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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雨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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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只剩下久经不衰的风簌声,便没了其它任何动静,许是等得有点太久了,苏清闲抬头透过窗望向不见光色的黑夜,将自己的身体蜷缩了起来。
短短的几个时辰此刻却被抽拉的无比长,直到门外穿来此起彼伏的马叫声,打破漫漫长夜,尤纸站起身,拍了拍裙角,兴兴道:“小姐!应当是谷听回来了,我去看看。”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方向行去,未及,一人已先一步踏入庙内,尤纸与这人来了一个面面相觑,两人双双一愣。
尤纸盯着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什么伤口,松了一口气,心道可算是赶到了,并未出什么意外,若是真如他所说一般,迟迟不归,明日一早便带着小姐离开,她未必能做到。
这时,苏清闲已来到一步之外,猛地抓起谷听的一只手臂,双目急切道:“如何!可有我爹娘的消息?”
谷听感受到紧紧被抓着的手臂,视线偏向另一边,内心挣扎犹豫好半会儿,似是在考虑措辞,沉声回道:“叛国...下令、苏府,一人不留。”
短短几个词,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三人心口,苏清闲试图去消化这股在心口莫名绽开的火焰,愤怒、不可置信盈满心头,麻痹了她的五感,让她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一边摆头,一边道:“不可能、不可能,这跟本不可能!请你不要在骗我了,皇叔怎会如此糊涂,听信如此这般荒谬之言!到底如何一回事儿!你快说!快说啊!”
愤愤之言,让苏清闲的形容染上一丝可怖,她幽深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谷听,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双臂,内心有个声音催促道:“你快说你是骗人的!你快说啊!”
事与愿违,谷听道:“小姐,我知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也相信将军和夫人绝非叛国之徒,也没有人会信的,可事实摆在眼前,我回府查探之时,苏府已经被封,早已空无一人,有重兵把守,不过放心,未见血迹,四下探寻方知,将军和夫人应当是被关押在天牢,眼前之际......怕是唯有静观其变。”
苏清闲道:“静观其变?如何静?又哪来的变!稀里糊涂地被你们打晕带至此,然后告诉我,我家被抄了,我父我母被关!简直是荒唐!”
苏清闲欲夺门而出,未果,她静静看向挡在门口之人,道:“你要拦我?”
谷听不置可否。
气氛顿时煞有剑拔弩张之态,眼看二人没准下一秒便要大打出手,尤纸急得直打转,赶忙隔在两人之间,道:“小姐!谷听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夫人这么做,也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事出有因,如今皇城之中藏着何种深水,尚不可知,您如今若是贸然回城,必定如那瓮中之鳖,岂不是任人宰割?”
苏清闲亦知此,可事态炎凉,她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道:“我苏府上百名府僚,怎会乖乖就擒?满城又有谁能敌得过我父亲母亲?如此诡谲之事,我竟半点情由也不知,一日不弄清,便叫我一日不能心安,无论无何,我非去不可,你们若是非要拦着,别怪我不留情面。”
尤纸还望说些什么,谷听先开了口:“我不拦你,回去之后呢?你要怎么做,杀去牢里把人全都救回来?”
苏清闲一愣,她明白自己没这个本事,仍旧不死心道:“去剑学宫,那么多弟子,一定会由办法的!一定会有人帮我们的,再不济,去找皇叔,他一定不是真心的,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谷听道:“小姐,你心中早已知晓,若是没有陛下之令,谁能再苏府头上动土。”
苏清闲道:“可还有其他人,整个风云国那么多的人!那么多与我父亲交好之辈!我父亲英勇善战,除了那么之多邪魔外祟,从未有过半分界越之心,区区一个口头之书就定了罪,把这世间人当傻子一样看待吗!”
谷听面色不改道:“可人心难测。”
苏清闲拼尽全身气力道:“不可能!”
