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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你了 ...

  •   家里很安静,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季辉从书房走出来,看着在玄关换鞋的苏意礼,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忧:“一一,你去哪儿了?怎么穿这么少?”他的目光落在苏意礼单薄的毛衣上。

      “去.....去书店里。”苏意礼垂下眼,不敢看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本来只想待一会儿,结果看到一本感兴趣的书,就看入迷了......”这个借口她在路上已经反复练习过。

      注意到苏意礼的目光在寻找着什么,“你妈妈她......”季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沙哑,“下午不太舒服,睡着了,还没醒,我去叫她......”

      “别!”女孩猛地抬头,声音有些急促,随即有强压下去,“别叫醒妈妈,让她睡吧。”她顿了顿,转移话题,“爸,我有点饿了。”

      季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点点头:“好,我去给你热菜。”

      他转身走进厨房。苏意礼默默地跟到餐桌旁坐下,看着父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似乎也承载这难以想象的重压,她将受伤的手下意识的缩尽袖口。

      但季辉还是注意到了,当他端着热好的饭菜走出来,放在她面前时,目光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掌心那个显眼的、纯白的大号敷贴。

      “手....怎么了?”他问,眉头蹙起。

      这一声关切,像是最后一根细弦,轻轻波动了苏意礼紧绷到极致的心防。她看着父亲担忧的脸,看着这个因为母亲病重而重新距离、却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家’,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桌面上。她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季辉愣住了,随即慌乱的抽纸巾递给她,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无措:“怎么了?是不是很疼?还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苏意礼只是摇头,哭得说不出话。

      季辉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握住她手腕,声音低沉而温柔:“一一,告诉爸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意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看着他眼中那份真切的焦急和心疼,积蓄了整晚的恐惧、绝望和那个沉重的秘密,终于冲破最后一道防线。

      “爸.......妈妈她.......妈妈她生病了,是不是?”她抽噎着,声音破碎不堪。

      季辉的身体猛地一僵,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楚,以及一种被戳穿后的无力。

      空气凝固了。只有苏意礼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过了许久,季辉才极其缓慢地、沉重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疲惫至极的哽咽:“对不起......一一.......爸爸.......对不起.......”

      他没有否认。

      而在此刻,主卧虚掩的门缝后,苏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死死捂住自己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她早就被客厅的动静惊醒,女儿那句破碎的哭声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穿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听到了女儿的崩溃,听到了自己所爱的男人那声充满无力感的“对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上,被病痛更让她难以承受,她想立刻冲出去,把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告诉她不要怕。

      出去又能说什么?用苍白的语言安慰,还是抱在一起痛哭?她知道自己无法控制情绪,而她的眼泪和虚弱,只会加重女儿的恐惧和悲伤。此刻客厅里,父女俩正在经历艰难的坦诚和情感的链接,这是他们未来必须依靠彼此的开始,她不能,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断。

      她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听着门外女儿的抽泣和季辉低沉压抑的安抚声,任由泪水浸湿衣襟。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在最需要的时候拥抱自己的孩子,这种无力感几乎将她撕裂。她只能在这里,用沉默地方式,分担着门外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客厅里,季辉轻轻的拍着女儿的背,笨拙的安抚着。他或许也感受到了那道门后的注视,感受到了那份沉重而无言的爱与痛楚。这个家,在这一刻,被一个残酷的真相和两份隔着一道门、同样心碎的眼泪,紧紧地、也是痛苦的联结在了一起。

      这个年,在苏晴的坚持下,是在家里过的。

      渝庆是罕见的暖冬,没有雪花,只有偶尔透出云层的、薄薄的阳光。他们在小小的房子里贴春联,挂灯笼,季辉笨拙地听着苏晴的指挥准备年夜饭,餐桌上摆的满满当当。三人围坐在一起,看着电视里喧闹的春晚,默契地维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热闹,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团圆夜。苏晴的气色似乎也因这份团聚而好了些许,脸上带着久违的、浅浅的笑意。

      然而,年节喜庆的气氛如同指间沙,迅速流逝。过完正月初五,年味仿佛还在空气中没有散开,现实便露出了他最严峻的面貌。

      苏晴的状况急转直下,持续的疼痛和迅速衰弱的体力再也无法靠意志和家中有限的药物支撑。他们沉默的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将她送入了医院。洁白的病房,规律的药水味,取代了家中红色装饰和饭菜的香气,成为了生活的主调。

      苏意礼学校开学,不愿去学校的她最终还是输给躺在病床上坚持的母亲,唯一条件变成不去上大提琴课,随之她的生活变成简单的三点一线:学校、医院和冷淡的家。那把被白色琴盒包裹的枣红色大提琴,静静的立在墙角,像是她被迫按下暂停键的青春。放学后,她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坐在母亲病床前,写作业,分享自己在学校发生的琐事,或者只是安静地握着母亲那因为输液而布满青痕、日渐消瘦的手。

      季辉的变化更为明显,他几乎完全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将生活的重心彻底锚定在这间小小的病房。他处理公务的电话变得越来越少,声音也总是压得极低。他学会了熟练地帮母亲按摩浮肿的腿脚,记住了每一种复杂药物的服用时间和可能产生的反应。他不再是那个略显疏离的、隔三差五出现的‘客人’,而是成为这片艰难航程中,沉默却最坚实的剁手。

      病房成了他们临时的家。没有过多的言语,更多的是无声地陪伴与守候。悲伤与恐惧如同窗外的暮色,日益深沉,但他们三个人,在这片被消毒水味道浸透的空间里,用陪伴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试图接住那不断下坠的命运,守护着这最后一段浸透着痛苦,却又无比紧密相连的时光。

      一次放学后,苏意礼像往常一样匆匆赶往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已经变得熟悉,她走向母亲的病房,手刚要触及门把手,却从虚掩的门缝里,听到了里面低低的交谈声,是母亲和父亲。

      她下意识地挺住脚步,僵在门外。

      “...当年,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舞台上......”苏晴的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柔,“我坐在台下,觉得你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干净又遥远。”

      季辉没有立刻回应,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我不好。当年......如果我再理解你一点......多关注一点......我没想过我母亲会去找你......”

      “不说这个了。”苏晴轻轻打断他,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经历岁月沉淀后的平静,“都过去了。后来听说你家里给你安排了婚事......再到后来离婚,也不容易。”

      “苏晴,”季辉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愧疚,“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一一。缺席了这么多年......”

      “别说对不起。”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季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一一,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她顿了顿,呼吸似乎有些费力,缓了一下才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种释然和最终的坦诚:“还有......爱过你,我很幸福,从来也没觉得后悔。”

      “我的时间不多了,”母亲的声音变得更加脆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季辉,我把我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你了。求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陪着她长大,上大学,嫁个好人家......替我......多爱她一点。”

      门外的苏意礼,眼泪无声地滑落。她听到父亲压抑的。类似哽咽的抽气声,然后是他沙哑却坚定的承诺:“一一,也是我的女儿,我发誓。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让一一受委屈,我会用我的全部来爱她,护着她,你放心。”

      里面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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