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半》陈重

2、第 2 章

　　只三年，清宵技成，承神鬼之音「玲珑九曲」。其师萧玄甚慰，曾仰天大叹，“天怜我！”
　　此间，萧玄欲以七色莲花治其哑疾，清宵婉拒之。
　　同年，帝薨。帝诏不知所踪，大皇子慕淳与五皇子慕易遂成水火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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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梨儿一路心急如焚地赶回小院，也顾不得敲门，径直冲进清宵房内。
　　清宵扶住直直扑来的梨儿，以眼神问询着。
　　“小姐…”梨儿大喘了几口气，“侯爷请您去书房。”
　　清宵微微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却见梨儿仍是不安地皱着眉，便站着未动，等她开口。
　　“小姐！”梨儿苦巴巴地喊道，“二小姐前些日子才被嫁去大皇子府，梨儿怕…梨儿怕侯爷也想把小姐也嫁给哪个皇子……”
　　清宵安慰地拍了拍梨儿，心中却是升起了浓浓的不安。略略整顿了一下衣妆便迈步向侯府书房走去。
　　“夏儿。”镇远侯半岳威低沉的声音似叹息一般响起，目光胶着于墙上细心装裱过的一副画。
　　好一会儿清宵方反应过来这是在喊她，好在她原本便“哑”，无需回答什么。
　　“为什么你就没有半分你娘亲的温顺。” 半岳威转过身来，皱眉凝视着面前的女儿。
　　清宵心中凸起一块疙瘩，微垂下头，掩去眸中的晦涩。
　　“唉…夏儿，” 半岳威忽而缓下语气，“秦凛那小子年前中了探花，已娶了宰相的独女，你又何必心心念念那混账东西？”
　　清宵抬起头来看着半岳威，心中酸涩难当。眼前这人是半夏的亲人吗？为何可以这般狠心句句直刺人心，还不忘时时算计？
　　“前些日子护送你二姐上京时，为父亦派人拜访了五皇子。不曾想五殿下竟对你旧时青州第一美人之名有所耳闻，欲一睹你之容貌。” 半岳威审视着清宵，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为父遂将你许了五皇子。这几日稍作打点，后日便启程上京罢。”
　　听罢，清宵对半岳威的父女之情已不再做奢望。僵硬地点点头，便转身出了书房。且慢，五皇子？清宵心头一跳，忽而便记起青河畔、柳荫下那丰神如玉的白袍公子，是他……
　　将这事儿告知了梨儿，并略略安抚了一会儿，清宵便出门前往城郊萧玄落脚的小院。
　　“嗯，也好。宵儿你此番前去倒正好履了老头儿当日的许诺。”萧玄看罢清宵在宣纸上写下的原委，思索片刻后难得严肃道。
　　那师父您呢？清宵皱眉写着。若论感情，清宵孤身在此异世怕是与师父萧玄最为亲厚。而梨儿，清宵微微出神，却不知那伶俐的丫头到底奉谁为主？有些事，清宵不愿去深究，却并不代表她不知，譬如，那偶自梨儿房内飞出的白鸽……
　　“呵呵…”萧玄慈爱地看着钟敏毓秀的徒儿，不无感叹，“老头儿这回呆在同一个地方可够久啦，自是逍遥去也……”
　　清宵提着笔，却是怎么也写不出挽留的话。她心里明白，师父确实是洒脱不羁，乃至以漂泊游历为志，却又心系天下，才兢兢业业传授「玲珑九曲」，期冀它能消免些涂炭生灵……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宵儿，”萧玄宽慰道，“若有缘日后自会再聚。”
　　清宵点点头，眼中却不禁有些许湿意。
　　“宵儿切记，”萧玄正声叮嘱，“玲珑第九曲万万不可轻易注以心力吹奏，其惑人心智之烈，若非至纯之心，必遭反噬！”
　　师父不信宵儿？清宵舒缓了离别的伤怀，打趣道。
　　萧玄失笑，倒是忘了这徒儿驾驭「玲珑九曲」之功早已青出于蓝，却仍告诫道：“第九曲之「无上之境」需无情无欲，然则身处红尘，又有几人可抛却这七情六欲？”
