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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牢狱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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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座小院黑漆漆。
院中公鸡还窝在草堆里熟睡,屋内却悄然亮了灯。
灯光硬生生扯开公鸡的眼皮,它搭着脑袋有气无力叫了两声。
屋内小灰点了油烛,借着微弱光点在屋里走上一圈。
从里间出来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外头八仙桌上摆着清粥佐菜,另列了一排精致托盘,上头分别码着各式点心。
过去两三个月沈郁借着合作伙伴的名义硬是和小灰混成了室友,一个住里间,一个在外间打地铺。
沈郁在天庭挂职,每天都得应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若是天上人间来回穿梭,两三趟下来小灰就变成老灰了,更别谈合伙开铺子。
索性沈郁用桃木捏了一个傀儡在人间,真身留在天庭,神魂就在这两座肉身间切换。
眼下沈郁盘腿端坐衣箱上,旁边一模一样的箱子上方方正正叠着被子枕头。
这两个箱子拼一起,铺上褥子便是沈郁的床。
小灰从沈郁肩上捻起一根碎发,又把胸口压住的衣襟扯平。
不论小灰怎么折腾,沈郁纹丝未动,他此刻正神魂出窍,埋在月老殿小山似的文书中。
七夕将至,他熬得黑眼圈都要出来。
这段时间小灰几乎没和他说过话,每天睁眼他几乎都是这样端坐在衣箱上,只是桌上总有他亲手准备的吃食,没有连续两天重复的。
早餐边上放着信纸,上面沈郁的字迹苍劲俊秀。
小灰提笔,在瘦瘦条条的字边戳了几笔——“店里忙,你自己吃”。
那字像是蚂蚁爬出来的。
写完字,小灰随意拢了衣服,冲出门去。
酆都城内东南角最偏的巷子里走到头,有一间掉了半扇门的铺子。
匾额上笔走龙蛇,写着“万界达”,一看就不是小灰的手笔。
开业那天李三一群鬼起哄让小灰题字,小灰慌乱中望向沈郁。
作为万界达的二东家,沈郁当场行使了自己的题字权。
当然李三他们就不是很高兴了,毕竟想一睹老大的字迹。
一阵凉风从身后袭来,伴随着车轮在石板路上的滚动和李三着急的高呼声,“老大,让一下!”
小灰侧身躲过,一辆堆得满满当当的小车直直撞在墙上,上头东西散了一地。
“没事吧!”小灰扶起李三,冲后门喊了一声:“卸货了——”
屋内阴风四起,还健在的半扇门被猛地吹开,一群鬼争先恐后挤出来。
“对货单,”小灰话音未落,一张写满字的纸越过柜台飘了过来。
自从上次还魂后小灰便有了看见魂魄的能力,但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在自言自语。
对完货,小灰马不停蹄赶到后院,院子被隔成两块地。
一边是李三那群小弟在打包货物,贴上发货单;另一边是沈郁招的一群乞丐,毕竟活人烧的东西死人才能收到。
乞丐无家可归没有忌讳,再者酆都本就多鬼怪,他们对于与鬼共事接受很快,毕竟糊口饭活下去才是正经的。
小灰李三忙着分货,一堆白花花的纸扎品里掺了一半红,惹眼得很。
李三好奇地拿起一张细看几眼,登时脸红得要滴血,结结巴巴道:“怎、怎么还、还、还有这玩意?”
小灰不以为意,顺手把一沓子纸肚兜理理齐整,点清了数量,在对货单上勾勾画画,“人活着有七情六欲,死了当然也有,唉,上个月账本呢?”
