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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黑暗甬道与真相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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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种者”。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铁钎,贯穿了林晚照的耳膜,烫穿了她的认知。手腕上银镯的剧痛、那与控制器同步的“滴滴”声,都成了这个词最残忍的注脚。她不是什么意外穿越的孤魂,不是被命运选中的观测员,她是……被培育的“作物”?为了收割什么?
眼镜男——“博士”——对她的惊骇反应似乎很满意,那温和的微笑里淬着冰冷的愉悦。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已是囊中之物,注意力重新回到剧烈颤抖的蕾拉身上,手指在银色控制器上又轻点了一下。
墨黑的液体翻涌稍缓,蕾拉弓起的身体微微松弛,但那双刚刚凝聚起一丝清明的银色瞳孔,再次涣散开,只剩下空洞的痛苦。
“你看,”博士的声音在警报余音和守卫急促的脚步背景中,清晰得可怕,“‘繁育者’的潜力还没有耗尽。她的意识还在抵抗,这很好,很有研究价值。而你,074号,”他终于又瞥向林晚照,镜片后的眼睛像显微镜的镜片,审视着标本,“你的成长超出了预期。与未知高潜力共生体达成稳定共生,甚至能诱发其他衰变体活性……你是一颗优秀的果实。虽然‘收割’时机因意外提前了,但数据依然宝贵。”
每一个字都在颠覆、在摧毁。林晚照感到一阵恶心,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对自我存在根基的动摇。她所有的挣扎、努力、与树苗建立的羁绊、对红星公社那份沉甸甸的责任……难道都是被设计好的程序?都是为“收割”做的准备?
不!
内心最深处,一股近乎蛮横的意志嘶吼着反弹。就算起源是阴谋,她这七个月活过的每一天、流过的汗、见过的笑容、许下的承诺,都是真的!树苗依偎在她意识里的温暖是真的!陈大牛、陈铁柱、王晓芬他们眼里的信任是真的!
她不是果实!她是林晚照!
这股意志冲垮了瞬间的恍惚。求生的本能和对蕾拉(哪怕她是“繁育者”)遭遇的怒火,压倒了认知崩塌带来的眩晕。她的目光猛地射向那个黑黢黢的旧通风口——那是蕾拉用最后清醒指引的“跑”,是此刻唯一的生路!
然而,守卫已经围拢,最近的离她只有三步。博士虽然看似从容,但控制器在手,随时可以让她腕上的“锚点”变成最痛苦的枷锁。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异变再生!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火警触发更沉闷、更巨大的爆炸声,从实验室东侧、靠近建筑主体结构的方位传来!整个地下大厅剧烈摇晃,顶部的灰尘和碎块簌簌落下,几盏应急灯“噼啪”熄灭,光线更加昏暗。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原本的烟雾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李明厉声喝问,顾不上林晚照,急忙看向爆炸方向。
“报告!东侧三号备用发电室发生爆炸!原因不明!结构可能受损!”有守卫通过通讯设备急促汇报。
郑卫国!这一定是郑卫国干的!不是简单的火灾警报,而是更直接的暴力破坏!他在用这种方式,制造最大的混乱,为她创造机会!
机会!
林晚照动了。她没有冲向通风口,反而借着爆炸震动众人分神的瞬间,弯腰捡起地上一截断裂的金属导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身边一个闪烁着指示灯的配电箱!
“砰!哗啦——!”
电火花四溅,一小片区域陷入黑暗,包括困住蕾拉的培养舱的部分照明。虽然舱体自带微光,但视线明显受阻。
“拦住她!”博士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从容,带上一丝恼怒。他显然没料到在“锚点”控制和自己亲临的情况下,这个“果实”还敢如此疯狂反抗,更没料到外部破坏如此猛烈。
守卫们反应很快,但爆炸的震动、弥漫的硝烟、突然的局部断电以及林晚照完全违背常理(不逃跑反而搞破坏)的行动,让他们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混乱和判断迟疑。
就这短短一两秒,林晚照像一只矫健而亡命的野猫,猛地蹬踏旁边的仪器台,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地窜出,险险避过一道抓来的手和射来的电击光束,落地翻滚,径直撞向那个西墙的大型仪器柜!
