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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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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没想到,宿醉醒来接到的第一个消息是:父亲进了医院。
一身狼狈地冲到医院时,母亲正安静地坐在打点滴的父亲身边。
“妈。”轻唤了一声,夏至走到母亲身边。
浅野晴子回头一笑,“你来啦。来,坐下吧。”
“妈,爸怎么样了?”
“没什么,只是疲劳过度。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哦,那就好。”长出了一口气,夏至看向父亲。“爸好像瘦了不少。”
“是啊,你爸他从来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因为有妈在嘛!多亏了妈,爸和我才能这么幸福嘛!”
“是啊,这么多年了……”母亲的语气里带着的飘忽令夏至不解。“妈,怎么了?”
“哦,没什么。昨天玩的开心吗?”
夏至一脸的不好意思,“嗯,和朋友聚了一下。”
浅野晴子微笑着抚着夏至的脸,“生日快乐,孩子。你过得开心妈就放心了。赶紧回去洗洗换件衣服吧,你爸有我照顾就行了。”
“好。那我一会儿再过来。”
于是日子就在家与医院的往返奔波中度过。
夏至并未告诉那个忙于十段赛的丈夫。反正不是什么大病。夏至想。何况父亲的精神状态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母亲担心,一定要父亲多住几天好好观察一下。父亲笑眯眯地随了母亲,没有丝毫辩驳。
夏至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的恩爱一度令她以为,世上所有的夫妻就像他们那样了,直至她自己为人妻。
她是羡慕父母的。她曾好奇地问过父亲,为什么和妈妈的感情那么好?
父亲含笑抚着她的头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她想现在她就能明白,一切,只是因为爱。
再后来,父亲出院了,可母亲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她偷偷地问母亲究竟怎么了,母亲笑笑摇摇头,只说父亲太瘦了,回去得好好补补。
是啊,父亲怎么变得那么瘦了呢?好像变了个人。虽然笑声还是那么爽朗,笑起来胡子仍然一翘一翘的。虽然他还是那么疼爱她,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关爱。
夏至没有好好地想,因为母亲也说没事,因为,海王中学的校庆来临了。
头天晚上,夏至就在头痛自己的服装。要得体大方,无疑是套装最合适,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穿套装总觉着别扭。其实和服该是不错的选择,可是……很抱歉,她大小姐不会。无奈之下,夏至只好打电话向妈妈求救。
接电话的是父亲。彼端传来父亲毫不客气的大笑声——准确地说是嘲笑声,夏至没好气地翻翻白眼,说,老爸,看来老妈把你调理得不错,啧啧,这中气十足得来,唱戏的都没你气足。
浅野一夫边笑边说,不错不错,这才是我货真价实的女儿,强词还能夺理。
夏至立马回嘴道,那是,不然怎么做您女儿。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浅野一夫挥挥手,得了得了,不跟你计较了,让你妈跟你说。
哼,还计较呢,多大的人了都。夏至撇撇嘴想着,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
没事,就好。
校庆当天,天气依旧很好。校方一早派来了车接他们夫妻去学校。
这才好,不然他们只有打的或者坐公车去学校的份。不知从公车上下来的塔矢亮,会引出校园学子怎样的注目哦?
目光落在身旁人身上。即使靠着闭目养神,他仍保持着该有的风度,丝毫不见散漫。
相处三年,她的性子也早随着他去了,该有的礼数、风度,她也不会见少。
这样活着不累吗?她想问他的,却从未问出口,只在心底问过自己千万遍。
垂下眼,她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以及手上的那个小包包。
第一次见他,她就穿着这身衣服,拎着这个小包。那是她央着母亲买来的,是只一眼就看中的东西。她想,穿着这身衣服,他会喜欢的,他会对她留下印象的。那天他似乎也的确很赞许的眼神望着她,令她雀跃不已。谁知道呢……那其实只是客套……昨天他说,这件新衣服不错……
理不清那一瞬是什么情绪,她居然笑着说,塔矢你也会称赞人,真难得。
而转身对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时,她看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麻木。
一直坐直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了。才这么些路就受不了了,果然是忍耐力退化了吗?
