬你!”言罢从容饮下,手背一拭唇,眼睛闪闪发亮,向我望来。
      我微一抿唇,笑道:“同饮而已,若是敬酒,我当敬你!”亦徐徐饮下,酒水清澄,似有入口封喉之力。
      卓苏儿大笑,脸上粉红,眼波愈柔,同我杯杯斟来,连连对饮。
      我不动声色,胃口阵阵痉挛,仿佛吞进一把匕首,在胸腔内横冲直撞。
      钱文轩偶一开口,劝卓苏儿道:“酒多伤身,点到为止吧!”
      卓苏儿笑而摇头,强灌钱文轩一杯,道:“文轩真会扫兴,再指责我,就快走吧,我同乐陶尽兴。”
      终於,卓苏儿软软靠在椅背上,闭目欲眠。
      钱文轩扶他起来,向我道:“我送你们回去!”
      我摇头笑道:“不必了,你送他回去罢,我叫家里来接我。”
      钱文轩欲言,卓苏儿身体一直下滑,自己捂著胃口小声咕哝。
      我便笑道:“快去吧,他有些不舒服。”钱文轩只好快步离去。
      出得门来,被冷风一吹,胃口更加难受,我扶树呕吐,眼泪涟涟,口中尽是酸腐之气,半天才稳定心神。
      缓缓走了一段路,方觉神志清楚,招手打车回家。
      进了家门,悄步上楼,突眼前雪亮,客厅灯光尽开,韩飞正立於我面前,道:“今天这麽晚!”
      我勉强笑道:“同文轩一起,不妨事!”
      韩飞上前一步,道:“脸色真难看,喝了多少酒。”又自言自语:“商场里总有爱拼酒的蛮人,躲也躲不了。”
      我连忙笑道:“没喝多少,脸色不好是因为想睡觉,爸爸你也快休息吧!”
      韩飞点头,却命人去热牛奶,又亲自去切蛋糕,忙作一团。
      我毫无胃口,见他笑意温和,关切殷殷,只好强吃一块栗子蛋糕。
      间或同韩飞交谈数语,他轻轻笑道:“今天秦江过来,带著你小姑姑的孩子,眼睛又大又亮,漂亮的小家夥。”
      我亦笑道:“他们应当谢我。”突觉酸气上涌,压也压不住,连忙向洗手间奔去,又是一番呕吐。
      韩飞过来,轻拍我後背,喃喃道:“我现在倒不愿你百炼成钢。”
      我喝水漱口,笑道:“把家业交给别人,我财迷成性,才不肯呢。”
      韩飞扶我进他卧室,命人取来睡衣为我换上,轻声道:“肺病怕酒,你尚有病根,以後不许这麽胡来。”
      我胡乱点头,枕在他腿上,昏昏欲眠。
      只闻身边轻叹一声,灯光熄去,一切沈入黑暗。
      清晨醒来,我正蜷在韩飞怀里,他仍在熟睡,面容皎净,睫绒细密。
      我心中一阵慌乱,连忙爬起身,曾经那次轻吻,也在清晨,也在韩飞床上。
      韩飞被我惊动,睁开眼睛,笑道:“这麽早!”
      我便笑道:“工作必养成优良的生活习惯。”又道:“我去公司了。”
      韩飞半坐起来,微微笑道:“你去吧,有些应酬是可以躲的。”
      我点点头,去沐浴,更衣,出门。
      阳光灿照之下,车水马龙,人流涌动,各带希望与绝望,奔向远方。

      当勤奋成为习惯,人便忘却艰辛,日日度来,只有成长,未有衰老。
      韩飞闲暇之余,亦泼墨丹青,临笔二王,也曾笑道:“个中意趣,不可言传。”脸上跃然活泼之色。
      我有时间,也为他细细研墨,点评他幅幅书画,中有一幅最妙,宽硕而极尽写意的梧桐叶子,名为《露半影》。我有时言语犀利,笑讽他的败笔,他则哈哈大笑,使画红梅的朱砂笔在我额头一点。
      真好,他自十六岁便接管事业,抚育幼子,碌碌二十年,竟在一场病中归返青春,停止老却。我同他,仿佛交换了时光,去度过彼此的年月。我曾以为,他一转身,我即死亡,而现在,这样无用而悲切的相思,竟在长久的相处中,变得无比自在,无法触摸,又时时存在。
      一日酒会,我同陆易安角落细声笑谈。他突然伸手一指,我顺他手势望去,一人正在桌边取酒,白色礼服,只看得见背影,漂亮风流。他轻轻转身,漠然四顾,竟也眸如春梦,卓苏儿也是美人,可惜风光锐利,这是温和美人,款款落落,姿态大方而优柔,场内无人可敌。
      陆易安轻声道:“他是陈横玉,一直被人包养,难遇良主,被几经转手,现已三十岁,仍被人买卖如货物。”
      我微微一震,陆易安又道:“他从不出席酒会,所以你也未得见他,一旦出现,又是一桩人肉生意。”
      果然,两位男子笑容满面过来,其中一名略有苦涩,仍笑道:“横玉,这是黄先生!”
