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知意》兔子困了

20、你拍的我呢？

　　苏意礼推开家门，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轻松愉悦的浅笑。季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是，不由得微微怔住。

　　他很少见到苏意礼的这样的神态。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的、带着疏离的平静，而是从眼底眉梢透出的、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柔和与轻快。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低头换鞋，而是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嘴角自然地上扬着，仿佛还沉浸在某个美好的情境里。

　　“爸，我回来了。”苏意礼的声音也比平时清亮了些。

　　“嗯，玩得开心吗？”季辉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嗯，挺好的。”苏意礼点点头，眼神明亮，“海很漂亮。”她没有多说，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愉悦已经足够有感染力。

　　“开心就好。”季辉看着女儿换上拖鞋，脚步轻快地走向楼梯，那抹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盈地弧线。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自从苏晴去世，苏意礼跟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全然放松、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鲜活气息的样子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她上楼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收回目光。沉吟片刻，他转向正在厨房忙碌的保姆，低声吩咐道：“王姨，给一一热一杯牛奶，送到她房间去，顺便看看她晚上还需不需要吃点什么。”

　　“好的，先生。”

　　苏意礼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立刻开灯。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渐浓的夜色，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天下午的一幕幕，林澍在沙滩上的夸张搞怪，叶梦欣银铃般的笑声，震撼人心的海上日落，以及......陈知衍递过来的外套，他相机里她眺望大海的侧影。

　　一种暖洋洋的、饱胀的情绪充盈着她的心间。这是她来到这个新城市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快乐和放松。

　　敲门声轻轻响起，是王姨送来了温热的牛奶。“谢谢王姨。”苏意礼接过杯子，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温暖着她的掌心。

　　“小姐，你晚餐需要吃点什么？”王姨开口询问。

　　“我喝这个就可以，中午吃的有点多，晚上不想吃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摇了摇头。

　　“行，那你喝完，先洗个热水澡，如果饿了在吩咐就是。”王姨说完便退出房间。

　　“好。”苏意礼点了点头。

　　她关上门，端着杯子走到沙发上坐下。小口地喝着牛奶，甜醇的滋味滑入喉咙，仿佛将今天的快乐也一起妥帖地收藏进身体里。她拿出手机，看到叶梦欣发来的几条信息，都是催她明天早点出门逛街的，后面跟着一串可爱的表情包。他笑着回复了一个“好”字。

　　放下手机，她再次望向窗外，夜空中有零星的星辰开始闪烁。安静的坐了一会，杯子里的牛奶也见底了，她轻轻的把杯子放在桌上，起身走向浴室，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沙发上的手机‘叮铃’了好几声。水流声盖过手机声音，苏意礼并没有注意到。

　　苏意礼洗完澡，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走出浴室，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两位联系人发来消息。

　　一位来自林澍，时间显示是二十分钟前：
　　[明天周日，教练大发慈悲放假！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玩？我知道有个新开的电玩城不错，里面很多玩的项目！]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呲牙笑的表情，扑面而来的是他一如既往的直接和活力。

　　苏意礼笑了笑，回复道：
　　[明天约了叶梦欣去逛街，已经说好啦。]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下次再去电玩城吧。]

　　退出和林澍的聊天界面，她点开了另一个未读联系人的消息，来自陈知衍。
　　他发来了好几张照片。有壮丽的海上落日，有余晖下泛着金光的海浪，有叶梦欣和林澍在礁石上互相做鬼脸搞怪的瞬间，抓拍的生动又有趣。每一张都有构图精致，光影漂亮，看得出拍摄者的用心和技术。

　　苏意礼一张张翻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这些照片很好地记录了今天下午的快乐。然而，当她翻到最后一张，发现只是另一张风景照时，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她清楚的记得，在他相机屏幕上惊鸿一瞥的那张自己站在礁石上眺望大海的侧影。

　　他为什么没有发给她？是觉得拍得不好？还是......不想让她看到？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她，指尖在屏幕上轻点，犹豫了几秒，还是发送了过去：
　　[你拍的我呢？]

　　消息发送成功，对话框顶部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那串反复出现有消失，仿佛对方在另一边反复斟酌着措辞。

　　苏意礼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她甚至能想象出陈知衍此刻你拿着手机，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

　　终于，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一张照片被发了过来。

　　正是她记忆中的那一张。

　　照片里，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感受着海风的轻抚。白色的裙摆和海风一起扬起，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夕阳的金色光辉温柔地洒在她的侧脸和脖颈上，映照出细腻的光泽。背景是辽阔的、泛着粼粼波光的大海和天空。整张照片安静、美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故事感，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定格成了永恒。

