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影》火之章

32、卷三·第2章 高档公寓派对案

　　夜里的省城，另一种灯火通明。

　　市中心那片新商务区，一栋栋玻璃幕墙拔地而起，顶楼的霓虹灯在雾气里勾出一圈圈暧昧的光。离远洲大楼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幢刚拿了“年度地标建筑”奖的高档公寓，楼下停满了豪车，保时捷和路虎挤在一起，车牌尾号一水儿的“8”和“6”。

　　小区大门口，保安穿着笔挺制服，挺着肚子站在岗亭里刷短视频，耳边忽然炸响一串刺耳的喇叭声。

　　一辆挂着警徽的警车从街角急转进来，紧跟着一辆120救护车。

　　“哎哎哎，怎么开——”保安话没说完，人已经被那阵风吹得后退半步。

　　“报警的是你？”下车的民警抖了抖雨滴，亮出证件。

　　“是、是，”保安脸色有点发白，“我、我们接到住户投诉，说上面吵。”

　　“说那几个人在开派对，音乐大，还……还有人尖叫。”

　　他望了望楼上：“刚才电梯那边有人说，好像有人在地上不动了。”

　　“几楼？”

　　“38层，A座3803。”

　　“带路。”

　　·

　　电梯里狭窄的空间塞满了人。

　　两名身背急救包的急救医生紧抿着唇，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一个个跳动的数字。市局刑警队的两名民警站在一侧，缉毒总队这边临时接到协助任务，刚被抽调过来跟线的省厅缉毒小队员苏白拎着箱子，挤在靠门的位置，跟在市局行动队的人后面。

　　“高档公寓，3803。”有个年轻民警嘟囔，“听着就是有钱人家的破事。”

　　“有钱人吸的粉，和穷人一样白。”旁边的老刑警冷冷来一句。

　　苏白没插话，只低头检查手上的简易检测包，确认试剂状态。

　　“苏白。”电梯角落里，一个本地缉毒支队的队员压低声音问，“沈队不来？”

　　“她刚从边城回来，肩还没好。”苏白说，“今天先我们跑一趟，样本回头送省厅。”

　　想到那条山路和轰然碎裂的护栏，他喉咙微微发紧，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肩膀，然后又放下。

　　“你要是不想，让她听见。”裴征的语气在耳麦里晃了一下，“别在频道里乱说话。”

　　“……”

　　“认真点。”沈听澜那边只是补了一句。

　　她在省厅值守，这种市局第一轮处置，不可能每案都亲临。

　　“看现场的人多了，学东西。”

　　电梯“叮”一声停在38层，门一开，一股混合着香水味、酒精味和烟草味的空气扑出来。

　　走廊尽头，左手第三户的门半开着，门外站着一个脸色煞白的中年男人，穿着休闲西装，脚上踩着拖鞋。

　　“你们快看！”看到人，他连忙招手，“我刚才从电梯出来，就听见这边有音乐声，想着来敲门提醒一下，结果一推门……”

　　他打了个冷战，“地上有人倒着。”

　　“先回你家去。”刑警队长摆手，“没叫你别出门。”

　　“哦……哦好。”那人缩回门里，门还掩不严实，门缝里露出一双好奇的眼。

　　“小李，看住他。”刑警队长吩咐。

　　“是。”

　　·

　　3803门口，地毯上散落着几张纸牌和空啤酒罐。门里传来还没关掉的电子音乐，节奏强烈，夹杂着几声含混不清的笑。

　　“警察！”刑警队长敲了两下门，把门掰开一点，大声喝了一句，“里面的人都停下！”

　　屋里有人愣了一下，音乐的音量并没减小。

　　“进去。”队长回头看一眼，“脚下注意。”

　　苏白跟在他身后，拎着箱子跨过门槛。

　　客厅很大。

　　落地窗外是整个省城的夜景，霓虹在玻璃上反出碎光。窗前的地毯上，躺着四五个年轻人，有男有女，有的靠在沙发边半坐着，有的直接瘫在地板上，衣服有点乱，脸色或红或白。咖啡桌上摆着一圈五颜六色的小糖果盒和小药瓶，旁边是开了封的香槟和瓶装威士忌。

　　靠窗那一侧，一名二十岁出头的男孩仰面躺着，衬衫扣子解了一半，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瞳孔放大，嘴唇发青。

　　“这一看就没戏了。”急救医生三步并两步过来，跪在地上检查了两下瞳孔，脸色沉下来。

　　“多久？”刑警队长问。

　　“至少二十分钟以上。”医生叹气，“再晚些，尸斑都出来了。”

　　“现场有没有人清醒？”

　　客厅角落，一个女孩缩在沙发里，拥着一条毛毯，眼神茫然，见到一群制服，才慢慢从混沌里抓住一点现实。

　　“你是谁？”苏白走过去，蹲下身，“你叫谁？”

　　“……思思。”女孩嗓子发干。

　　“这些人都是你朋友？”

　　“嗯。”她点点头，又摇了摇，“有的不是，很久没见。”

　　她眼神游离了一瞬，落在地上那具不动的身体上，突然哽了一下：“他……他刚才还在笑。”