夏至望向窗外,太明媚的阳光刺得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天气真的很好,蔚蓝的天空,翠绿的树叶,她好像太久没见过了。
“夏至,到了。”
“是。”
再回神,她仍是塔矢亮那个得体有礼的妻子。
迎接他们的是学校的副校长以及围棋社的负责人等人。一一见过后,夏至微低着头跟着他们后面走入礼堂。眼角余光看见礼堂内已坐了不少人。看来此次校庆典礼搞得很隆重。没多想,夏至随着塔矢亮就座。
“别紧张,只是做个介绍,颁个奖,很快就结束了。”耳边传来塔矢亮的声音。
紧张?她浅野夏至打从出生就没紧张过——除了偶尔面对他时。
克星。
夏至低低应了一声,视线仍保持与眼前桌面同高。
不知过了多久,典礼还没有开始的迹象。在座的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嗡嗡的说话声渐渐响起。主持人忙着出来打圆场,大致意思是说在等一位很重要的贵宾,请大家少安毋躁。
夏至不耐地想,什么鬼贵宾,这么大牌。再不开始,她的眼睛肯定变成斗鸡眼了,他负得了责嘛!
偷眼看了看塔矢亮,没有丝毫急躁。夏至暗叹,比忍耐,谁能比得上塔矢亮呢。
正胡思乱想着,现场突然轰动起来,所谓的正牌贵宾终于来了。
夏至没有抬头,只悄悄松了口气。斗鸡眼是不用变了,再忍耐忍耐,就可以回家泡澡睡觉了。
感觉上,有道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有个人在她丈夫身边的位置坐下。
夏至暗自撇了撇嘴。这么中间的位置,该是多么重要的贵宾啊。啧,怎么没干脆出车祸来不了呢?阿弥陀佛,佛祖明鉴,她可不是坏心眼,既然忙,那就别来了呗,何苦累着一干人等着他。
冗长而繁琐的典礼终于开始了。校长发表完讲话,董事接着说,董事说完,副校长接着说。还有些什么人,夏至是记不得了,只觉着眼前的桌布看得她眼花头晕。
早知道就不来这劳什子校庆了。自己一个人来搞不好还能和昔日校友碰个面,何苦在这里活受罪?
正迷糊着,一个名字跳入耳朵,夏至猛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
“大家好,我是仓木司。很抱歉刚才让大家久等了。母校校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本不该迟到的,只是……”
仓木司、、仓木司、、仓木司……
夏至再听不见什么了,满脑子全叫嚣着这个名字。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再见面,这个导致她离家七年的——“元凶”。
说他是元凶也过了,毕竟当年她才是真正的肇事者。
年少无知的轻狂,在久违多年之后又重演在夏至脑中。那时的她啊……
“塔矢夫人,幸会了。”听来温文的嗓音拉回了夏至的思绪。见到伸在眼前的手,夏至下意识地握了上去。
“幸会。”
跌入一双不知蕴着什么情绪的黑色眼眸。
“夏至,怎么了?”夏至回神,才发现对面的人早已走远。
收回手,夏至自嘲地笑笑,那么多年了,兴许人家早忘了,何必杞人忧天呢?
“没什么,有点累了。我们走吧。”
起步先走的夏至,神情有些恍惚。塔矢亮若有所思地看看她,没说什么,也跟着走了。
走出礼堂,正午的阳光令人燥热,却挡不住外面的热闹非凡,彩旗飘扬,人来人往。
远远传来人声鼎沸,夏至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青春的记忆,仿佛遥远又清晰了起来。
“塔矢,你先回去吧,我想走走行吗?”
