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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逃亡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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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城关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这里的守卫不会阻拦任何想要出去的人,苏清闲二人半夜来到边关时,驻扎在此处的军营大部分人随着高挂的玄月,一并进入了梦乡,而今天轮值的士兵不见踪影,关口风平浪静,因此,苏清闲二人很顺利的出了城,这一点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流城关外,苏清闲二人踏上那条被掩埋很久的官道,这么多年来无人照临,有些路段已经快要分辨不出。
南国北城之间相隔不过一片林海与一座绵延山系,名唤“北云山”,二者相距并不远,若是二人在全盛时期,一天之内,方可到达,借助着月色,苏清闲在黑夜中摸索着前行,不敢掉以轻心。
两道白色身影在风中凌乱,苏清闲内心乞求千万不要碰上任何的意外,凭借她们全力以赴,明日天黑之前便可到达景元城。
四周黑魆魆一片,月黑风高,木林深处隐隐传来野兽的哀嚎,听得人心惊胆战,唯有赶路之人一言不发。
二人在翻越一座小山的山头之时,眼前的道路突然被一巨大的树木挡住,这树没有了叶子,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干,主干形状规整,比人齐肩,突兀的横档在道路中央,分叉干枝则牢牢陷进泥土里,不知其深浅,简直不似本地树。
树皮已经龟裂腐烂,坑坑洼洼,有的地方向外滋滋冒着不明黑绿液/体,周遭气味直冲天灵盖,让人为之一震,苏清闲在凑近的那一刻看清了树皮上的裂纹,厉声道:“不对!快退开!”
二人纷纷连退数里,在苏清闲说完的那一刻,奇粗无比的树皮裂纹向外炸开,形成了密密麻麻无数个窟窿,紧接着无数长满尖刺的枝条从洞中冒出来,劈里啪啦地向二人袭来。
铿然一声,苏清闲和尤纸拔剑而出,剑光乍起,尽数斩断这些枝条,可这些东西像是永无止尽,斩落在地,马上会有新的冒出来,而被斩断的又会重新苏醒生长,生生不息。
苏清闲一剑挥出,银光闪闪,数十枝条瘫软在地,紧接着又有数十条枝条缠了上来,她不得不一剑接着一剑相继而出。
这把剑相当趁手,剑虽轻,但挥出的剑光十分有力,挥剑之人怡然自得,苏清闲不自觉在心中连连称赞锻造这把剑的工匠,出神入化。
可当下的情况不允许她继续在为别的事情分神,许是二人惹恼了那木怪,越来越多的枝条聚集而来,有的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更强劲的力道,二人应接不暇,苏清闲心道不妙,若是再继续这般漫无目的挥下去,不但不能将这木怪斩与剑下,还会不断被消耗体力,最终葬送在此处,可这些数不胜数的枝条哪里会让她们轻而易举的摸到本体。
但慢慢地苏清闲洞察了一件事,这些枝条虽无穷无尽,看上去唬人,但其实杀伤力并不强,行道不精,徒有其表,恐是不小心得了道,在此处风生水起,无人于它竞争,因此做了这山中之王,短短时日,道行猛增。
苏清闲一路上山,见到无非是些普通的樟松,哪里似这早已看不出是何品种的木怪一般,诡异到极致,粗壮无比。
电光火石之间,苏清闲重新抬眸看向横穿在道路中央的古木,凡修行者,皆有其尽,而反观这木怪,从攻击手法上来看,明显入道未深,为何这般孜孜不知疲倦,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想来是这木怪也意识到了苏清闲二人不同这山中其他小妖小怪好对付,攻势也愈发凶猛起来,越来越多的枝条汇聚在一起,成百上千,形成一股势不可挡之力,令人眼花缭乱。
尤纸动作不停,凝气挥剑,一道金光屏障而成,裆下这一击,随即抽出空来道:“小姐!在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掩护你,想办法靠近那木怪本体,那里才是源头!”