　　清宵乖巧地点点头，不再多言以免师父忧怀。
　　“京中情势险峻，此番入京，宵儿且将天蚕软猬贴身穿着，万不可离身。”萧玄其实恨不能将三样宝贝统统塞与这宝贝徒儿，无奈清宵不肯用那七色莲花，而这莲花又娇贵得很，须日日淋以晨露滋养着；而那寒古玉箫明眼人一瞧便知不是凡品。清宵若把这两样随身带着，必然备受觊觎……
　　清宵一一点头应允，亦是嘱咐师父须好生照料自己。
　　这厢告别不知不觉过去小半日时间。清宵回到侯府时已是华灯初上，厅内不知正宴请何方人士，歌舞乐声与高声笑谈交织成一片，着实好不热闹。
　　清宵的小院倒仍是一派清冷。推门步入，房内陈置了一排红木箱子，想必是嫁妆了。清宵强自按下心头的不耐，绕过满地朱色走向床榻，也懒待解衣，随意一躺便睡下。
　　隔日。清宵是被一干陌生的侍女吵醒的，也任由着她们摆弄。约莫一个时辰，众人终于将清宵拾掇妥当。镇远侯亦在此时领了一个年轻男子进门。
　　“夏儿，这是五殿下派来的秦少将，特地护送你上京。一会儿用过早点便上路吧。”半岳威简单介绍了秦夜。
　　清宵轻轻地点点头。瞧这所谓的父亲一脸怪罪的表情，莫不是昨日寻自己不得，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清宵随秦夜启程上京，梨儿作为陪嫁丫鬟随同在侧。

　　秦夜是慕易的心腹干将，此行派出的侍卫又都是精锐之士，行动肃整而迅疾，脚程竟比寻常人快了三倍亦不止。
　　此际，众人正在茶栈里稍作歇息，再行一日便能抵达京都。清宵强忍下马车颠簸的不适，轻啜着井水泡的粗茶。梨儿则跑去了灶间亲自准备饭食。
　　清宵正略感无聊，便见那帘布一掀，从外间走进一浅笑吟吟的男子。
　　外间有不下五个好手把守，竟被此人轻易闯入，秦夜不由得浑身一紧，目光直刺面前神态自若的男子。他知道大皇子背后有高手相助，却不知连鬼悠弦澈也甘心为其谋事。
　　“不知弦澈能否有幸一赏半小姐的箫音？”弦澈温和有礼地说道，优雅地轻摇纸扇，浑然不在意一旁高度警戒的秦夜。
　　清宵也恍若未觉此刻的凶险，从随身的包袱里抽出竹箫，凑近唇畔，花了五分心力倾泻而出玲珑第六曲，似欲极力扰惑对方的神志。
　　弦澈只微一晃神便稳下心智，听罢一曲，赞道：“果然妙极！”随后躬身一揖，“谢小姐垂赏。弦澈改日再作拜谢，告辞。”
　　弦澈飞身离去，秦夜却是怀疑地看着半清宵。
　　清宵低头擦拭竹箫，这箫却已非梨儿所买的那支，而是后来萧玄寻觅良久、特制而成的，有避毒之效的浮竹箫。来测探我这神鬼之音传人的实力么……清宵静静地想着，七分真、三分假，你又能瞧出几何？
　　此后倒是无话。清宵一行顺利抵达五皇子府。

　　慕易斜倚在铺了软垫的梨木椅上，一手懒洋洋地搭在屈起右腿之上。旁侧一娇俏女子嗔笑着将剥好的橘瓣送入慕易口内，另有一沉婉些的女子含笑轻摇羽扇。
　　清宵甫一走进中厅便是这番风流景致。领路的秦夜见此微微一愣，清宵倒是透着几丝玩味地瞧着，心底盘算着眼前上演的又是哪一出。
　　“半小姐一路辛苦。”慕易向清宵微微点头致意，随即向秦夜吩咐道，“带半小姐到南苑住下，其余事务命管家安排妥帖便是。”
　　“是。”秦夜答了一声，作了请的姿势，欲领清宵往南苑去。
　　清宵冲秦夜轻轻颔首，却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慕易，好似…在打量一个奇怪的小孩？清宵意识到自己这一认知，也不禁默声笑开来。
　　在清宵身上留了一分心思的慕易自是未漏过这一含义莫辨的微笑，百般思索未果，又见百米开外大皇子的暗探已撤回复命，便遣散了身边两位看似柔弱的美人。
　　薄暮时分，慕易缓步至府内相对冷清的南苑，一路萦着若有似无的箫音。对这半家小姐，慕易不禁生出难以把握之感。心下略略不安，慕易不自觉地蹙紧了眉。
　　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梨花原来可以这般美丽——