塔矢亮还没来得及回话,夏至已迈步走下了台阶。
校园还是那个校园,道边的梧桐高大依旧,教学主楼屹立不动,池塘的荷花盛放如昔,只是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是个苍凉的词,不适合晴朗的天气使用。不知怎么,脑海蹦出这么一句话,夏至莞尔。
是佳佳的口吻,那个在中国极照顾她的学姐,那个为爱所伤远走异乡的人。从她出走到现在,夏至没有再收到她的一丁点儿消息,无论邮箱还是msn,佳佳仿佛已消失在这世上。
是想跟过去断个彻底吧。可是,有必要连朋友也不要了吗?夏至不明白,人怎么能绝情至此。
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疼痛,低头看去,地上一个小小的坑。
一个小小的坑就能伤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伤人的呢?
就把全部重心放在左脚上,等待着疼痛的过去。只要不痛了,就能再起步,走下去,哪怕脚步不稳。
一只手揽住了她。夏至惊得猛抬头,“塔……矢?”
“走路要小心。还痛吗?”不知是这炎热的夏日能融化冰寒,抑或是她的错觉,塔矢亮的声音听来温柔。
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似乎好了许多。“应该可以走了。”
“慢慢走吧。”
“嗯。”夏至抬头,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看不出的表情。“你没回去吗?”
“待会儿一起坐车回去吧。”
一起。是一起。
曾几何时,她也在他面前崴过脚,他却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而如今,同样的场景下,他就在自己身边,离得那么近,那么近,近得她忍不住想靠上去,不要再分开。
“塔矢,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会是怎样呢?”也会疯狂吗?也会做出一些傻事吗?也会温柔体贴吗?也会全心全意地呵护她吗?还有——对象,能是她吗?
塔矢亮讶异地回望她。
不小心问出了心底话。夏至知道自己逾越了,掩饰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沉默,蔓延。
“夏至!浅野夏至!”一个白色的身影迎面跑来,圆圆的脸庞堆着满满的笑意,让人看着亲切。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了呢!刚才还跟薰她们说到你呢,没想到真能在这里见到你,太开心了!哇!你居然会穿和服!想当年你可是最讨厌和服的呀!果然人是会变的!你穿和服还真漂亮!当年你初三都没读完就直接出国了,我还想念了你好一阵子呢!怎样怎样,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松下井和,当年她的小跟班之一。不知是不是名字里有个“和”字,她总是和和气气笑眯眯地对着别人。这样的人应该是好好人或者乖孩子,偏偏那时她极崇拜夏至,几乎天天粘在她身边,一来二去夏至也默认了她的跟班。虽说是跟班,但由于不是她们核心圈子里的人,亦非同类,夏至对她并没有多少感觉,更谈不上友情。
“井和,你好。”时隔多年的重逢,未必双方都是兴奋的。
“你还记得我名字!你还记得!”对方已经激动得就差没拥上来了。
“呃,这位是我丈夫。”夏至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场合,慌乱之中把塔矢亮给介绍了
。
松下井和突然发亮的眼神令夏至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知道,你就是塔矢亮!夏至终于嫁给你了!当初她……”
夏至一把抓住松下井和的手,干笑着截断话题:“井和,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松下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用力回握住夏至的手,心底的激动简直无法形容,“不是啊!班上其他人也有来哦!就在操场那边,你要不要过来一起聚一下?”
聚一下?开玩笑,就算是聚,也不能是塔矢亮在的情况下啊。
“呃,今天不太方便,我们一会儿还有事。”
“啊,这样啊。”圆圆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忽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们已经决定开个同学会了,到时候你也来参加吧!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的!这是我的号码,你也给我留一个吧,方便以后联系。”
头皮一阵发麻,夏至只能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继续干笑着听她再三叮咛一定要参加同学会,然后……终于走了。
“她……一向都这么热情,呵呵……”夏至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徒劳地干笑着。
“你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
“呵呵……啊!塔矢,我们该回去了,我还要等爸爸的电话,晚了可不好。”
扯着他衣袖的人显得着急又紧张,根本忘了控制力道。
“好。”脸上似笑非笑,不知是真好,还是什么。
“社长。”
“嗯,走吧。”沉默良久的人终于发话,身子重重地向后靠去。
一辆银白色的轿车调转车头,从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驰去,徒留一团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