　　“谁叫的救护车？”刑警队长问。

　　“是我。”一个戴着项链的男生举起手，脸色发青，嘴唇抖，“我、我看他突然不说话了，就……按了120。”

　　“你们刚才吃了什么？”

　　“就是……”那人犹豫着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东西，“喝点酒，吃点药。”

　　“什么药？”

　　“就那种……聪明药，助眠药。”

　　“谁带来的？”

　　“……都是朋友带的。”

　　“名字。”苏白打断。

　　“哪、哪个？”

　　“所有人的。”

　　那人咽了一下，把几个名字磕磕绊绊说出来，最后很小声地补了一句：“他叫……郑阳。”

　　“郑？”刑警队长眼角一抽，“哪个郑？”

　　“郑氏集团的，”那人哆嗦着说，“他爸是郑总。”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

　　“你确定？”刑警队长表情明显绷紧。

　　“身份证在他钱包里。”那人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

　　急救医生已经退开，法医那边的人还在路上。刑警队长示意苏白：“你来。”

　　苏白戴上手套，低头，从那男孩裤兜里掏出一个皮夹，翻开，里面一张驾驶证、一张银行卡、一张黑金色的VIP卡，还有一张身份证。

　　名字：郑阳。

　　出生年月、家庭住址一栏清清楚楚，最后那行“某某集团董事长郑建国之子”，虽然没写在证件上，却几乎从那几个字缝里冒出来。

　　“糟了。”裴征在耳麦里低声，“这下麻烦大了。”

　　“别先想麻烦。”沈听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沉，“先想案子。”

　　·

　　“先封现场。”刑警队长反应极快，“所有人不得离开。”

　　他扫了一圈那些还半迷糊的年轻人：“你们都坐那边，手机先收起来，一人一张椅子。”

　　“缉毒的。”他点了点下巴，示意茶几方向，“先把桌上东西拍照、取样。”

　　“明白。”

　　苏白领着本地的缉毒队员，上前打开取证箱，一一拍照、编号。

　　茶几上各种包装五花八门，有写着“XX聪”“Brain+”的英文小瓶，有印着卡通图案的“彩虹糖”，还有几条用锡纸包的细条，看不出是什么。

　　“这些东西谁买的？”他一边问，一边翻看包装。

　　“网上。”那个叫思思的女孩哽咽着说，“群里有人发链接，说这种药能让人不困，还能考试集中注意力。”

　　“什么群？”

　　“就是……学习群。”她说，“还有一个‘压力互助群’。”

　　“群主是谁？”

　　“我不知道。”她声音越来越小，“都是昵称。”

　　“你吃了几颗？”

　　“我本来不想吃的。”思思眼泪突然涌出来，“他说只是一颗糖。”

　　她指了一下地上那具兀自躺着的身体：“他说他自己都吃了很多次。”

　　“你信了？”

　　“他是郑阳啊。”

　　思思哭出声来，“我以为他不会害自己。”

　　·

　　法医那边的人赶到，开始初步勘查。

　　“死因初步判断——多种物质合并中毒。”法医小声对刑警队长说，“心肺抑制明显。”

　　“具体成分要回去做。”

　　“桌上的这些，你们都采样。”

　　“嗯。”苏白把最后一条用锡纸包着的东西拆开，一股淡淡的甜味扑出来，夹杂着某种辛辣。

　　“像极乐那一批。”耳麦里，温止的声音在那头低低响了一下，“只是辅料配得更花。”

　　“你又闻出来了？”裴征啧啧，“你这是移动气相色谱仪。”

　　“专业点。”温止说，“别拿鼻子侮辱仪器。”

　　“市局这边先把样本送我们实验室。”沈听澜开口，“最快给你们出一份初步比对。”

　　“嗯。”

　　苏白把那几种包装分别收进不同的标本袋，贴上编号。

　　“这些药，是谁先提议吃的？”他回头问客厅角落那几个人。

　　半天没人吭声。

　　“问你们呢。”刑警队长声音一沉。

　　“……是郑阳。”刚才那个戴项链的男生咬咬牙，“他说这是国外流行的学习药，说只要控制用量，不会上瘾。”

　　“他说他留学的时候就吃。”

　　“谁给他的货？”

　　“他说是朋友带回来的。”那人摇头，“他从来不让我们问‘朋友’是谁。”

　　“你们就信？”

　　“他是郑阳。”思思又重复了一遍，“他平时买的东西，都很贵，很安全。”

　　“他没理由害我们啊。”

　　“现在他先死了。”刑警队长冷冷道，“你们呢？”

　　一群人缩了缩肩膀，没一个人敢看地上的尸体。

　　·

　　“记者不能进去！”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情况。”一个女声不依不饶，“有人报警，有救护车和警车上来，我作为媒体，有权利——”

　　“有什么权利？”门口的小民警头都大了，“这里是案发现场，闲人免进。”

　　“我不是闲人，我是新闻工作者。”那个女声不卑不亢，“你们既然动用公共资源处理一个公共事件，公众就有权知道——”