　　照片下面，陈知衍只跟了简短的三个字：
　　[刚传好。]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客套的夸赞。但这短暂的迟疑和最终发来的照片，似乎已经说明了很多，他拍下她，并且精心构图，但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让她知道。

　　苏意礼看着屏幕上那个美好的侧影，手指轻轻抚过屏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层层叠叠的、柔软的涟漪。她将这几张照片都保存了下来，然后回复道：
　　[谢谢，你拍的真好。]

　　这一次，陈知衍回复得很快，只有简单的：
　　[嗯。]

　　夜更深了。苏意礼放下手机，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出在那片被染成橘红色的天空下，她无意侧过头，瞄到的那一眼，陈知衍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没有看落日，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的方向。夕阳熔金般的光晕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将他平时清竣的侧脸渲染得格外温柔，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在那一刻，仿佛盛满了某种深沉而专注的情绪，被她偶然的一瞥捕捉到，旋即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敛去。

　　他是在看自己吗？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口微微发烫，一种陌生的、悸动的暖流悄悄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被子，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仿佛想要藏住自己那悄然爬上脸颊的热意。

　　她伸手关掉灯，闭上眼睛，试图入睡。然而，脑海里更是不可收拾的反复浮现自己和陈知衍相处的画面。她在床上滚来滚去，试图赶走脑子里浮现的那些画面。

　　窗外月色朦胧，万籁俱寂。而这个夜晚，对于房间的少女来说，却因为脑海中反复回放的、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而变得有些不同，有些......难以入眠。

　　......

　　台灯在书桌下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陈知衍坐在书桌前，数据线连接着相机和电脑，屏幕上是今天下午拍的照片。他原本只是想简单整理一下，手指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滚动着鼠标滚轮。

　　屏幕上的画面，大部分都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她赤脚走在沙滩上，裙摆微扬；她弯腰好奇地看着礁石间的小螃蟹，侧脸专注；她被林澍逗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她眺望大海，发丝被海风轻轻吹起，神情安静而悠远......

　　他一张张看过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笑意有多么温柔。相机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忠实地记录下他目光停留的每一个瞬间。原来自己拍了那么多她。

　　挑选照片发给她时，他犹豫了很久。指尖在那些属于她的画面上徘徊，最终却还是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滑过。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些照片里藏着太多不自觉地注视，他怕她看出端倪，怕那份过于明显的心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最后，他只谨慎地选了几张公认好看的风景，和能体现‘集体活动’的、叶梦欣和林澍的搞怪照发了过去。

　　他以为这样就安全了。

　　直到她的消息弹出来，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一颗投入他新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你拍的我呢？]

　　他当时愣住了，心脏猛地一跳。她看到了？是那个时候？是他在给她看风景照时，不小心按到，自己收得很快啊，她还是看到了吗？他反复看着那行字，试图揣摩她的语气。是随口一问？还是看到了？

　　手指在键盘上悬空，打了又删 ，删了又打。
　　说“没拍什么”？太假。直接发一堆过去？太冒失。解释为什么没发？更显得欲盖弥彰。几分钟的纠结，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他凭着记忆，选定了她最可能看到的那一张，按下了发送键。总觉得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没发，最后输入“刚传好。”发送之后又有些后悔，觉得好奇怪的解释。

　　看到她回复[谢谢，你拍的真好。] 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他耳根都微微发烫。他恨不得能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欣喜，或者问问她真的觉得好看吗？可万千思绪在脑海里翻滚，最后指尖输出的，却只是一个克制到极点的：
　　[嗯。]

　　结束了这短暂却让他心潮澎湃的对话后，他关掉聊天界面，却无法关掉脑海里汹涌的思绪。他重新点开那些专属的相册文件夹，一张张，反复地看着照片里的她。看着看着，眼前的画面仿佛与记忆重叠。

　　他想起更早的那个夜晚，在那条小巷的面馆里，看着付完修理大提琴和购置新琴盒后，她钱包余额不多的时他偷偷在点单是就买了单，被她发现后，两人在路灯下‘对峙’。她最终接受了他的好意，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脸上露出的那个无比真实又明亮的笑容，眼睛弯弯的。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那个笑容，像是穿透他一日阴霾的阳光，一下子撞进他的心里。

　　而今天，在海边，在她看着落日，在她与他们说笑时，那个同样明媚、放松的笑容，又多次出现在她脸上。

　　他很开心。
　　开心她似乎在慢慢变得快乐起来。
　　更开心的是，自己能再次看到，并且记录下这样的笑容。

　　这个夜晚，对陈知衍来说，注定要在这些定格的画面和鲜活的回忆中，辗转反侧了。一种奇怪的情绪，如同夜空中悄然蔓延的星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