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与傲慢》本竹谷人

1、不合时宜

　　天气突然有点好，发条短消息给她。
　　“老师，给您推荐本书。《单向街》，有点意思。”
　　“呵呵，看来你心情不错。”
　　干巴巴几句，寒暄都没有，仅此而已。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很擅长在恰当的时候使人尴尬一下。上学期在学校旁边下馆子，很不幸我高中大学都在一条街上，正好碰见一个人在那里吃午饭的她。作为以前的学生，客气自然是难免的，况且我还很喜欢她。我承认我是一个嘴拙的人，一上去就打招呼：“老师，好久不见，你来这儿吃饭呐？”她半笑着回我一句：“你说我来这是做什么的？”我干笑几声，不知道怎么接下来的话，只好坐回我那桌。
　　记得高二那阵班上演完话剧出来，她在门口跟我们几个说话，正好和她一起做评委的老师一个女老师走过来喊她：“走，聚餐去，差你一个。”她立马非常客气：“不不不，家里还有猫在等我，我得回去。”
　　我举这些例子当然不是为了批评这个跟我有两年师徒缘分的语文老师多么不善交际不合群。不过毕业散伙饭那次，一旁是被灌得满脸通红的班主任和互相打趣的文综老师们，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喝水，很早就回去了。
　　她中长发，扎起来，脸上有点灰败的颜色（貌似有次她说过她不怎么吃荤菜？}，嘴唇薄薄，眼神很犀利，穿得很体面，大学以后渐渐回味，竟然觉出点王菲的味道。骑着轰鸣的摩托车，放学铃声一响，绝尘而去。没结婚，养了一只肥猫，一只小猫，她在家里高价给学生补语文，讲课很有一套。
　　我不知道人是因为孤独才常去思考，还是因为经常想些东西，才使得一个人显得格外特立独行。她在元旦的时候买了南方周末，用一上午的时间给我们大段大段的念里面的年度致敬，或者在晚自习的时候坐在台上读一些我至今认为很装逼的书。当时我只是安慰自己她其实只是在用她的行为作秀。她一直在外面学英语，有时被同学们碰到，装作不认识。学校来交流的外籍学生，她在外籍学生耳边说些什么，我猜她是想说一两句，但是不好意思当着我们的面。觉得挺可爱的。
　　简单说，其实好老师分为两种，一种老师踏踏实实地给你实在的知识，另一种则是给你灵感。她正好是第二种。虽然我觉得这种老师应该多出现在大学阶段（尽管现实并非如此），但是我的语文老师，在我的当时的智力范围之内给了我可以驾驭的惊颤的美感。我们班毕业之后，选文学语言方向果真不在少数，我揣测这应该也和她的潜移默化有关。
　　她的课堂，其实更像一场精心布置好的表演，她是主角，我们是观众，有时候是我们目不暇接无从应对，有时候是她的展示插不进其他人的角色。
　　她指导学生文学社活动，闲暇时她跟我们娓娓道来其中的流程，包括社团招新，杂志的编排，演讲布置等等，所有事情都可以细致地安排清楚。学生们喜欢她的爱得要死，恨她的也多——毕竟还是太强势。
　　“人一辈子，不可能要求所有人爱你。要让爱你的人最爱你，恨你的人恨你入骨。”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大意如上。个性鲜明如此。
　　语文课代表正好是我朋友，地震过后没多久，提到，其实她人挺心善，一直在捐助几个灾区的孩子。
　　讲课很多术语，最记得清楚的一个词，是“真诚的”。
　　文笔很好，字句很平淡，人人都在歌颂地震中丧生的老师时，她突然写了一篇《不做英雄》登在学校杂志上，最终将那个普通人还原，回归原本的思想感情。
　　“别太把自己当把夜壶，你不可能正好是上帝最宠人，自然也不可能正好是最悲惨的那一个。”这是她说过的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
　　她老爱给我们推荐《苏东坡传》。她喜欢苏东坡，喜欢他旷达，不羁，才华横溢。
　　不过我最记得她曾经讲过的一段。
　　据说苏轼一日饭后散步，拍着肚皮，问左右侍婢：“你们说说看，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道：“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道：“满腹智慧。”苏轼也以为不够恰当。爱妾朝云回答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