“哐!”本就因她 earlier 踩踏而松动的柜子,被她这舍身一撞,沉重的底座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再次向旁滑开一尺有余!
那个边缘锈蚀、黑洞洞的通风口,完全暴露出来!直径大约只有五六十公分,勉强容一人蜷缩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散发着陈年的尘土和铁锈气息,仿佛怪兽的喉咙。
没有时间判断里面是否有路、是否安全、是否有更可怕的陷阱。身后是博士冰冷的视线、李明气急败坏的怒吼、守卫重新扑来的身影,以及手腕上“锚点”越来越清晰的、仿佛要嵌入骨头的收紧感和灼痛。
跳!
林晚照没有丝毫犹豫,在最近的守卫手指即将触及她衣角的瞬间,团身扑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追!”李明的怒吼被抛在身后。
通风管道内部比她想象得更狭窄、更崎岖。根本不是规整的管道,更像是建筑废弃的、不同时期管道堆叠挤压形成的缝隙。尖锐的金属断茬、厚厚的灰尘蛛网、潮湿滑腻的不知名污垢瞬间包裹了她。她只能凭借直觉和求生的欲望,在绝对的黑暗中,朝着可能是“外”的方向拼命爬行。
手腕上的“锚点”银镯仍在发烫、震动,“滴滴”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仿佛死神的脚步声。她知道,这声音会指引追兵。她必须尽快拉开距离,或者……找到办法屏蔽它,哪怕只是暂时的。
爬行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似乎是另一个出口,但同时也传来了模糊的、市井的声响——隐约的叫卖声、自行车铃声、远处广播模糊的歌唱声。
是外面!真的通向小巷!
希望刚升起,后方管道深处就传来了清晰的、金属摩擦和人体爬行的声音!追兵进来了!而且不止一个!声音在复杂的管道里回荡,难以判断具体距离,但肯定不远!
更糟糕的是,就在她奋力朝着那点微光爬去时,左手腕的“锚点”银镯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同时扎入!同时,一股诡异的、冰冷的意念波动,强行试图穿透树苗沉寂后变得薄弱的意识屏障,直达她的脑海!
是那个银色控制器!博士在远程加强“锚点”的刺激,试图直接干扰甚至控制她的神经!
林晚照痛哼一声,眼前发黑,攀爬的动作瞬间僵住,差点从一处倾斜的管道边缘滑落。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用剧痛对抗着那股试图侵入的冰冷。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她脑中疯狂回想郑卫国笔记里一切关于“锚点”的描述。便携式激发器、定位信标、回收清除程序的一部分……有没有弱点?任何系统都该有弱点!强行激活干扰?她已经用血试过,只剩一次超载机会,那是最后保命的。物理破坏?这镯子材质诡异,之前尝试从未损其分毫。能量屏蔽?树苗力量耗尽……
等等!
树苗力量耗尽,但……连接还在!最本源的、共生体的连接!
一个近乎自毁的念头闪过脑海。既然“锚点”通过能量信号定位和控制,那么,如果她用自己(和树苗)的生命能量为燃料,瞬间制造一个极致的、纯粹的能量“噪声”爆炸呢?不是干扰外部信号,而是从内部,用自身的混乱,去冲击“锚点”的稳定接收!
这可能会重创甚至毁灭树苗刚刚萌芽的意识,可能会让她自己的意识严重受损,但……这是唯一可能暂时摆脱“滴滴”声追踪、摆脱那冰冷意念侵入的办法!
没有时间权衡了!追兵的声音更近了!
