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幸福的萌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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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冈夫人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杀掉自己的孩子。
她抱着气若游丝的孩子披头散发的冲出门，却又在医师安置完孩子后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
女人就那样跪坐在书房，望着那张因被孩子写上故事而被撕碎的废稿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上面也有着她曾自豪却又被丈夫贬为垃圾的小诗。
......
再次睁开眼时又是陌生的天花板，周围浓郁的药苦味点明了如今他身处何处。
紧接着手臂和脖子上传来的剧痛让孩子猛地蜷了起来，冷汗刷一下打湿了衣物。
他的痛呼声引来了老医师，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降下来后明显松了口气。
这孩子被送来时几乎已经是半步鬼门关了，他当然看到了孩子手臂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和脖子上的掐痕，这世道说好不好，说坏又不算特别坏，每家总会有那么点问题，他年纪大了看的也多，富冈家算是这里问题最大的家庭了，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摊上了这样的父母。
老医师叹了口气从精神恍惚的女人手中接过孩子放在床位上准备医治，而那女人只是愣了愣神就走了。
不到半刻钟床上的孩子就开始发热，难受的在床上磨蹭，汗水打湿了那张美玉般的脸，刚刚处理好的伤口也因为他的扭动而再次渗血。
老医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按住了疼到大叫呓语的小孩，明明只是个两岁还失血过多的小孩，陷入梦魇时挣扎的力气却意外的大。
等他沉稳的睡去后老医师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水，紧接着转身就去配制安神的药物。
因为严重失血和伤口发炎发热，再加上口唇部受伤下意识拒绝吞咽，小孩一昏就是五天，哪怕是醒来后身体也虚弱的连坐起来都不行，更别提把他送回富冈家了。
老医师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从这小子来了后他就一直在叹气。
好在无论是富冈晓人还是富冈夜在这五天内都没有来看望过他们的孩子，也没有在他托人告知孩子需要在他这里静养后提出什么质疑。
他也从来看病的乡人们口中得知了这孩子的名字——富冈雪希，一个充满了诗意的漂亮名字，不像是富冈晓人能想出来的，更像是他那位擅长写小诗的夫人起的。
如雪般纯洁美好，充满希望与勇气。
......
富冈雪希是一个安静的孩子，除了最初醒来后在意识模糊时因伤口的疼痛而叫出声，平时都会很好的将自己的痛呼死死憋在嘴里不发出来，因此他嘴上的伤口一直也好不了。
富冈雪希同样也是个讨喜的孩子，长得和他母亲一样漂亮，深受来看病的妇女们喜爱，哪怕是乡里名声最是泼辣的佐藤夫人都曾在老医师给他换药时过来帮忙，并心疼的抱着孩子在怀里哄。
这样养伤的日子一直到第十五天，醉酒的富冈晓人举着一把扫帚冲进了医馆里，见到自己孩子的时候将坚硬的木制长柄高高举起，不顾众人的阻拦作势要冲着孩子的脑袋狠狠敲下去，而原本坐在妇女们中间乖乖喝甜粥的孩子瞬间僵硬了身体，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瞳孔因恐惧而猛颤，手一抖，那碗凉子奶奶特意做给他的甜粥“哐”的一声掉在了腿间。
年长的女性最看不得孩子害怕受委屈，于是几个经常干农活的女人站起身挡在了富冈雪希身前，最年长的凉子奶奶则将小孩的脑袋搂在怀里，一双布满厚茧的干枯双手严实的捂住了他的耳朵，让那些女人们骂街和殴打富冈晓人的声音传不到小孩子的耳朵里。
“你这个疯子跑到这里干什么？”这是佐藤夫人，曾创下过骂哭五个成年男人的记录。
“虎毒不食子，还文化人呢？我看不过是一个写文章写疯魔了的败类！”
“小川夜嫁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大家伙都知道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将人家好好的大小姐给骗回来了，只是平时懒得骂你！”
富冈晓人平日里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他靠谎话娶了书香世家女儿的事嚼舌根，明明就是小川夜那个女人蠢笨如猪还想要离开家族，他随便说说的话都敢当真，被赶出来和他结婚也不知道把家里的财产顺出来，整日里就知道因为几首没人看的破诗和他争吵，一副不听人说话的疯婆娘样子，一点也没有隔壁镇上那些个大城市过来的漂亮姑娘们贴心。
他最近手里拮据，投出去的文章反响越来越低，就连小川夜的小诗现在也鲜少有人买了，再这样下去他就没钱去找那些个姑娘了，所以他把心思打到了自己这个漂亮小儿子的身上。
但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富冈雪希是我的儿子！我想对他干嘛都行，我是他老子！你们算什么东西！？都给我滚远点！”
回应他的是夫人们沙包大的拳头和暗地里伸出来狠踹他下三路的脚。
“你们这些疯婆娘！不许挠我的脸！你们这群贱人！”
富冈晓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们把他围在中间狠狠的教训了一番。
从事文学工作的富冈晓人当然打不过一群泼辣的农妇，更别提女人们的丈夫们也时不时过来下黑手，这导致富冈晓人逃跑时满身伤痕，称得上是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像是害怕了，又像为了面子，他并没有把这件事上报官府，也不敢跑到乡里唯一的医馆里包扎疗伤，就连富冈雪希也一概不管，就好像这孩子是死是活都和他没关系。
从那以后富冈雪希就算是在医馆里住下了，老医师，也就是樱川树慧主动承担了抚养小孩的责任，附近热心的乡人也经常过来帮忙，同时带一些自家院子里产出的果蔬来接济一老一小。
......
