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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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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薄雾轻笼。江上烟波浩渺,微微的晨光穿不透雾霭,却给它镀上一层银光。摇橹小船顺流而下,四周景物好比美人如花隔云端,看得到但始终隔离在一片银色雾气之外。一袭桃红色丽影立在船头,清亮纯净的声音打破江上的静谧。
“大清早的就跑来这江上干什么,离人家小姐游湖的时间还早呢。”说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船篷里头响起一个懒懒的珠玉般的男声:“瞧上那小姐的人可不少,有道是捷足先登。老祖宗好歹是个神仙,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立在船头的女子不悦地哼了一声,不顾船板上薄雾的湿凉在船头处躺了下去,桃红色身影即刻便被雾气笼罩,周身悬浮的花瓣随之落于甲板,浓郁香气弥散小船周身。船篷中同样横躺的紫衣丽色男子勾着嘴角,于空气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你却是认真的?要向这小姐提亲了?以前我也帮你搜集了很多美人的资料,你不过几日也就腻烦了。这次倒是有两个月之久了,那小姐似乎也对你有那么点意思。”
“以前不过爱那些女子的容颜,这个孟小姐的性子合我的脾性,我顶是喜欢。现下我已十八岁,是到了娶一房妻室的时候了。”
女子翻了个身,空气中的香气忽而黏腻起来。良久,闷闷的声音在船头响起。
“我唱个歌给你听吧。这是我来凡间之后学会的第一首歌。”
男子轻晤一声,扬起的笑容似明了一切。
幽幽的歌声飘荡在江面,纠缠在云雾之中沉沉浮浮,如一种情愫隐忍而不能发。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是我梦得太久还未解脱出来么,为何歌声还在耳边萦绕?幽幽醒转,明晃晃的亮光让我的眼睛不能适应,周身寒气凛冽,手脚被法术束缚着不能动。这杀千刀的瑶漱,端的没安好心,竟坏着心眼把我绑到一雪窟中。伤痛未愈,仙气无法护身,是想着把我冻死。果然奸诈啊奸诈,简直无耻。
“瑶漱!”扯着嗓子喊他,只希望他好心将我放了别耽误了救姐姐的时日。
“怎么?一醒了就想着那个漂亮的男神仙,你不是爱瑾瑜爱得死去活来的么。”尖细的女声就响在身旁。
侧头看去,一白衣黑发的纤瘦女子背对着我坐在雪窟洞口。
“茕鸢?刚才是你在唱歌?”
“呵呵,这歌只你唱得么?”
背对着我的女子转过身来,容颜如雪,苍白清冷的精致剔透,三百年来不曾有丝毫改变。她立在洞口,迎着些微亮光,身后是万里雪原,一如初见。
雪女茕鸢,四方冰雪的降世皆由其掌,她游离三界不受任何人支配,北荒万里雪原是她的栖身之所。
三百年前的一天,我还同瑾瑜在一块,六月的天气陡然冷起来,正午间便彤云密布下起雪来。瑾瑜难得闲在屋中,趴在窗口以手支颔,望着窗外漫天白雪不住叹气:“六月飞雪,人间有大冤屈啊。老祖宗你是个神仙,该是正义出场的时候了。”
彼时我正在他屋中火炉上烤着肉吃,油腻腻的沾了一手酱料,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假模假式:“真有冤屈的话,那鬼魂哭喊之声我不可能听不到。现下不过是雪女不知什么原因途径此处,略改了节气规律,他日定会有回报的,你担个什么心?这大冷天的烤肉喝酒不是再好不过?刚还偷偷乐了一会子,现在倒装作悲天悯人的样子来。”
他嘿嘿一笑,转过头来问我:“老祖宗,这雪女漂亮么?我还没见过除你之外的神仙呢。你将她叫出来给我看一看如何?”
