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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幽冥归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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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把幽冥的天染成凝血似的红,忘川河的水黑得像凝固千年的墨,连风掠过都带不起涟漪——那些涟漪早被怨魂的哭号冻成了冰碴。焦黑的芦苇丛里,半透明的魂影顺着水流飘,有的还挂着被诛仙台撕裂的碎仙衣,断肢在阴气里晃出惨白色的光,像谁遗落的破布。
河岸边的木楼歪歪扭扭立着,檐角挂着串绿莹莹的灯,每一盏都封着个缩成一团的冤魂,光从它们胸口透出来,把“忘川客栈”的木牌照得泛着鬼气。门帘是彼岸花藤编的,风一吹就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磨牙。柜台后的老妪正抽着烟斗,烟锅里的草叶泛着幽蓝,烟圈裹着个小魂的呻吟飘出来,她的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盏藏在坟头的鬼火。
迷雾里走出个人影。玄色长袍沾着幽冥的霜,每一步都踩碎地上的残魂——那些魂碰到她的衣角就嗤嗤冒白烟,像被火烫着似的。她的左眼角嵌着颗朱砂痣,不是仙娥们点的柔艳,是业火在皮肤里烧了千年凝出来的,红得渗人,连阴气都绕着它转。等她走近了,老妪才看清,她的长袍上还绣着碎星纹——那是当年月华宫的标志,如今被幽冥的气浸成了死黑,像被揉碎的星子。
“丫头,第九层了?”老妪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烟圈里的魂还在挣扎。
来人停在柜台前,声音像淬了忘川的冰:“婆婆的耳朵还是这么灵。”她伸手抹了把脸,指尖碰到泪痣时顿了顿——那痣底下还留着当年剥仙骨的疼,每动一下都像有把刀在刮骨头。她的掌心裹着团黑气,那是幽冥玄功的戾气,正顺着指缝渗进玉质的柜台,留下几道深褐色的灼痕。
老妪笑了,嘴角扯出道深沟,从怀里摸出块黑玉。玉身裂着细碎的纹,里面封着缕淡青色的气,像条蜷着的蛇:“这是忘川底的寒玉,封着我早年收的怨魂。不是用来杀人的——”她把玉塞进凌清寒手里,指尖的温度像块冻了万年的冰,“是用来醒神的。你这玄功越练,戾气越重,哪天要是被恨蒙了心……”她用烟斗指了指凌清寒的泪痣,“这玉会咬你。”
凌清寒摩挲着玉上的裂纹,那裂纹里还渗着当年某只冤魂的血。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刚落地就冻成了黑晶:“我不需要醒神。”她抬头,泪痣在鬼灯底下闪了闪,像滴凝固的血,“我要的,是让墨渊尝尝被仙骨剥掉的疼,让素微尝尝被诛仙台吞掉的冷——”她的声音忽然哑了,像被怨魂掐住了喉咙,“还有那些踩着月华脉尸体上位的人……都得偿命。”
老妪的烟斗在柜台上敲了敲,震得灯里的魂抖了抖。她往窗外瞟了眼——那里的迷雾正卷着股淡金色的光,像把刀割开了幽冥的黑:“裂隙开了。”她忽然压低声音,烟圈裹着股冷意钻进凌清寒耳朵,“九天之外有异动,你当年的事……未必是素微一个人的手笔。”
凌清寒的瞳孔缩了缩。她摸了摸左眼角的泪痣,那里的疼忽然翻涌上来,像当年素微笑着递来毒酒时的温度:“不管是谁,欠我的都得还。”她把黑玉挂在颈间,玉身贴着皮肤,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可这冷,比诛仙台的风温柔多了。
她走向门口时,风卷着怨魂的哭号掠过,吹得她的长袍猎猎作响。门帘掀开的刹那,外面的残阳正好落进她的眼睛,把泪痣染成了血红色。她回头看了眼忘川河,河面上映出她的脸——还是当年的模样,可眼睛里的光早灭了,只剩一片漆黑,像幽冥的天。
“丫头——”老妪在背后喊,“恨能撑你走下去,可撑不了你活过来!”
凌清寒没回头。她的手按在左胸——那里没有仙骨,只有团跳动的怨火,烧得她胸口发疼。她走向裂隙,那道淡金色的光像把刀,割开了幽冥的雾。她的玄袍融进光里时,衣角的碎星纹忽然亮了一下,像垂死的星子最后眨了眨眼。
裂隙闭合的瞬间,忘川河的水忽然翻了个浪,卷着个小小的魂影飘过来。老妪盯着那个魂——是当年凌清寒座下的小仙童,眼睛还是那么亮,正对着裂隙的方向飘。她叹了口气,把烟斗塞进嘴里,烟圈裹着魂影升起来,飘向幽冥的天空。
残阳终于落下去了,幽冥的天彻底黑下来。忘川客栈的灯还亮着,绿莹莹的光里,老妪对着空处轻声说:“傻孩子,等你报了仇……才会知道,最疼的不是剥仙骨,是连恨都没地方放。”
风又吹起来,门帘沙沙响,像有人在哭。檐角的灯里,冤魂还在挣扎,可这次,它们的哭声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在替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