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青枝断崖 ...
-
他提起笔，笔尖悬在笺纸下方那大片留白处，墨色的星芒在尖端凝聚，却是滴落又收回。
“卿卿写呀。”无问歪头，欣赏着青山此时的困窘模样，像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笑眯了眼，道，“记得哦，要写无问～要夸赞～要发自肺腑～”
青山指尖用力，差点将笔折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玉毫落下，笔走龙蛇，字迹却透着一股要将纸张穿透的力道：
[无问：
其人脸皮之厚，诸天罕有。
其韧性之强，堪比神金。
其骚扰之能，旷古绝今。
此三绝，吾叹为观止，自愧弗如。
青山］
落笔如刃，字字带煞。写罢，青山将玉毫往案上重重一拍，啪！力道之大，使得毫尖的星芒都猛烈闪烁了一下。他一言不发。
无问探头一看，非但没生气，反而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都在微微耸动。他慢悠悠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封被赋予了回复的情书拿起，指尖抚过青山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似是在感受某种余温。
“脸皮厚、韧性强、骚扰能……”他低声念着，笑意盈盈地抬眼看青山，道，“卿卿这夸赞，角度清奇，鞭辟入里，字字珠玑，甚得我心！嗯，自愧弗如四字，更是点睛之笔，足见卿卿对为夫的评价之高！”他煞有介事地点评着，一副在鉴赏名家书法的模样。
青山只觉得再多看对方一眼，自己的眼睛都要跃框出逃。他猛地一抬手，指着大门方向。
“好好好，为夫这就滚，这就滚。”无问笑得愈发开心了，将那封情书仔细折好，珍而重之地收回怀中，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他优雅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红着耳朵朝青山抛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卿卿莫气，气大伤身。为夫去给卿卿暖被窝。”
那翠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得愈发低。他却毫不在意，身形一晃，似水墨融入虚空，瞬间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茶香。
青山站在原地，胸膛起伏不定，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憋闷堵在心口。
他煮了茶，沏之，微凉后浅呷一口。
垂首时发现玉案上留有一物，是一场段青翠欲滴的茶叶枝。
枝干柔韧，脉络分明，几片鲜嫩的芽叶舒展着，好似刚从枝头折下，散发着纯粹、干净、生机勃勃的草木清气。
方才只顾着那封恼人的信跟回影玉石了，竟未察觉那可恶的家伙何时悄然留下了这个。
望着茶枝，一时竟有些出神，可脑中空空如也。很快复神，指尖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青山拈起了那截茶叶枝。
指腹略用力，眼见就要将枝叶碾作齑粉，却有一阵暖风吹了进来，叶片霎时随风而摆，清香微溢。
微微有些发怔，不过是一截寻常草木……
他…竟也容不下了么？
况且，这茶枝，本就源于他所种的茶树。
指尖力道悄然散去。清眸在略显空旷的殿内扫视，继而落在墙角一个素瓶上。瓶身没有任何纹饰，灰扑扑的，是他闲暇时随手烧制的，一直闲置着。
他踱步过去，拿起陶瓶。指尖轻弹，一缕清风拂过，瓶内的浮尘瞬间消散无踪。又从窗外引来一捧清澈的泉水，注入瓶中。水声泠泠，他轻捏着那截茶叶枝，小心插入窄窄的瓶口。可转念一想，这是那家伙折来的，当即将茶枝提起，重新粗鲁地射向瓶口，插入瓶中。
碧枝入水，嫩叶微展。青山别开眼，神识一动，镜界瞬间浮空。
神识进入林有之的镜界，那小少年正盘膝坐在冰冷的石穴深处，洞壁湿滑，水声滴答。
可见汗水混着血水、污泥从其额头滑落，他却浑然不觉，咬紧牙关，忍受着灵力流转带来的剧痛与舒适交织的奇异感觉。
许久，林有之缓缓睁开眼。虽然依旧虚弱，面色苍白，但眼神中那死灰般的绝望已经褪去，体内枯竭的丹田有了一丝微弱的灵力在缓缓滋生，尽管少得可怜，却是一个好的开始。外伤虽然未能愈合，但疼痛感已大大减轻，不再影响基本的行动。
他在神海中轻声呼唤：“军师……”
青山的声音适时响起，沉稳依旧，道：“很好，林有之。你稳住了根基，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林有之默默点头，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环顾这阴暗潮湿的石穴，外面瘴气翻涌，危机四伏。
青山继续道：“此地不宜久留。追兵虽不敢轻易深入，但封锁必然严密。”
福袋还有一个多时辰方可赋予。