尤纸进退两难,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往一旁别开身,一脸忧虑道:“小...小姐。”
苏清闲气上心头,眸子直直盯着高出自己将近半个头之人,毫不退让,最终眼前之人败下阵来,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不过小姐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没错,人人也不是傻子,我也想弄清楚这其中的蹊跷,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这样可好?”
苏清闲闻此言,知道他是在在做让步,自己若再执拗下去,同无理取闹又有什么区别,她缓缓垂下眼眸,勉强将心中那股熊熊烈火之气化作甘霖,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三人重新围坐在篝火旁,谷听将先前在城中探到的事情全盘说了出来,苏清闲安静地听着,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尤纸情绪稍显激荡,在一旁谷听讲一句,她便唱一句,愤愤不平,有来有回。
无非就是人群的渲泄声,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而这其中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风云国战力第一的苏府上下,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就从高楼坠入野间,毫无一丝反抗,消失的无影无踪。
渐渐地,苏清闲平息了情绪,回归平常,她细细琢磨方才听到的大量消息,忍不住思考:是什么让皇叔下达围剿的命令?她双指不自觉紧紧地攥地十分用力,青筋隐显,只愿不要有什么噩耗传来。
苏清闲此刻不知为何竟莫名有点酣睡之意,两只眼皮子上下忍不住直打架,她感受旁边有人靠了过来,抬头往左侧看去,只见尤纸兀自在身旁坐下,拉过自己的双手道:“小姐,天色不早了,先小憩一会儿,待明日天色一亮,我们再细做打算。”
苏清闲迷迷蒙蒙点点头,脑中睡意徒增,靠在尤纸肩侧昏睡了过去。
瞧着人已经熟睡了,尤纸和谷听二人深深对视一眼,半响,尤纸道:“非另有隐情,是帝王有意除之,对吗?”
谷听不置可否,他离开之时马不停蹄地赶去苏府,可还是晚了一步。
彼时苏府早已被何疆带领护卫队围堵了个水泄不通,下至老人奴仆全都一律压回天牢审查。
值守的兵卫有言:苏将军意欲连同北国反叛谋位,数年前便有了往来,并在府中搜查出大量私联北国的书信,纸上所写正是如此,且字迹同清剑师先前所写别无二致,而好巧不巧,清夫人来自北城景元,是个实打实的外国人,由此一点,更让人心惊,圣上因此震怒,深信不疑,下令全国彻查此事,将深藏在暗处的叛军一一揪出来。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只怕是民心所向,早已嫌隙了帝王心,自有人心知肚明,毕竟当年一战,在民间可谓是流传甚广。
骆燕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归根溯源十四年前那场皇都血宴,彼时风云国皇姓宋而非骆,到了如今这一代,中央暴权,帝王腐朽无能,沉迷酣乐,奸臣得道,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这个时期,苏府在民间已经小有名气,苏天和正值年少之龄,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怕天地的血刚之气,手持一把玄铁,剑气肆意,斩尽世间一切妖魔鬼怪。
那时的苏天和不过是剑学宫的一名学子,“剑学宫”顾名思义,是南国所有世家子弟修行的地方,凡是能考入此地之人,一者家族之力,各家为了培养的自己的势力,往往会在其中塞上不少自己人;二者天赋异禀,虽说大多能者皆出自世家门第,但也存在极少数之人,出自凡间,一身灵脉运转自如,而剑学宫从来都不会拒绝此等之才;而此外,第三者兼备,苏天和自为其一。
直到有一天,在皇权的施压之下,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众人幡然醒悟,若不主动出击,迟早一日会沦为有心人之的盘中之餐,日日饱受摧残,于是私下里各家开始各自联合,步步为营,想要将当今掌权者拉来,其中一方阵营为苏天和与骆燕,苏家与骆家祖上渊源牵扯剖深,自古以来关系紧切,苏天和自幼与骆燕相交甚好。