“茕鸢并不是神仙,她游离三届之外,法力极是高强,也从不与人交往。我只听说过她并不曾见过。”
见他嘟着嘴很是遗憾的样子,我笑道:“据传茕鸢喜文,你不妨写写诗词什么的埋与雪中,若合她的意,说不定她自来寻你了。”
“真的?”不等我回答,瑾瑜兴匆匆就跑去了书房。
我暗自发笑,心想终于摆了那小子一道。茕鸢纵使喜文,又怎会随便同一介凡人相交。不曾想,第二日清晨,在大得让人不能视物的白雪之中,一人翩然而至,白衣胜雪,遗世独立于门口。
城中大雪半个多月不停,直至造成许多房屋坍塌贫穷百姓冻死,灾情上达人间金銮殿,皇帝派了巫师作法除妖祈福方休。事实不过是那半个月来茕鸢与瑾瑜日日在一处切磋文艺,茕鸢回神意识到铸下大错时便不辞而别。那半个月里我只是一摆设,不在他二人眼中。
后来我对瑾瑜情根暗种方才醒觉茕鸢和我爱上了同一个凡人。但茕鸢乃是冰雪之躯,性子也同冰雪一样。她的理智永远在情感之上,她爱上一个人虽不会再变,但对爱却计较的十分清楚。明知不可能就不会说出口,及时抽身,独尝涩然。
相比我的飞蛾扑火,她的选择不失为万全之策。然而,我永不会理解。懂得为爱牺牲是伟大,但爱情里的伟大从来没有人看重,到头来只有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
“你和天界的锦绣神君是什么关系?”她开口问我,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你是说瑶漱?他在哪?这个神经病!快让他放了我!”
“你身上的禁身术是我下的。我在路上从他那把你抢了来。”
面前的茕鸢,不再是三百年前一切皆可放开的样子,冷凝的眉间尽是决绝。
我不禁有丝怜悯她:“茕鸢,你可曾后悔?那首歌如果当初你能早些唱出来,他会爱上你的吧。那半个月,瑾瑜过得那么快活。”
“蠢材!蠢材!”
她只立在门口,听了我的话眼中眸光愈暗,隐隐竟浮现杀机,连骂我两声蠢材,随后又回复以往面貌,冷笑道:“你可知我从你的记忆幻境中看到什么?不,我不会告诉你。”
她最终只是冷冷刮了我一眼:“仙魔两界不久便会再战。三百年间你都在做什么,从来不曾想为瑾瑜报仇吗?你若爱他就和我联手除去魔君。”
茕鸢的身影没入风雪,游离三界外的雪女再不独善其身了。我不是不想报仇,只是为了我的姐姐我再报不起。
“葳蕤仙子三思。”还没有安静片刻,雪窟中又想起一个声音,同时我的手脚已可以动,禁身术被解。
“小生有礼。”
对面站着朝我作揖的却是一个斯文清秀书生模样的男子。
“小生乃是这雪原中的一个小小鼠精,两千年前拜在茕鸢雪女门下。”
他的一番自报家门让我咋舌不已,茕鸢果然是内涵深厚。譬如鼠精这样猥琐的妖精在她的调教下都出落的如此,如此的斯文有礼正人君子,那不是一般强大。
我在原地蹦跳取热,为小参受的那三道天雷真是害惨了我。我颤抖的嗓子问他:“你刚才如何叫我三思?”
“主上本游离三界,现下公开针对魔王,日后必定受魔界之人憎恨同时受仙界之人叨唠,非是她幸。凡人既去,主上与他的缘分便已结束。本是你二人生死纠缠,还是莫牵连更多人入内才好。你昏睡一月有余,主上由你记忆幻境早已窥出宋瑾瑜对她无情,不过因着不曾说出口的话及永远再不能亲耳得到答复而不甘。以主上性情,时日久了终会彻悟,葳蕤仙子手下留情。”
“我昏睡一月有余?那人间花朝节是否已过?”