　　“你们台长知道你这么冲吗？”裴征在耳麦里笑。

　　“谁？”沈听澜问。

　　“你们省城地面台那个爱跑社会新闻的小记者。”裴征说，“许苇。”

　　“上回边城那段纪录片里，她也出现过。”

　　“那现在她出现在市局辖区里。”沈听澜淡淡的说道。

　　“苏白。”她开口，“你去门口一趟。”

　　“是。”苏白收好最后一个证物袋，对刑警队长打了声招呼，转身往门口走。

　　门外，几个邻居探头探脑，许苇挎着相机，脖子上挂着记者证，正和门口小民警对峙。她穿着一件略显旧的风衣，鞋上溅着点泥，裤脚有点皱，整个人看起来像刚从某个采访现场赶过来，连发夹都歪了一点。

　　“你怎么上来的？”苏白一眼看见她，“谁给你报的消息？”

　　“有群众给我们打热线。”许苇扬了扬下巴，“说这里有警车和救护车，邻居说听到了‘毒品’两个字。”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挑眉：“省厅现在这么缺人，让你跑这种活？”

　　“你认识我？”苏白愣。

　　“上次边城那次宣讲，是你带着我绕后门。”许苇说，“你还骂我‘找死’。”

　　“现在又是你。”

　　“我这人脸盲。”苏白硬拗，“记不住。”

　　“你记不住人，别人还记得你。”许苇道，“这回我不是来捣乱的。”

　　“我是真心想知道——”她压低声音，“死的是谁。”

　　苏白看了她一眼：“现在案子还在初步勘查，死者身份不便透露。”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这案子不简单。”

　　“你们从来都说‘不简单’。”许苇哼了一声，“最后新闻稿上就一句‘发现一名男子在高档公寓内死亡，警方排除他杀’。”

　　“你想写成什么？”苏白反问，“‘富二代开毒趴嗨死自己’？”

　　许苇被噎了一下，沉默了半秒：“如果事实是这样，我也得写。”

　　“可现在，看你们这阵仗——”她望了一眼屋里，“不像只想查个‘过量吸毒’。”

　　“我不能告诉你细节。”苏白说，“但我可以说——里面除了死的人，还有很多活着的。”

　　“他们的故事，比你想的复杂。”

　　许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这话，像个真正缉毒警说的。”

　　“你以前只会说‘快走快走别添乱’。”

　　“现在你还是在添乱。”苏白叹气，“你站在这儿，就有人拍你照片，上面第二天就能给我们打电话。”

　　“我不拍。”许苇举起双手，“今天我只是来看一眼。”

　　“但是——”她从兜里掏出名片，递给他，“如果哪天你愿意讲一点。”

　　“不是案情，是人的那一部分。”

　　“联系我。”

　　苏白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我不保证。”

　　“你们这行，从来没保证。”许苇笑，“我习惯了。”

　　她退到走廊另一头，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给台里发了条信息：“市中心高档公寓，疑似涉毒死亡，暂不定性。现场线索敏感，建议先不抢发‘独家’，等后续。”

　　消息发出去，她又抬眼看了一眼3803的门口。

　　门里的电子音乐已经被关掉，只剩下医生低声交谈、法医走动的脚步声。灯光从门缝里洒出来，把走廊那一块照得比别处亮一点。

　　她深呼吸了一口，抬起相机，对着那道光“咔嚓”按了一下。

　　画面里，只是一道普通公寓门的轮廓。

　　但她知道，门后，已经有一个故事开始溃烂。

　　·

　　夜快过半，现场初勘结束，尸体被装上担架，盖上白布，抬出门。

　　“死者家属那边，市局领导会有人去通知。”刑警队长低声说，“你们缉毒这边，尽快给出初检报告。”

　　“成分问题不大。”耳麦里，温止说，“我已经让实验室准备好了比对模板。”

　　“这批药。”她顿了一下，“跟山洞里那批，是一个家族。”

　　“只是为了适应‘城市胃口’，又裹了一层糖衣。”

　　“暗网那边，”小杨的声音也插进来，“我从死者手机里翻到了一个暗网浏览器。”

　　“里头有个叫‘极昼’的聊天室。”

　　“聊天记录里，‘极乐’这两个字出现了不止一次。”

　　“截图发我一份。”沈说。

　　车里，远在省厅的那个人，屏幕上亮起一行行模糊的英文昵称和扭曲的表情包。

　　——【你们试过那个新配方的极乐吗？】

　　——【好东西，脑子一晚不睡觉都不累。】

　　——【郑少都说安全，你怕什么？】

　　最后一条，是一个陌生ID发的：

　　——【活着才有下一次。】

　　屏幕的亮光映在沈听澜眼底。

　　“从边城到省城。”她低声道，“他们改了包装，路没变。”

　　“路的尽头。”温止说，“就在你们楼外那盏灯下面。”

　　沈听澜抬眼，看向窗外。

　　省厅九楼的窗外，远洲大楼的那个LOGO还亮着，蓝色的光在夜雾里晃。

　　像一块做得极好的糖衣，包着里面见不得光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