      陈横玉略一点头,那位黄先生已伸手揽他腰身,向一边走去。
      我慢慢喝下杯中酒,有些发怔,陆易安一推我,笑道:“你愣什麽,这种事,天天都有。”
      我轻笑道:“可我却是第一次亲眼瞧见,惊讶也是应该。”放下酒杯去洗手间。
      归来时,走过楼梯拐角,有两人在暗影里相拥接吻,其中一人正是陈横玉,雪白的手扶在那人肩上,微微颤抖。他突然睁开眼,又慢慢合上,里面是无穷无尽的冷切。
      那黄先生又笑且吻,恣意非常,道:“慕你名声久矣,一上手才知滋味比名声更妙。”又略略错开身,笑道:“你在这儿稍等,我跟他们打声招呼便走。”言罢向会场走去。
      陈横玉後退一步,轻靠在墙上,见我缓步走来,脸上迅速挂上一副冷漠,凛凛如一月天的风,既暖且寒著,然後又强行加上一层轻佻浮夸,可惜他眼睛终如幻梦,人如温玉。
      我举步上前,陈横玉抬眼望来,冷飘飘笑道:“好孩子,你是谁?”
      我哑然失笑:“你又有多老?”
      陈横玉一抿薄唇,开口伶俐如刀:“我麽?我老到能做你父亲!”
      我反唇笑道:“我父亲可不老,他年轻漂亮潇洒,你比他老多了,若是再不笑笑,就成古董了!”
      陈横玉面上一怒,竟露出些许悲凉,我心中几分懊恼,不该言辞如此,只好乖乖道歉:“对不住,我失言了,陈先生,浮世如磨盘,人人皆秕糠,一悲不如一喜,一叹不如一笑,有自嘲时间,不如尽量打算,退却浮华。”言罢,转身离去。
      一人擦肩而过,是那位黄先生,满面春风,如同四季从不按时令而至,此之春雨,彼之秋霜。
      我不知从何叹起,告别酒会,登车归家。
      韩飞正在打理画卷,有几幅刚刚装裱,悬於墙壁之上。我边看边赞,韩飞拉我去赏他今日之作──一幅墨梅,寥寥数枝,如有千枝万枝,隐约熟朵,似有千瓣万瓣。我随手拿笔,打算为他添一朵墨梅花,烘托衰败荣华,右手猛地一颤,连忙搁笔。
      韩飞并为觉察,只笑道:“怎麽?”
      我连忙一笑,道:“唉!终日计算金钱的手指,不敢辱及笔墨!”
      又同他笑谈片刻,各自去睡。
      我归卧室,除尽衣服,要去沐浴,电话铃声抖响,如同催命。
      我连忙去接,是汪泉海,十分急切,道:“韩先生,为我们融资的最大银行要撤资!”
      我陡然一惊,要他慢慢道来。
      汪泉海深吸一口气,方徐徐道:“前几日签的那笔大合同,我们为之生产需巨大资金支持。一向为我们融资的那家银行,我们与其合同即将到期,但融资合同续签是他们早就答应的,因为同他们是老关系,他们信誉也向来良好,可方才接到致电,他们竟决定不再为我们融资!”
      我轻咬下唇,缓声道:“你可得到什麽内部消息?”
      汪泉海道:“一是他们新换总裁,叫做米尔逊.德林斯顿,二是停止融资仿佛是他们某位经理所决定,我刚才也去交涉,毫无回旋余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