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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老东西还能诛我九族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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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秦公公尖锐的嗓子似针一般刺着众人的耳膜。
“朕之爱女乐善公主,年方二十,正值桃李年华,秉性端静,克娴内则。”
院中桃花似妖,腊月才过半便洋洋洒洒开了满树。院墙之上,刚过晌午天色便暗了下来,青灰的屋檐与厚重的云层相接,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朕惟乾坤德合,乃成家国之基;琴瑟和鸣,实为人伦之始。”
李乐巧躺坐在醉翁椅上,手上拈着块桃花糕,正欲送入口中,头顶桃花瓣在空中打了个圈,不偏不倚躺在了糕点上。李乐巧垂眸扫了眼盖在白色之上的粉色影子,没有丝毫犹豫地咬了上去。
难吃,涩口。
“兹闻忠勇侯府次子翟鸿远,勋臣之后,世笃忠贞,器宇轩昂,文韬武略,卓然英杰。朕躬亲考察,品貌才学,皆称上选,与公主实为良配,堪称天造地设。”
李乐巧唇角勾了勾,抬眼望了望越发厚重的云层,眼前白光乍现,一道闷响崩裂炸开,跪落一地的众人,和独自立在院中的秦公公,皆是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秦公公举着圣旨的双手,如筛糠一般抖着,本就老花的双眼,也无法聚焦圣旨上的内容。无碍,不过一道赐婚圣旨,他宣了那么多道圣旨,内容早就滚瓜烂熟,只是这……会是巧合吗?
秦公公试探着再次开口:“仰承圣母皇太后慈谕,特降殊恩,将乐善公主下降于忠勇侯次子翟鸿远为妻。”
“妻”字的尾音拖了一半,比先前更加磅礴的声响,落了下来,似是在耳边敲起了战鼓,一道接着一道,不止敲在了秦公公的心上,更是敲在了秦公公的膝上,腿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李乐巧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这雷声,比她预想中来得还要声势浩大。
“罢了秦公公,这余下的内容也不用继续念了,这虚伪的陈词滥调讲出来啊,连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了。再念下去啊,”,李乐巧站起身掸了掸衣裙,垂眸扫了一圈,轻笑出声:“我这公主府也是不必住下去了。”
秦公公慌忙支起身子跪下:“公主,慎言呐!”
李乐巧摆摆手:“慎言不慎言的,这婚约啊……”
李乐巧顿了顿,秦公公不知道这位主在想些什么,但是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原本低垂着的脑袋恨不得压得更低,企图这样换取一些同情心,好让这位主放过他这条老命。
宫里那位下赐婚圣旨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一丝不妙,来公主府的路上,这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是他是真没想到,竟会天降异象,更加印证了他的预感。
头顶,静默了许久的李乐巧开了口,一字一句砸向他脑中,砸得他头晕目眩。
“这婚约啊,怕是作不得数了。”
“公主三思啊,这可是圣旨,万万不可儿戏啊!”
秦公公骇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周围的人更是惶恐。
“请公主三思!”
“请公主三思!”
刚刚还满脸笑意的李乐巧,骤然收起了笑脸。
“怎么,那老东西,还能诛我九族不成?”
秦公公张了张嘴,但嗓子却挤不出一个字,抬抬头,只见又重新绽出纯真笑容的小公主,用着最天真无邪的嗓音说着最残酷的话。
“那就劳烦秦公公,回去替我转达咯。”
秦公公伏在地上,不敢出声,只能用余光目送着人转身离去。
……
秦公公伏在地上,冷汗已浸透重衣。公主的原话,他自是一个字也不敢复述,只得搜肠刮肚,将那诛心之言裹上最绵软的绸缎。
“回陛下,”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主殿下她……她说天有异象,或非吉兆,这婚约……恐、恐有不便之处。”
他话音未落,头顶已传来瓷器的碎裂之声与帝王的怒吼。
“逆子!”
瓷器撞击硬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水渍湿润了成文帝明黄色的袖口,大颗大颗的血珠顺着瓷片边缘滴在地板上,站在一旁的小太监慌忙喊着:“皇上!”
跪在案下的秦公公面如金纸,不见丝毫血色。
小太监心急如焚,向外探出半个身子,急忙唤人传太医。
“太医,快传太医!”
小太监连滚带爬冲出御书房,脚下一时不稳,竟摔坐在了地上。
“这位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道如山一般高大的影子罩了下来,小太监扬起了头,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着麒麟补子绯色公服,面容刚毅,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尽管经历了岁月的摧残,但依旧不掩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但此刻,一双剑眉之间却刻满了心事。
意识到来人不凡,小太监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位大人,可是有何要事要面见皇上?”
小太监上前躬身行了个礼。
翟元武常年驻守边关,鲜少回京,今年临近年关才被奉诏回京述职。上次进宫还是秦公公在御前伺候着的,眼前小太监瞧着年岁不大又眼生,自然不知他的身份。
翟元武躬身回了个礼:“麻烦公公上前通传一声,就说是忠勇侯翟元武请求觐见。”
忠勇侯?!
