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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夜深了,皇城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一声,又一声。

      关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铺上,睁着眼,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

      “爹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白日里那些屈辱,忍耐,算计和小心翼翼,像潮水一样在寂静中退去,露出底下更尖锐,更无解的焦虑。

      关于穿越本身。

      人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那个晚自习的教室。惨白的日光灯,唰唰的笔尖摩擦声,还有数学卷子上最后那道扭曲的函数图像……心脏那一下尖锐的刺痛,眼前骤然一黑。

      然后呢?

      没有白光,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叮!宿主绑定成功!”——什么都没有。就像断电的电脑,啪,直接黑屏,再开机,就成了裹在草席里,下身剧痛,恶臭熏天的小太监。

      “这不科学啊……”他喃喃自语,对着空气发出二十一世纪灵魂的质问,“别人穿越,好歹有个玉佩,祖传戒指,或者被雷劈一下当媒介吧?我算什么?写数学题写到猝死,附赠穿越体验券?还特么是地狱难度的太监体验卡?”

      金手指?系统?空间?老爷爷?

      没有,统统没有。活到现在,从停尸房诈尸,到在净舍挺尸,再到文书房,派办处,直到现在这看似安稳实则更危险的承华宫,全靠他这还算灵光的小脑袋瓜,和……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过于惹眼的美貌。

      美貌?关禧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算什么金手指?在这吃人的后宫,无权无势的美貌,尤其是他这种身份下的美貌,根本就是催命符,是随时可能被献祭的羔羊,是王公公奇货可居的筹码,是青黛眼中排解寂寞的潜在玩物,是其他太监嫉恨的源头。

      至于宫斗?他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人生最大的战斗经验是和数学题死磕,和父母关于晚上能不能多玩一小时游戏的辩论,以及……偷偷看小说时和班主任的斗智斗勇。

      他看过《**传》,刷过一些宫斗剧,知道“一丈红”,“麝香”,“堕了么订单”,可那和亲身经历是一回事吗?

      那些剧里的主角,哪个不是家世显赫,自带光环,或者有逆天运气?再不济,也有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嬷嬷出谋划策。他有什么?一个胆小的石头?一个心怀叵测的青黛?一个深不可测的冯昭仪?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等着揪他错处的同事?

      他懂历史吗?知道这个“晟”朝是哪个平行时空的产物吗?不知道。他懂药理吗?能分辨出香料里有没有掺东西吗?不能。他懂人心吗?能看透冯昭仪温和表面下到底在谋划什么吗?看不透。

      他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思维方式,一些基础的逻辑和科学常识,以及……被高考磨砺出来的,死磕到底的韧劲。可这些,在真正的宫廷倾轧,生死博弈面前,够用吗?

      今天他能靠一点小聪明修好宫灯,暂时缓解曹旺的敌意。明天呢?后天呢?青黛那句“好好养着,我会看着你”,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冯昭仪让他整理的那些不合规制的用度记录,又究竟意欲何为?是真要整顿宫闱,还是想抓住谁的把柄?

      他感觉自己像被抛进了一个没有攻略的生存游戏,地图全黑,NPC个个心怀鬼胎,任务目标不明,血条还短得可怜。

      “冷静,关禧,冷静……”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让纷乱的思绪稍微集中,“不能自乱阵脚。没有系统,那就自己当系统。没有外挂,那就发掘自身优势。”

      他开始强迫自己复盘,像解数学题一样,列出已知条件和未知数。

      已知:穿越成了太监小离子,身份卑贱,但容貌出众,劣势大于优势。身处晟朝后宫,皇帝有特殊癖好,侍寝风险极高。目前依附于承华宫冯昭仪,直属上司是掌事宫女青黛,两人目的不明,但暂时需要他,可能是文书能力,也可能是其他。同僚关系紧张,有以曹旺为首的排挤势力。

      未知:穿越原因及能否回去,首要长期目标。冯昭仪的真实意图和宫斗站位。青黛的兴趣会发展到哪一步。皇帝那边的风险何时会再次降临。自身的隐疾借口能用多久。

      需求:短期自保,获取冯昭仪更多信任,在承华宫站稳脚跟。中期目标是获取更多信息,了解这个世界,寻找可能的出宫或回归线索。长期……要么找到回去的方法,要么在这深宫爬到足够高,高到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位置。

      优势:超越时代的思维,需谨慎应用。尚可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逐渐恢复的身体。在派办处和承华宫接触信息的机会。冯昭仪目前提供的保护伞。

      劣势:一切。身份,性别认知混乱,孤立无援,缺乏古代生存技能,对宫廷阴谋毫无经验。

      “所以,目前的核心任务,还是当好冯昭仪的文书工具人。”关禧盯着帐顶,眼神逐渐聚焦,“把青黛交代的每一件事做到极致,从中提炼出有价值的信息,但绝不主动打听,不妄加猜测。同时,观察,持续观察冯昭仪处理宫务的方式,她与各宫的关系,她的喜好和忌讳。”

      “对青黛,继续维持感恩戴德、身体不便、忠心可用的人设,保持距离,绝不主动靠近,但也不抗拒合理的吩咐。拖,能拖一时是一时。”

      “对曹旺之流,继续隐忍,但可以像今天修灯一样,在无关紧要、不涉及核心利益的小事上,偶尔展现一点无关美貌的实用价值,慢慢扭转纯粹靠脸上位的刻板印象,减少一些无谓的刁难。”

      “至于回去的方法……”关禧叹了口气,这真是最无解的一环。这个世界有超凡力量吗?有奇人异士吗?他连宫墙都难出去,上哪儿找去?只能寄希望于在整理那些陈年卷宗时,发现一些关于奇闻异事,玄学方术的记载,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想着想着,疲惫终于压倒了焦虑。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模糊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宫斗?斗个屁……先活过这个月再说吧。”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更深露重。