那鼠精不解我答非所问,蹙眉道:“已过三日。”
心口似被雷击,连疼痛也不曾有,木木的已成死灰。
花朝节百花生日,乃是花木繁殖灵气最胜之日,今年更是与众不同,我父君百花宫中荷花池内结出一朵并蒂七色菡萏,三百年前已含苞只等这次花朝开放,不日即败。我欲以我之躯延姐姐之命就得抓住这次机会,成功之时,并蒂莲一朵萎去一朵常开不败。花朝已过,救命的并蒂莲再不会有。
该恨谁?恨自己心软为小参受三道天雷导致自己为人鱼肉耽误大事还是恨瑶漱霸道无理横刀介入或是恨茕鸢为了堪我幻境使我沉睡?恨只恨自己不能早早看透。以命偿命,如何要绕那么多的弯子?姐姐与瑾瑜素来疼我,我该早早去陪他们不让他们孤单才是。
“你这话说的极是,但现下茕鸢将我困在这我便只能受她摆布。想不牵连她你就放我走吧。我了无牵挂,同那魔君去拼个你死我活,到时也用不着你主上去替瑾瑜报仇了。”
鼠精原地挣扎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将我送出雪原。临走时他看着我叹气:“情爱终究不过过眼云烟,葳蕤仙子若能放开不是更好么,何必枉送了性命。”
我朝他微微一笑,唤出袖中呲铁兽朝魔界赶去。佛主常说情爱执着皆是欲念,我却不如此认为。人执着的事都不尽相同,我执着情爱是欲念,那痴迷佛理也是执着,也应当是欲念了,个人所求不同罢了。
我去魔界却不是向我同那鼠精说的一样,是要同魔君拼个你死我活。姐姐在临死之前嘱咐我不得同魔君报仇否则永不原谅我。我去只是求一个答案平一个委屈。当这些做完,也许我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去追随姐姐和瑾瑜了。
过了六合山便是魔界,但显然魔君早预知我会去找他,早早立在了六合山上空等我。
暌违三百年不见魔君绰影竟丝毫没有变化,身上没有任何魔界象征性的妖娆艳丽,仍旧仙气纯正白衣出尘,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六合山山顶的风极大,吹乱我们的衣袍,浮云在脚底变化万千就如易变的人心。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今日的境地,再无叙旧的可能。
“小妹。”
我们对立良久,才听到他一声轻叹。
“魔君客气,这声小妹小仙却是不敢当了。当年同游同乐的兄妹感情,在魔君下狠招将瑾瑜打至灰飞烟灭时就已不在。况且三百年前魔君要将我一招致命时又何曾当小仙是您的义妹过。”
绰影看着我不再说话,嘴角却似乎有些上翘。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么?
“今日来小仙只有个问题要问问魔君顺便向魔君讨一个人。”
“哦?不知小妹你要讨谁?”
他这样问着背后却立时现出一个妖娆艳丽的女子来,那女子娇娇魅魅的抱着他的胳膊一迭声的喊着君上二字。我看着那拿眼挑衅我的女子,恨不能立时将她千刀万剐。
“小仙正是想讨魔君的这位爱姬魅魉。想小仙还不曾与君上仇深似海至要将小仙姐妹赶尽杀绝的地步。可不知为何三百年前君上这位爱姬却偷偷毁了我姐姐的仙体,让姐姐回天困难重重。如今我失了救姐姐的时机,自然是要拉上罪魁祸首替姐姐陪葬的。”
“好大的口气呀!仙子的姐姐没了仙体本也是有机会重生的,可是仙子却贻误了时机,这只能说明天意如此。仙子又怎么能怪魅魉呢?”
那妖姬魅魉语气中皆是讽刺,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也不看我,只管拿她没穿着几尺布的身子去蹭绰影。
手心中的修罗藤蠢蠢欲动,我空手结了一朵彼岸花将之簪于鬓角取代了之前的紫色丁香,拿眼只管盯住绰影。
“魔君要如何决定?今日你给或不给,小仙我却是讨定了这个魔女。”
“呵呵”,绰影却笑出声来,但只片刻又恢复了先前淡淡的神色,他伸手推开魅魉,肃穆道:“魅魉!”
“是,君上。”他语气极冷,魅魉不敢再放肆立刻就跪了下去。
“你既做了这事,一命换一命也不要觉得冤枉。”
“君上••••••”
可惜那魅魉的恐惧还来不及表达出来,魔君一剑已穿透她胸口。下手狠辣竟似恨她入骨,完全没有杀死自己爱姬的不舍。
“这样的结果,小妹可是满意?”
我瞧着他道骨仙风遗世独立的模样却只感到一阵阵发寒:“魔君不愧为魔君,现今我瞧着魔君杀魅魉的情景便也不觉得当年魔君的所作所为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了。”轻易就将枕边爱妾杀死毫无情义可言的人,我又怎么指望他能对我另眼想看,只怪当时太天真。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一定将那个凡人置于死地?”
“没错。”
“我说了恐你不能相信,不如你去我元神中寻着那日的记忆看上一看比较好。”
绰影坲着剑的手一顿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似是怜悯,我心头突然就慌乱起来。
“你不怕我趁机害你?”
“就怕你看完以后再不想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