苏清闲心领神会,一边开道一边向前移动,尤纸始终跟在三步之外的地方,无死角围转,寸步不离,可这些东西实在是缠人的很,一番缠斗下来,她们也不过向前移动了三寸,而那古木仍遥不可及。
见此,苏清闲眉头微皱,思索着对策,她看着这些在空中凌乱无章、张牙舞爪,在半空中挥之来挥之去的黑腐色枝条,心生一计,足尖点地,腾空而起,一脚踩在向她飞来的藤条之上,借力生力。
这些枝条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铺天盖地之网,苏清闲得以在上方游刃有余,那木怪也不是什么纯良之种,窥探出她的意图,开始狂甩枝条,意图将苏清闲甩飞出去。
这么多年来,虽说苏清闲别的本事没有学到,可单凭一个偷奸耍滑,她可是个好手,这种简单的技俩可不会难倒她,起初,还有几分得不应手,渐渐摸清了这木怪的攻击门路后,便一跳十里远了。
短短片刻之内,打破先前的局面,苏清闲迅速拉进来与木怪的距离,待到找准了一个好时机,她从容提剑拼尽全力一挥,剑光在月色下寒光闪闪,伴随着她那冷冽的双眸,黑空中一道灵光,掀起一道破空声,直直向木怪本体中央击去。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大喊:“小姐!小心!”
苏清闲闻言往后望去,只见那些枝条正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本体聚拢,这些枝条明显地分成了两拨,一大波在前,迅速折叠聚拢包揽横架在道路中央的主干,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木障,为得是确保其不会为她此剑一刀两断,而另一波枝条,则一种诡异的姿势,歪扭着枝身,从后方向她袭来。
速度奇快,苏清闲一回头,那些枝条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近在咫尺,她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但手中的剑却维持在了一个攻击的状态。
千钧一发之际,尤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阻挡在了苏清闲的身前,替她挡下这一击,执剑而出,两相碰撞,一声惊天巨响,余音未了,无数枝条被斩断,而尤纸也不得不被其威力震得一个趔趄,与苏清闲撞了个满怀。
由于半空中没有了支撑物,二人纷纷向地上坠落,苏清闲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受伤的尤纸,让她跌落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紧接着,这些包袭而来的枝条并没有再继续向她们发出攻击,而是从身后缩了回去,刚刚那一道惊天巨响,并非只有尤纸这一击,还包括了苏清闲方才的那一击,恰巧同时与那木怪的躯体相碰撞,两相重叠,又倾注了二人全身之力,才有了这排山倒海之势,惊得附近一些鸟兽飞天,而这座山头却万籁俱寂,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苏清闲扶住尤纸,二人从地上重新站稳脚跟,她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道:“可曾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儿小姐,一点小意外而已,不过这东西怎么这么难缠,像是打不死一般。”尤纸一边转动着胳膊肘,一边蹬腿。
苏清闲意识到什么,转身向那木怪看去,彼时木干上的窟窿已经完全消失,方才那一剑果不其然给它造成了一定的威胁,原本完整平坦的树面,纵向裂了一道切口,正龇牙咧嘴冒着无数细条嫩芽——它正在修复伤口。
饶是二人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壮丽奇观,苏清闲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叹,她曾读过许多世间奇闻异魄,却仍旧不如亲眼所见带来的驰魂宕魄,这绝非已经是普通得了道的木怪,怕是早已生了灵智,这座山也已沦为它的养料。
苏清闲二人莫名闯入这座山,被这木怪当成了不速之客,故在她二人靠经的那一刻,便毫无预兆地发起了攻击。
眼见木怪没有继续主动攻击她们的意思,趁着木怪修复伤口的时机,苏清闲决定快一点远离此处,若是等这木怪恢复好,下一次受伤的是谁未必说得准了。