　　院子西南角长着一株势头极好的梨花，此际正灼烈地渲染着这一世的繁华，白瓣织锦，绵延成一幅恍若羽化的画。清宵坐靠在离地约一人高的枝桠上，左膝闲闲地曲着，姿态慵懒，别有一番自然风流。一双素手轻轻阖按着竹箫，一串轻灵的乐音便自那微微抿起的唇瓣轻逸而出。风过，白瓣盈飞，青丝轻扬，模糊了那如月的容颜……
　　曲尽。清宵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慕易。
　　慕易略感窘迫，清咳几声，温声说道：“半小姐好兴致。却不知方才所奏为何曲？易倒是从不曾听闻。”
　　清宵自是无法开口作答。却不知皱眉想些什么，片刻，方招手示意慕易走近。
　　慕易虽有不解，却仍走近几步。殊未料，方在树下站定，清宵便毫无章法地向下一跌。眼见清宵几近扑倒于地，慕易反射性地伸手一接，恰将她抱了满怀。鼻间是淡若无痕的香气，慕易微微晃神，却不知是这满树的梨花香，亦或是怀中人的发香？
　　落地站定，清宵心下懊恼，上山容易下山难，怎么上树也是如此？
　　不自觉地伸手将清宵发间的梨花取下，慕易一愣，随即转身走向院子里的书房，些许不自在道，“半小姐，我们屋里谈。”掩于袖间的手却仍是拢着那触感微凉的白色花朵。
　　清宵亦是片刻失神，方才那样温柔细致的神情，是幻觉吧？随即轻笑了一声自己的无聊，紧步跟上。
　　“半小姐，却不知方才所奏为何曲？”慕易一开口，心中又是一阵怔忡。呵，今日真是着了魔了。
　　清宵也不做多想，走至案桌旁，提笔写着：出水莲。
　　慕易亦是走近，看毕只是点点头，心想该拉回正题才是，于是道：“此次几费周折，是欲请小姐以「玲珑九曲」相助易谋事。不知，半小姐如何作想？”
　　这事，便是夺位之争吧，清宵怅叹一声，写道：给我一个助你理由。
　　“尊师之约可算数？”慕易疾速思量着。
　　清宵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师父也确实是这番打算，但……
　　“为减少将士伤亡。”慕易又道。
　　此等冠冕堂皇之语，谁都能说，我想知道，五殿下为何想夺那不胜高寒的皇位？清宵坦然写道，分心想着，不知这可算作大不敬之罪？
　　半晌无语，慕易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给他的惊讶实在太多……踱步走至窗边，微仰的视线不知飘落何方。
　　那样刻入骨髓的忧郁。清宵心中感触，这样不知轻重地探问着实是冒犯了……
　　“我母妃封号为莲。虽未曾见过，但也听奶娘说，她是个极温婉的女子。”慕易的声音略显低沉，“母妃因容貌精致，圣眷优渥，却也因此备遭嫉恨。诞下我后，她便因人污垢而被囚湿牢、受尽苦刑折磨致亡……”
　　话末，慕易已是语调微颤，清宵心中一紧。是想为莲妃正名么，还是，复仇呢……
　　顿了一会儿，慕易回转身来，直视着清宵。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只那微红的双眼流露些许倦意。
　　清宵点了一下头。其实，又怎能撇清呢？无论如何，早已身处这可笑的争乱中央了吧，呵！
　　“那便委屈半小姐在敝府呆些时日了。”慕易早已收拾好情绪，“南苑临近后门，可方便小姐出府。只是，会有几人暗中守卫，望小姐勿怪。”
　　清宵点头表示理解。
　　“对了…”慕易继续道，“慕易对外称新娶镇远侯幺女，为掩人耳目，不知可否称呼半小姐为夏儿？”
　　清宵不欲扰了“半夏”的清净，那样的女子，合该淡出红尘安息了的，便在纸上写道：喊我清宵便可。
　　“嗯。”慕易温和地应着，“那清宵你早些歇息吧。告辞。”
　　清宵将慕易送至门外，回身在桌旁坐下，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纷扰几何，该来的总归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