养伤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尤其是在手臂受伤严重甚至伤及筋络的情况下。
樱川爷爷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就连他也觉得富冈雪希的伤很棘手。
主要是小孩受伤时只有两岁，骨骼筋络都还没有完全发育好，这时候被他那个畜生爹往死里打绝对会留下严重的病根。
但也好在樱川树慧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师，为了让小家伙的伤最大限度朝着原本的方向恢复，老人可谓是想尽了办法，愁的一头本就稀疏的白发差点掉光了，白天夜里就对着药草和书本来回琢磨，一想到办法就麻利的煮药，然后让有些沉默的小孩试一下。
这样的方法其实很不安全，甚至有可能出现药物相冲中毒的情况，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樱川树慧本是不想这样的，但大抵是上天也看不下去这个小苦瓜活得这么苦，富冈雪希的手臂竟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并且以恢复的状态来看应该能回到正常人的发育水平，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此期间老医师发现富冈雪希这孩子聪明的不像是一个孩子，他总是很安静，安静的有些沉闷，但如果有人和他说话的话他又会很礼貌的回应，口齿清晰，遣词造句流利标准。
富冈晓人那家伙最近又觉得自己行了，于是经常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说自己的次子是个怪物，两岁时无人教导也会写字，甚至是写故事，言语里满是嫉妒和痛恨。
老医师自然也是听过病人们转述的那家伙的疯言疯语，他对此嗤之以鼻，这世界不是没有天才，有些孩子从出生起就有异于常人的天赋，这一点他之前是见过的。
为了不浪费雪希的天赋，樱川树慧特地拜托去县里采购的田中太太帮忙买一些纸笔和适合孩子阅读的书籍回来，报酬是下次她的止痛药里会放一些甜蜜饯，而田中太太只是摸了摸老医师身旁牵着地那孩子毛茸茸的脑袋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收获新纸笔后樱川树慧开始教小孩子学习五十音，并在期间教授他一些比较常见的药草知识。
......
从那堪称噩梦的一天后，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开始减退，每当他想要回忆前世那些美好的回忆时富冈晓人那张青筋凸起的狰狞表情和小川夜那双逐渐收紧试图掐死他的手就会占据他的一切心神，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浑身轻颤，呆楞在原地不知所措，然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每晚他都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因为每每闭上双眼这一世的父母就会出现在他梦中试图杀死他，而他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喘着大气惊醒，随后手臂和脖子就会隐隐约约的痛起来，就像被细密的针一刻不停地刺痛，算不上疼，却又痒的他恨不得把皮肤挠破。
他甚至开始害怕写字，当他在樱川爷爷鼓励的眼神中颤颤巍巍写下第一个字后这种害怕才渐渐从他的大脑皮层中消退。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弱小，渐渐消失的记忆和越来越清晰的阴影让他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过的越来越煎熬。
小孩身上的变化很明显，眼底的黑眼圈突兀的挂在那里，与孩子白皙的小脸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为此樱川树慧担心的叫住了准备去后房处理辨别药材的孩子，“雪希是不是每晚都睡不好啊？”
老人家饱含着担忧与关怀的嗓音传来，像是一道锁链将他牢牢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泪水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也不过是个满打满算才22岁的人，前20年一直生活在祖国和家庭的保护之下，偶尔可能会有点小麻烦，但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痛彻心扉的挫折，学生时期虽然经常遇到一些迷惑的人和事，但最后他都有自己好好解决从来没有为此打扰过父母，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抑或是因为平时不怎么好好听课不得不在期末周的时候熬夜自学，最后一脸忐忑的回家，在家人们的安慰和鼓励下继续之后的每一天。
他曾经是那么幸福，幸福的会让如今的自己嫉妒的流泪，可是回不去，一切都毁了，先是那个杀千刀的神经病醉汉，再就是富冈晓人这个混账！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去给其他人添麻烦啊！