待一切准备妥当之时,一场宫宴,苏天和带领众将,一举夺下皇座,改变了南国长久以往的统治局面,一夜风云变化万千,虽说这是一场夺权欺君之征,可举国上下,无一人不拍手叫好,把酒言欢,庆祝此战大捷。
就在人们以为苏将军将会顺理成章地一举成为新王之时,异日传来地消息令人错愕不惊,不出众人所料,数日之后,新王登基了,可事实非他们之所想,新王姓骆而非苏,骆家长子骆燕登上了帝王之位,而他们拥戴的苏将军只是被封为了护国将军,一时上下,全国又重新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百姓并不满意这个决策,认为骆燕得不配位,根本不能担得起国之重担。
在众人眼中,骆燕不过一个平庸之辈,修为平平,人也生得一副淡薄之相,虽贵为骆家长子,但生前一如他修为一般,毫无出色可言,而骆家祖上不过是靠着商贾起家的,人人谈论各家子弟之时,是绝对不会把他放在里面的,往往谈及之时,不过“平淡”二字。
大街小巷,从朝堂散至野间,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各抒己见,以表不满之情,流言如潮水一般深宫中袭去,化作一片汪洋,尚有吞噬之态。
任他汹涌激荡宛如千钧铁马之势,也迟早一天会回归平静,任诸君多般疑怨,既定事实也终究无法改变,因为在不久后的将来,当今帝王用一举一动回驳大家,风云国在新王之策下,日比一日更显蓬勃之势,蒸蒸日上,百姓生活日益得善,虽一字未言,但于无形之间一股无形之力渐渐地摧平了浪潮。
渐渐地,慢慢地,新王得到了认可,仍存于暗处的流云也终究不复。
日子一复一日地延续到了今天,在众人始料未及下,他们喜爱的苏将军竟然有叛国之意,这是任谁也不能接受的,任谁也不能忍受的。
苏天和作为曾经带头夺宫之人,早已有了前车之鉴,端的又是一身翻云覆海的本领,即便是顺应民意之举,也难免让有心之人存芥蒂。
浮在水面上的,人人观之,可藏于水下的,又岂是人人能窥得透的,只怕是祸乱早已丛生,只待东窗事发。
庙里人声渐熄,重归于黑夜寥寂。
皇宫深处,一古红亭内,一白衣女子立于其间,形容恰到好到处藏于夜色间,身形看上去有几分萧条破败之感,以白带挽发,衣冠简洁至极,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一动不动望着天边星辰,亭外一人步履匆匆,由远及近,待来到亭外,恭恭敬敬屈身一拜道:“大人,事情已计划妥当,果然不出您所料,此毒之下,苏府不打自屈,就如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大人果真是神通广大,料事入神!只不过.......”
白衣女子仍旧静如雕梁,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道:“只不过什么?”
那人面色略显犹豫,似是下定决心,道:“只不过虽是将苏将军与清剑师捉拿住了,苏府众名弟子也不曾例外,可怪就怪在,此事本是毫无疏漏,按理来说应无漏网之鱼,可距下人来报,苏殿下及其二位死士不见了踪影,全城上下搜捕,也未能发现其藏身之处,据有人来报,当天宴会,苏殿下急匆匆地从风云殿上跑了出去,怕是早已先一步出了城。”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未置一词,此人见状连忙道:“不过放心,大人,陛下已经下达全国搜捕令,即便远在天涯海角,她也休想逃出重重围捕,怕是不出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大人只管等着便是,况且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纵她凑巧撞了大运跑了出去,也刮不出任何的大风大浪,还望大人放只管放一百个心。”
此人长得是一脸端正,年岁不过三十,但面上尽显谄媚之情,与整洁立体的五官杂和在一起,扭曲可怖,令人倍感不适,此言一出,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转向此人,此人见状立马低下头,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白衣女子轻轻开口道:“哦?不过一介女流之辈?那你不妨抬起头来仔细看看,我是男是女?”