他的神念再次化作清晰的舆图，烙印在林有之脑海，道：“你向东。此方向瘴气最为浓烈凶险，追兵布防必然最疏。穿行约莫五里，有一处断崖，崖下有地下暗河入口。那是唯一的生路。”
林有之用力点头：“是，军师。”
他弓着腰，像一只受伤却警觉的幼兽，贴着湿滑冰冷的石壁，小心翼翼地挪向洞口。
行动时，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冷汗淋漓。
洞外，浓瘴翻滚，能见度不足一丈，入目尽是令人窒息的压抑。林有之按照青山的指引，谨慎地踏在相对坚实或隐蔽的落脚点上，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可能隐藏着毒沼或捕猎藤蔓的地方。
然就在他即将完全没入浓雾时，青山的声音陡然低沉，道：“俯身，贴地，左后方七步，有东西在动。”
闻军师之言，林有之想也不想，直接扑倒。几乎同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嗤啦！他头顶上方一丛枯枝应声而断，断口处嗤嗤作响，冒出淡紫色的毒烟！
一条通体漆黑、细如发丝、近乎透明的‘线’迅速缩回浓雾深处。
是瘴丝蛇，剧毒无比，行动无声，其毒能腐蚀灵力，麻痹神魂！比瘴气更毒几分。
林有之心如擂鼓，方才若非军师及时示警，此时他恐怕已经化为一滩脓水！
他大口喘息着，吸入的瘴气气味刺鼻，引得他一阵剧烈咳嗽，又赶紧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青山道：“勿动，屏息凝神，那瘴丝蛇感知极敏，尤对活物气息与灵力波动。”
林有之依言照做，瘦小的身躯紧贴着湿冷的地面，呼吸渐渐微弱悠长，运转的微薄灵力也彻底沉寂。他死死盯着瘴丝蛇缩回的方向，一刻也不敢放松。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长，那片浓雾深处再无异动。青山的声音才响起：“它已游走。起身，绕开那片区域，靠右，前方二十步处有凹坑，可暂避。”
林有之这才敢慢慢爬起，手脚并用地挪向指示的位置。抵达后，他缩进那个浅浅的凹坑。
青山：“凹坑不可久留，调匀气息，起身，右前方三步，踏那块青苔稍少的凸石，落足要轻，其上湿滑。随即左转，贴壁行十步，见一垂落枯藤，攀之，上跃丈许，落脚处有凹岩可暂歇。”
林有之强忍周身痛楚，按指示行动，待攀上凹岩，便蜷缩其中喘息。
不多时，青山继续道：“前方瘴气更浓，其毒可蚀灵力护罩，唯屏息疾行可破。我会指明落足点，务必一步不错。”
“是。”
好不容易终于临近断崖处，林有之看着那令人眩晕的高度以及湿滑的崖壁，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本就重伤虚弱，灵力枯竭，攀爬寻常山壁都艰难，何况此等绝境？
断崖深不见底，被浓雾所笼罩。崖壁陡峭，怪石嶙峋，下方流水沉闷轰鸣。
青山面上隐露一丝担忧之色，声音却十分沉静，道：“暗河入口在崖下三十丈处，被垂挂的藤蔓跟凸岩遮掩。需攀援而下。”
见林有之似乎在想些什么，青山又道：“追兵已开始收缩包围，向此方向推进。你已无退路，亦无时间犹豫。下方暗河是唯一生机，水流湍急，可助你脱身。”
“左前方三丈，有粗壮古藤垂落。抓住它，荡至下方那块凸出的平台。动作要快，那藤根处已被虫蛀，支撑不了太久。”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林有之深吸一口气，牵动胸腹伤口阵阵剧痛，他闷哼一声，强忍着猛地扑向那根古藤！身体荡出的瞬间，腐朽的藤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碎石扑簌而落。
轰！
他几乎是摔落在那块湿滑生苔的平台，膝盖重重磕在石面上，疼得他蜷缩了一下。上方的古藤应声断裂，坠入深不见底的雾渊！
林有之心有余悸，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
青山继续指引：“向下看，你右下方五尺，有一道狭窄的岩缝，仅容一人侧身挤入。进去，沿着缝隙向下，尽头便是暗河入口。”
林有之小心翼翼地挪动，挤入那条潮湿且布满苔藓的岩缝。缝隙陡峭向下，光几乎消失，只能靠触觉摸索。水流声越来越响，阴寒气息扑面而来。
尚未等他看到下方翻滚的幽暗河水，只听‘咻’的三声！三道凌厉剑气，似那毒蛇般，自崖顶不同方向穿雾疾下！目标直指岩缝出口！
青山：“贴紧左侧岩壁！低头！”
林有之亡魂大冒，当即死死贴向左侧。两道剑气擦着他的头皮与后背射入下方暗河，激起冲天水柱！第三道剑气却刁钻地射向他立足之处！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青山左手指尖微动。
恰在此时，林有之因过度紧张与伤势影响，脚下猛地一滑！立足处一块本就松动的岩石应声碎裂！他整个人惊叫着向下摔去！这一摔，却恰恰让那道致命的剑气贴着面门掠过，狠狠钉入他身后的岩壁，碎石崩飞！
噗通！
如冰般的河水瞬间将林有之吞没。湍急的暗流好似无数只手，拖拽着他向下游冲去。巨大的冲击力撞在胸口，他呛了好几口水，眼前阵阵发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