林晚照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对抗那股侵入的冰冷意念,反而……主动放松了意识屏障,同时,用尽全部精神,向沉寂的树苗发出最后、最恳切的呼唤与指令:
“帮我……最后一次……把所有的能量……所有的‘声音’……都给我……然后……沉睡……保护好自己……”
沉寂的树苗似乎感应到了她决绝的意志和极致的危险。那微弱的、玉白色的光核,在她意识深处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残存的、以及从林晚照生命力中汲取转化的所有能量,以一种无比纯粹、不带任何防御和过滤的形式,轰然传递给她!
“呃啊——!!!”
林晚照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那不是物理的疼痛,是意识被纯粹能量洪流冲刷、几乎要崩解的剧痛!仿佛每一个脑细胞都在燃烧、呐喊!
她将这狂暴的、无差别的能量,全部导向左手腕的“锚点”银镯!
“嗡——!!!”
银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到透过皮肉和衣袖都能看见的炽烈白光!那规律的“滴滴”声瞬间被一种高频、混乱、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噪音取代!镯体本身剧烈颤抖,表面的龙凤纹路疯狂扭动,仿佛要活过来挣脱!
那股试图侵入的冰冷意念,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猛地缩了回去!
更重要的是,追踪的“滴滴”声信号,在这片纯粹的能量噪音爆炸中,彻底消失、紊乱了!
“信号……信号丢失!干扰太强!无法定位!”后方管道里,传来追兵气急败坏又带着惊疑的汇报声。
成功了!虽然只是暂时的!
林晚照七窍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脑袋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意识模糊,几乎要当场昏厥。但她凭着最后一口气,朝着前方那点越来越近的微光,手脚并用地爬去!
眼前豁然开朗!
她从一个离地约两米高、隐藏在堆积杂物和破烂招牌后面的墙洞中,滚落出来,重重摔在一条狭窄、潮湿、堆满垃圾的后巷地面上。
冰冷肮脏的雪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她。但她却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这充满城市灰尘和复杂气味的“自由”空气。
头顶是1975年冬日下午阴沉灰白的天空,两旁是高耸的、墙皮剥落的旧式楼房。远处隐约传来有轨电车的铛铛声和模糊的广播喇叭声。
她真的逃出来了!从那个地狱般的实验室,来到了省城真实、混乱、充满生机的街道背面。
然而,危机远未结束。追兵可能很快就会从别的出口绕过来搜索这片区域。“锚点”的信号干扰只是暂时的,一旦能量平息,它很快就会重新被锁定。她身受重伤(手腕的伤口崩裂,意识受创),树苗陷入深度沉寂,孤立无援,对省城环境完全陌生。
而且……“育种者”、“繁育者”、“收割”……这些词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心头,啃噬着她刚刚获得的短暂喘息。
她挣扎着爬起来,背靠冰冷潮湿的砖墙,警惕地打量四周。这条后巷很僻静,堆满了杂物,几个破烂的垃圾桶散发着异味。巷子一头被杂物堵死,另一头通向一条稍宽的、似乎有行人走过的胡同。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处理伤口,恢复体力,然后……想办法联系郑卫国?或者找到张教授?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就在她艰难地挪动脚步,准备朝着胡同方向移动时,巷子另一头堆积如山的破烂家具和木板后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有人!
林晚照浑身汗毛倒竖,立刻屏住呼吸,蜷缩进一堆废弃的竹篓后面,手摸向地上半截锈蚀的铁棍。
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从杂物后面探出头来。
不是穿着制服或防护服的追兵。
那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脸上布满岁月沟壑的老太太。她手里挎着个旧竹篮,篮子里装着些捡来的破烂和煤核。她眼神有些浑浊,但透着底层小市民特有的警惕和一丝好奇,正打量着狼狈不堪、浑身污血迹的林晚照。
两人目光在昏暗的后巷中对上。
老太太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姑娘,你……你是从那个‘鬼楼’里跑出来的?”
她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林晚照刚刚爬出来的那个墙洞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省农科院老实验楼的后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