不过轻飘飘一句,却让立马人寒意涌上心头,不寒而栗,脚底一颤,此人“噗通”一声,跪地丝毫不犹豫,大声道:“属下绝非此意,还望大人见谅!不不,望大人高台贵手扰了小人一命!”
他连忙磕了无数个响头,听见头上又再次传来一声轻笑,不过这次却与方才不同,方才一笑明显带着快意,是愉悦的,而这次只剩下寒意,似嘲弄、似不屑、似玩味,唯独没有半分宽恕之意。
跪地之人止不住的打颤,他千般摸爬打滚,处处留情,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十分清楚这位大人的手段,就算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只怪自己一不小心触了她的逆鳞,而眼前这位白衣女子横空出世,此前他从未注意到皇城中还有此等之人,能做到如此的,自然不可小觑一想到这里,细细汗珠不禁冒满他整个额间。
苏清闲睁开眼之时,外面已经天亮了,篝火不知何时已熄灭,化作一片灰尘,整个庙内此时只剩下了她一人,门外传来“哐当”的响动声,苏清闲瞬间清醒了过来,顾不上昨日没睡好,而微微有些发痛的脖颈,以及几经曲折有些凌乱的发丝略显脏乱的衣冠,向门外走去。
木门并未锁死,只是虚虚掩住,苏清闲推门而出,就见马车旁架起一堆木头,大火正滋滋烤着横在木架上的野味,马车里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没一会儿停了下来,尤纸怀里抱着一个麻布袋走了出来,往这边看来,道:“小姐!你醒啦!我在准备一些吃食,人总要先填饱肚子的,这样才能干正事嘛!”
苏清闲四周看了看,这里除了她们二人,便不见其他人的任何影子,遂问道:“谷听呢?”
尤纸将麻袋于火架一旁置下,随即将烤得焦透的鸟兽取了下来,皱着眉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大差不差,应该是熟了,点点头,递给苏清闲,回道:“这林子荒废了许久,附近倒是有一条溪流,可水中无鱼,我搜寻半天,也未见到什么走禽,只有这一只,暂且先垫垫吧,小姐若不喜,这里还有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糕点杂食,都是小姐爱吃的。”
苏清闲看着这只已经被摧残得看不出是何品种的鸟禽,点点头,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啃了一口,虽然淡了点,但好在味道尚可,没有什么奇怪的口感没让人难以下咽。
许是苏清闲吃起来的样子看起来不错,尤纸方才继续道:“这里往西数十里,有一座小城,谷听天色稍一亮,便独自一人前去打探消息了,若不出什么意外,按照计划,他应该再回来的路上了,暂且等等,不用着急,小姐可是一觉睡到了未时呢。”
庙中有些废旧的坐墩,此时被人拿了出来,也算是物尽其用,苏清闲挑了一个好位置坐下来,听道此言,默默道:“是你们下了药,我才会睡这么久。”
若非如此,她怎会两次都睡得不醒人事,一天之间,就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而苏清闲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恍如大梦一场,叫人无地适从。
尤纸看了一眼苏清闲,道:“可若非我这样做,小姐又如何肯听话呢?我知道这当然不能怪小姐,我心情也不佳,又气又恼!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都做不了,连将军和夫人都应付不来的话,那么请问小姐,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或者再加上我们二人,又能怎么做呢?没准现在,举国上下,正在搜寻小姐的下落,把我们三人抓回去呢。”
苏清闲岂非不知,她此刻保持着沉默,因为她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倘若正如谷听那般所说,她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皇叔为什么要下令封查苏府?
昔日骆叔叔待自己是级好级好的,如同亲生女儿,这一点包括苏清闲在内的所有人均看在眼里,她从小除了父母之外,最喜欢最亲近的长辈便是皇叔了。
苏清闲低头垂眸,双手紧攥裙角,睫羽根根细长分明,她只是想亲自去看一看,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