      承华宫的寂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前殿书斋的灯还亮着。

      青黛将一份刚刚收到的密函就着烛火点燃,看着纸页蜷曲,化为灰烬。

      冯媛披着一件外袍,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的,正是关禧今日整理好的,关于长春宫李婕妤炭火用度的记录。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句“体弱畏烟,减半”,秋水般的眸子里,映着烛光,深不见底。

      “娘娘,”青黛轻声回禀,“王公公那边递了话,问小离子在承华宫可还安分,言语间似有试探。”

      冯媛放下纸页,端起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道:“告诉他,人本宫用着顺手,暂且留着了。陛下那边……自有分寸。”

      “是。”青黛应声,稍作迟疑又道,“那小离子,确实机灵。今日曹旺几人刻意刁难,他倒默默修好了檐灯,反让曹旺落个没趣。”

      “哦?”冯媛抬眼,似乎有了一丝兴趣,“倒不是个只会忍气的。”

      “心思也沉得住气。”青黛补充,“只是,他似乎总有些……魂不守舍的时候,像在琢磨什么。”

      冯媛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由着他琢磨吧。”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里,“这宫里,谁心里没点琢磨呢?只要……他的琢磨,别出了格就行。”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映得冯媛沉静的侧颜忽明忽暗。青黛垂首应是,将那灰烬仔细拢入香炉,不留一丝痕迹。

      *

      日子,便在承华宫这表面宁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一天天滑过。

      关禧彻底沉下心来,将自己活成了一块砖,青黛指哪儿,他便砌哪儿。核对账目,誊录文书,归整卷宗,他做得愈发得心应手,标记出的问题也越来越精准,偶尔还能根据前后记录,推断出一些未曾言明的疏漏或矛盾之处,用极简的附注标在旁边。

      青黛看在眼里,对他的本分和细心颇为满意,交给他的文书渐渐涉及更核心的宫务,甚至包括一些低位妃嫔每月的份例核销,宫内部分管事太监宫女的考绩记录初筛。

      这些看似枯燥的工作,却让关禧得以更深入地窥见这座宫殿运行的肌理。他知道了哪位管事太监与内务府哪位司吏是姻亲,哪个小宫女的月钱总被克扣几分,哪位才人悄悄托人从宫外带些不值钱但稀罕的小玩意儿……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默默记下,虽不知何时能用上,但多知道一些,便多一分底气。

      冯媛偶尔来书斋取书或查阅旧档,总能看见那个穿着靛青色袍子的清瘦身影伏在案前,脊背挺直,眉眼低垂,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很少开口,但若冯媛问起某份记录的细节,他总能迅速而准确地答出位置,要点,甚至关联事项。

      这日,关禧正在整理一批关于去岁端午各宫节赏发放的旧档。冯媛缓步走了进来,青黛跟在她身后。

      “娘娘。”关禧立刻起身,垂首行礼。

      “嗯。”冯媛的目光掠过他案头堆积如山的册页,随口问道,“这些是去岁端午的旧例?”

      “回娘娘,是的。奴才正在核对各宫领用数目与内务府拨付是否相符,以及有无逾制或短缺。”

      “可有什么发现?”冯媛走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语气随意,像是考校。

      关禧略一思忖,谨慎答道:“大体无误。只是……玉芙宫徐昭容处,除常规节赏外,额外多领了二十柄苏绣团扇、十匹软烟罗。记录上注明是陛下口谕添赏。”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奴才核对过内务府同期进上的总数,与拨付各宫之数略有盈余,但盈余之数……与这添赏之数,似乎对不上。”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明确:皇帝可能确实开口给了额外赏赐,但内务府拨付的东西,要么总数有问题,要么拨给玉芙宫的实际数目与记录不符。

      冯媛执起案上一支未蘸墨的狼毫笔,指尖无意识地在笔杆上摩挲了一下,抬眼看向关禧:“对不上?差了多少?”

      “团扇数目相符。软烟罗……账面上拨付玉芙宫十匹,但同期内务府从江南织造局收进的该批软烟罗,总计五十匹,拨付各宫共四十五匹,应余五匹。可库房月末盘存记录显示,余了三匹。”关禧条理清晰,“差额两匹,去向不明。或记录有误,或……”

      或是被人中饱私囊,截留了。这话他没说出口。

      冯媛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只对青黛道:“将这条记下,稍后去内务府调那批软烟罗的入库明细和领用签押底单来。”

      “是,娘娘。”青黛应下,瞥了关禧一眼。

      冯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今日天气似乎不错?”

      青黛望向窗外,点头:“是,前两日闷热,今日起了些风,云也多,遮了些日头,不算太晒。御花园里荷花正盛,茉莉和紫薇也开得极好。”

      “倒是有些日子没去走走了。”冯媛放下笔,有了些兴致,“整日对着这些册子,也觉气闷。去御花园转转吧。”

      “奴婢这就去准备。”青黛道,转身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关禧,略微停顿,对冯媛轻声说,“娘娘,今日天色好,想必游园的主子会多些,身边多带两个稳妥的人伺候也好。小离子这些时日也算勤谨细心,不若让他也跟着,有些跑腿传话的琐事,也能支应。”

      冯媛闻言,抬眼看了看垂手侍立的关禧。

      少年身姿挺拔如竹,穿着一尘不染的靛青袍子,眉眼低顺,面色平静,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与这沉闷书斋格格不入的清新之气,倒真像一株该长在花园里的翠竹。

      她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你看着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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