眼泪汹涌而出，他就这样瞪大双眼流泪，最开始他还能控制自己不要崩溃，可樱川爷爷的关心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撕开了他的伪装，让他再也没办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委屈一旦被他人发现并包容，那就再也没办法收回去了，正如一旦卸下伪装放声哭泣，那断线的泪水在情绪宣泄一空前都不会停下来。
如今他最为珍视的宝贵回忆因富冈晓人那个人渣几乎消磨殆尽，这让他怎能不为之痛苦？他明明只剩下这个了，该死的富冈晓人却想要将他的全部都毁掉。
看着平日里沉默的孩子突然崩溃大哭，樱川树慧被吓了一跳，他立刻意识到了这孩子平日里都在压抑自己，被亲生父母伤害的事实不会被遗忘，尤其对雪希这样聪慧早熟的孩子造成的伤害更大。
脊背已经有些弯曲的老人家快步走到孩子身前将其抱起，“没事没事，哭吧，没事的，爷爷在这里陪着你呢，那些个让我们雪希难过伤心的混蛋都过不来，爷爷永远不会让他们靠近雪希的！”
但伏在肩头的孩子依旧在嚎啕大哭，涕泪很快就打湿了老人家的衣衫，但樱川树慧只希望这孩子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最好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发泄出来，这样他的心才能腾出空间装下周围人给予的爱和关怀。
......
小小的医馆中，温暖的烛火静静燃烧，映出一老一小两个身影，老的那个正在用毛巾给小孩子哭得红肿的眼皮消肿，小的那个肩膀还时不时的抽动，一张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
“雪希啊，委屈难过时就要说出来，发泄出来，人的心就那么大点地方，全被这些东西塞满的话，那些爱啊，善意啊，关怀啊该装在哪里呢？没有这些你又该怎么向他人释放善意呢？又怎么去爱别人呢？”
【“■■，我的孩子，你总是喜欢让着妹妹，明明是爸爸妈妈给你买的玩具，被妹妹抢走后你应该及时和我们说，而不是一直忍让。受了委屈就应该说出来，爸爸妈妈不会偏袒妹妹，你的就是你的，妹妹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商场再给她买一个就是了，你不用把自己的那个给她。”
“人都是会有私心的，这很正常，咱们不需要事事退让！”
面容已经开始模糊的父母蹲在小小的他面前，温柔的牵着他的手语调慢慢的和他讲道理。
“可是我喜欢妹妹，她想要我就给她！小飞机而已，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那时他就这样反驳，试图告诉父母他并没有受委屈，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给妹妹！
父母似乎很开心，但依旧用一种能让他跟得上的语速和他说话，“我们很高兴你这么喜欢妹妹，但你要知道让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之后妹妹被惯坏了非得要你最喜欢的东西怎么办？”
妈妈的声音很轻，“我们只是担心你会因为更在意妹妹而不在乎自己。”
“不会的！只有这一次而已！我这次是因为我已经不喜欢小飞机了，所以妹妹喜欢就给她了！如果妹妹想要我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会让爸爸妈妈再给她买一个！”
他还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因为心虚然后说话的声音特别大，气势特别足，道理不是很明白，但嘴超级硬。
“嗯，我们知道了。”爸爸欣慰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要记住，人的心啊，很小很小，能装下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
“有妈妈的漂亮包包小吗？”他打断了爸爸的话，因为在那时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妈妈总是要挎着一个只能装下钱包的漂亮小包出门。
气氛似乎有一点尴尬，爸爸在轻咳了一声后接着说，“那倒没有，只是如果你的心里装满了想哭的感觉，那你就没办法再装下那些会让你笑的快乐情绪了，你需要把那些想哭的感觉说出来，这样那些快乐就能装下了，你也有可以分享给别人的快乐啦！”
爸爸的手隔着衣服点了点他的胸口，弄得他有点痒，于是小孩咯咯的乐了起来，两个大人一看自己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傻乐就暂时歇下了想要继续思想教育的心思，反正他们的儿子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度过，不差这一点时间，就让他现在开开心心的笑吧。
三个人就这样搂在一起互相挠彼此的痒痒肉，最后在小妹的生气质问为何不带自己时四个人一起捂着肋骨笑。】
......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幸福的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