小太监倒吸了口凉气。
正主这是找上门了。
小太监抠了抠手,御书房内眼下也不甚太平,这忠勇侯此时进宫定是有要事禀报,只怕是这忠勇侯要求的事还没着落,又要添上件麻烦事了。
翟元武见小太监没有动作,浓眉一蹙,刚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凝重。
难道,军中的事皇上已经有所察觉?
翟元武眯了眯眼,锐利的视线似箭,穿透了小太监的心脏,小太监的喉头紧了紧,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翟大人,皇上,皇上他动了大怒,伤了龙体,此时正在气头上,您不如改日再来?”
待那赐婚的圣旨赐下,皇上龙颜大悦,到时求什么事都能有着落了。
见小太监面露难色,翟元武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事情怕是瞒不住了,逃避不是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臣,忠勇侯翟元武,求见陛下。”
小太监哑然:“翟大人,您这,唉……”
翟元武颔了颔首:“这位公公,你的好意翟某心领了。”
见翟元武心意已决,小太监便不做阻拦。
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的。
御书房内,瓷器碎片与点点血迹尚未收拾,淡淡的血腥味儿虽然被龙涎香压了下去,但翟元武久经沙场,这味道逃不过他的鼻子。
成文帝靠在龙椅上,手掌已被太医匆忙包扎好,面色却依旧铁青,胸膛微微起伏。
“爱卿……平身。”
见翟元武进来,成文帝勉强压住火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未消的余怒。
“你来得正好。”
成文帝支起身子,勉强撑出算得上和善的笑。
“今年侯府总算能过上个团圆年,老夫人身子可算康健啊。”
翟元武惶恐,躬身道:“承蒙陛下垂询,家慈身体安泰,臣感激不尽!”
“嗯,安泰便好。卿家慈子孝,朕心甚慰。唯有家室安顿,方能一心为朝廷效力,为国尽忠。”
成文帝顿了顿,虽然面上依旧是和善的笑,翟元武却觉得射在他身上的目光,锐利了几分。
“朕记得,令郎鸿远已至弱冠之年,不知可曾婚配?朕记得安国公曾多次夸他气度不凡。”
翟元武闻言,嘴角抽了抽,这安国公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他虽然多年不在家中,但他这二儿子的名声,他也有所耳闻,陛下这意思,难不成……
翟元武敛了敛眸色,谨慎回道:“回陛下,犬子确未成婚。只是他心性未定,终日沉迷些不入流的玩意儿,臣与内人正欲寻严师多加管教,暂未敢考虑婚嫁之事。”
成文帝抬手摆了摆,身子似是放松状,但视线却依旧锐利地盯着翟元武:“翟卿呐,少年多罢如此,你我也曾少年过,最是了解不过了。成了婚,自是会收敛了心思。朕那乐善公主与鸿远年纪相仿,你翟家满门忠烈,鸿远那孩子也是个出挑的,朕欲将乐善许配给鸿远,你意下如何啊。”
翟元武心下一惊,他立刻撩袍跪下,额头触地,声音沉痛而惶恐:“陛下天恩,臣与犬子感激不尽,铭感五内!公主金枝玉叶,下嫁翟府,实乃我翟氏一门无上荣光!只是……只是犬子粗鄙,恐辱没天家威严。不如陛下问过公主的意思再作抉择。”
御书房内静默了几瞬,翟元武只能听见头上陛下的呼吸加重了几分,自觉风雨欲来,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
成文帝借着刚包扎好的那只手,撑起了身子,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这桩婚事,朕意已决,不容更改!你回府后,便着手准备迎娶事宜吧。至于公主那里……朕自有道理。”
翟元武睁开双眼,眼前,颗颗血珠滴落,打在地毯上,绽出朵朵梅花,就算不抬头,翟元武也能想象到成文帝脸上的表情。
“……臣,遵旨。”
翟元武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那,那件事……
翟元武摸了摸袖中的奏折,心中忐忑不已。
“诶,爱卿,怎么还跪在地上。”
成文帝似变脸似的,脸上瞬间换了幅神色,俯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翟元武。
“对了爱卿,还未来得及问,爱卿此次进宫,所谓何事啊。”
翟元武拿不准成文帝此时的心情,站起身来。
“陛下您这伤势,不如再召太医前来察看一二。”
成文帝爽朗一笑,摆摆手:“这点小伤,爱卿不必挂怀。若是无重要事宜,你便回去罢。”
成文帝顿了顿,拍了拍翟元武的肩膀,笑道:“朕可早早盼着和翟爱卿结为亲家呐。”
翟元武又是一阵冷汗横流,躬身道:“陛下,臣惶恐。”
成文帝脸上刚挂上的几分笑意,当即散了几分。
翟元武知道自己失言了,伴君如伴虎,自己这张嘴,言多必失。只是此时,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再去开口了。
成文帝冷眼瞥了人一眼,冷声道:“翟卿可还有何事?”
算了,自己本就为着这事来的,无论这亲事结果如何,大事上都不得含糊。
“陛下圣名,近些年军中状况,臣草拟了折子,其中几项事宜,需皇上亲自决断,还请陛下过目。”
成文帝漫不经心地接过奏折,粗略地过了遍,便合上了折子,漫不经心道:“爱卿用心了。此事容朕细览,明日早朝再议。可还有其他事?”
翟元武也知眼下成文帝无心关心此事,躬身又是一礼。
“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