二人当机立断,转身消失在树林中,几经曲折,她们方才逃离了这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山,回归正轨,双双不免松了一口气。
境外危险丛生,几乎无人踏足,话文中除妖降魔这种“天经地义”之事,苏清闲此刻半点心思都没有。
一番缠抖下来,又浪费了好些个时辰,二人的体力有些告急,需要找一个地方好生打坐调理片刻,在幽深的密林之中,不知还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等着她们,苏清闲依旧不能放松心神,天道有轮回,二人拖着疲倦的身体,终于寻到一处山洞。
密幽的洞内望不到底,但也并未感受到有什么奇怪的气息,苏清闲悬着得心也放了下来,毕竟在话本子里,当下的情形,可是最容易发生意外的,就算没有听到什么巨兽的呼吸声和幽闭空间里会出现的水滴声,二人也不敢撞着胆子不要命地往里处走,只是在离洞口不远处席地而坐,静心养神。
尤纸在附近拾取了些干木,从行囊中取出来一只火折子,轻轻一吹,便亮起了火光,她将生起的火苗送到干木之中,洞内瞬间明亮起来。
不知为何,苏清闲一见到这些枝干,和洞壁上垂挂着的绿叶藤条,脑海中就不自觉浮现木怪抽动着像蛇一样的枝条,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的画面,丑得离奇,一时胃中有些翻江倒海,所幸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一整套动作下来,洞内回归了安静,相顾无言,受不了这种氛围,尤纸率先打破沉寂,“小姐,你在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苏清闲下意识地回答,可这种回答太没有说服力了,苏清闲又给出解释,“我也不清楚,什么都在想,想我们这几天来发生之事,又想以后,又什么也没想。”
尤纸笑道:“小姐的脑回路真奇怪,这到底是想还没想呢?不过我放在确实在想一件事情哦!小姐想不想知道?”
“你既然如此说了,就证明你有想说之心,何故又反过来把问题抛给我,不过,我倒也愿闻其详。”
尤纸拍了拍脑袋,摆出一副踌躇不决的模样,道:“小姐可不可不以不要这么戳人台子!”
苏清闲这会儿十分配合,“那好,我想听,你快些说吧。”
听道此言,尤纸方才频频点头,侃侃而谈:“小姐,其实先前在流城之时,我便觉得阿生和我很像,生了恻隐之心,打心底里想要拉他一把,我自幼就懂得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我的情形与阿生有些相似,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不过我是被祖母带大的,可我出生的那会儿,祖母年岁已经大了,头顶白花花一片,牙都掉了一大片。”
“然后呢?”苏清闲对此略有耳闻,她从不过问旁人家事,朝夕相处之下,逢年正月,尤纸总会消失一天,大概是外出祭奠祖母去了。
苏将军和清夫人年轻时,喜爱仗剑天涯,行侠义之事,救济天下,在她降世后,反倒有所收敛,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总是从外边捡人回来,就连苏清闲跟着也捡了不少人。尤纸是清夫人捡回来的,谷听是苏将军捡回来的,而黎久素则是苏清闲捡回来的,苏清闲忍不住嘲讽,自己看人的眼光当真不准。
火光的另一边,尤纸继续言说,“因此啊!我从小就恨透了老天爷,总想站起来问问他为何要待我这么不公,可如今一看,我又觉得我是幸运的,真不知道阿生那孩子日后的路该怎么走,可我觉得他是个懂事乖巧又机灵的孩子,愿其能像我一样得遇良人。”
之后的事情谁能清楚,谁又能评判,可人总要抱有几分想法,苏清闲道:“一定会的,你看,我们二人都在祝福他,这世间如此之大,所以一定有人能够听到的,他也一定能够平安的。”
“但愿吧。”尤纸呢喃细语,倏然又一个惊雷炸起,“哎呀,我这是在干什么!明明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怎得还适得其反了,小姐,我们莫要再继续下去了,打住打住!”
苏清闲诧异于她迅速变脸,道:“尤纸,我觉得你不去当戏子可惜了,多好的一个苗子啊!”末了,还不忘挎着眉宇,当真有几分惜才之意。
尤纸不满,一声怨唤,苏清闲笑道:“好了好了,不折腾了,好好休整,待天一亮,还要继续赶路。”
洞内渐渐恢复寂静,一夜相安无事,苏清闲无眠,天穹刚蒙上尘灰,她便唤醒了正在酣睡的尤纸,继续向着北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