话音未落,从里间飞出一本卷了皮的厚本。
小灰接过来前后翻了几页,穿过后院,拐进库房,站在门口不进去,扫了一眼道:“甲23、甲89、乙78、庚09、丑46,这几个品分别再加三箱库存,丁67、丙21,这两个品分别加一箱。”
“另外”,小灰扭头看李三,憋着笑道:“纸肚兜再加两箱。”
布置完工作,小灰钻进账房,刚推开门一股香味扑鼻。
里间桌上摆着馄饨、蒸饺等物,配着各式起酥团子,中间沏了一壶茶,想来是解腻用的。
小灰走近了,桌角上放着一张纸,拿起来一看,又是熟悉的字迹。
“知道铺子最近忙,这里也备了一份,趁热吃。”
小灰终于舍得放下手里厚厚的本子,用筷子戳了下小猪模样的包子。
眼睛是两颗红豆点上去的,轻轻一戳一颗红豆滚下来,可爱小猪变成了独眼大盗。
紧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绽开一个笑,他夹起一只包子放在碟中。
刚要把独眼大盗变成独耳大盗,李三急急忙忙冲进来,气喘吁吁道:“不……不见了……”
小灰把包子放下,给李三倒了一杯茶,“什么不见了?慢慢说。”
李三接过茶刚要喝,却发现自己是鬼,喝不了。
小灰也愣了一下,自己把茶喝了,讪讪道:“我渴了……”
为了确保每件货物能准确送到客人手上,小灰在地府也租了一间铺子用作驿站,分了一波小弟在地府,专门负责配送货物。
可刚刚地府的员工却说驿站里东西丢了一半。
小灰心里一紧,夺门而出,一边走一边听李三叙述情况。
刚到门口,一辆驴车从清晨薄雾中走出。
这驴车是沈郁轿子所化,他那轿子名“如意行”,可通三界,有三十六般变化。
小灰坐上驴车,对李三嘱咐道:“我去地府看看,你在这守着,另外我房里早饭还没动过,你分给烧纸工们吃吧,别浪费了。”
驴车踏着小碎步,慢慢悠悠走入雾中,耳边风声呜咽。
小灰紧了紧身上衣服,低头不敢看四周,却见脚下放着一个油纸包。
拆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块煎饼,馃篦儿还脆着。
油纸里夹了纸条——“应急口粮,这次一定要吃!”
耳边的呼啸声静下去,小灰双手捧着煎饼,狠狠咬上一大口,嘴里边嚼着边道:“深羽%#你&*¥昏蛋……”
驴车变成白玉轿子,轿子外浓雾散去,一眼望去是无边的黑夜。
小灰到地府了。
还没到铺子,远远就看见一群鬼差。
小灰直接从轿子上跳下来,一路奔过去,拦在铺子前,死死盯着鬼差手里的封条。
店里的小弟见到小灰跟见了菩萨,赶紧拉着他指着鬼差们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大,他们说咱们是非法经营!还说要把咱们都抓起来!”
说实话,这种生意合不合地府法规小灰心底是没底的,但出门在外理不直气也得状!
小灰挺着胸脯,梗着脖子:“谁说的!我是合法经营!”
啪啪啪——鼓掌声在层层叠叠的鬼差身后响起,少年声爽朗道:“灰掌柜真敢睁眼说瞎话。”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仿佛银蝶颤翅,在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鬼差们纷纷让开道,走出一个矮了小灰半个头的少年,面庞清秀,一头披散的发辫上坠着精致的银铃,黑是黑白是白。
小灰赶忙上前套近乎,“这位官小姐,我可是本分的生意人啊,这其中……”
后半句没说完,众鬼差的吸气声在小灰耳边炸开。
眼前的瓷娃娃眼角抽搐,整张脸绷得仿佛随时要碎开。
仔细看,这少年虽清秀,但五官柔中带刚,棱角分明,声音虽轻柔,却若箫声簌簌,清泉泠泠。
难道……
小灰大脑飞速运转,试探地叫了声:“官老爷?”
瓷娃娃的脸偏向小灰,语调傲然:“吾乃察查司判官,李刈。”
“哦——原来是李判官!”小灰面上奉承着心里却犯嘀咕,严麦不是说阎王和判官都失踪了吗?怎么又冒出一个判官?
李刈挥了挥手,鬼差们举着封条二话不说把铺子门窗都糊得严实。
小灰语气也强硬起来:“李判官,封我铺子总得给个说法吧?”
面前的李刈没了踪影,小灰四下张望的时候,耳边响起铃声,吓得他后撤半步,脖子被凉冰冰的手托住。
小灰转身,却见李刈阴恻恻笑着站在身后。
“第一,你擅闯地府。”
“不对!”小灰赶紧回呛道:“严麦说凡人进地府无罪!”
李刈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冷冷道:“他就是凡人,他当然会这么说。地府条例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凡人误闯地府无罪,请问你是误闯吗?”
小灰明白此人不好对付,自己犯他手上怕是要吃亏,当即装傻充愣,原地转了两圈,一拍脑袋惊道:“哎呀!这是哪!我怎么到这了!啧,我得赶紧回家吃饭!”
刚迈出一步,李刈的胳膊挡在他身前,“第二,非法集资!”
小灰登时炸毛,拉着李刈就要分辨,证明自己是正经做生意的。
李刈只吐出两字:“货呢?”
货……
小灰被卡住,他这次过来就是来调查货物丢失的事。
“被偷了,正在调查。”
李刈不依不饶,继续道:“骗子都是这么说的。”
小灰被激到,贴到他跟前怒道:“你见过哪个骗子亲自来调查货物失踪的?我若真是骗子索性卷款一走了之!”
“所以你承认了?”
小灰愣在原地,疑惑道:“什么?”
李刈看着他,眸子闪过狡黠的光,“你刚承认你是为了调查货物失踪主动进的地府。”
“你!”小灰恍然大悟,“非法集资是你编的!”
小灰拉过一个伙计,还没开口李刈的目光便劈了过来。
“你要找沈郁?”
小灰没说话。
李刈又道:“别误会,你当然可以找他,地府没哪条律法规定不能找外援,听说你和他失踪的夫君长得极像,你若开口,他定是愿意帮忙的。”
小灰脸色差到极致,声音冰得要冻死人,“您多虑了,我只是吩咐伙计把店里的狗栓好,当心放出来逮着人就咬。”
李刈耸耸肩不置可否,转身对两侧鬼差道:“带走!”
地府大牢内,小灰被单独关在窄小的囚房内。
早知道就吃早饭了,小灰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对着外面鬼差碗里的酸甜苦辣汤望眼欲穿。
那汤五颜六色,从下往上泛着泡,搁平时小灰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今天他真是饿得厉害。
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牛头,他推着大木桶,路过每一个牢房盛一碗黑咕咕的汤给囚犯。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小灰接过碗,低头和一只眼珠打了照面。
小灰吓他直接把碗甩出去,扣在了牛头脸上。
牛头愣在原地,盛饭的动作也停住,其他鬼差见状一个劲往外跑,嘴里念念有词:“完了,赶紧通知无常来收尸。”
咔——牛头手里打饭的铁勺子断成两截,小灰一句话不敢说,只是一味后退,直到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牛头抓住牢门,轻轻一扯,牢门像张纸被撕开。
小灰脑子一片空白,抱着头蹲在地上。
半晌,没有动静。
抬头望,牛头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
就在小灰以为他要饶过自己的时候,牛头整个身子扑过来。
小灰连滚带爬躲过去,转身只听见巨物轰然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一片寂静。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敢抬头,整个人蜷缩在角落。
昔日里街头乞讨被恶犬相逼的场景涌上心头,眼眶里满是泪。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小灰肩膀,他猛地跳起,奈何囚房太小,撞在墙上。
沈郁张开手,像接住一片雪花接住小灰,轻声在他耳边道:“没事了,我在。”
“沈郁?”小灰声音发颤。
他抬起头,沈郁的脸透过晶莹的泪花渐渐清晰。
沈郁柔声道:“是我。”
咳咳,两声轻咳打断这相认的戏码。
严麦站在廊道上,看着两人直皱眉头。
小灰看到严麦几乎是冲过去,拉着他激动道:“那个什么什么司的李刈,他简直不是人!”
“没错,我本来就不是人。”
熟悉的少年声晃着俏皮的尾调,小灰身上汗毛倒竖,机械地转过身。
黑夜里李刈的脸白成一块布,眼睛是抠出来的两个洞,深深望着小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