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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南河边逃离的影子 ...

  •   林北屿消失在夜色里,带走了拳风与怒喝,却留下更沉重的寂静,压在我每一处疼痛的骨头上。我躺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好半天才积攒起一点点力气,挣扎着坐起身。
      嘴里全是铁锈味,肋骨和小腹火辣辣地疼,膝盖也破了皮。但这些清晰的、尖锐的痛楚,反而让心里那片空茫的钝痛,暂时退居二线,变得可以忍受,甚至……让我清醒。
      苏浅不好。
      林北屿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回旋。“像蔫了的花”、“半死不活”。
      为什么?
      这个疑问一旦冒头,就疯狂滋长,压过了身体的不适,也搅乱了那一潭死水般的“心灰意冷”。
      是她亲口说的,对我“没有任何想法”,甚至觉得我“缠人”,她“真心祝福”我和温情。既然一切都是她所“希望”的,事情也如她所“祝福”的那样发展了,她应该感到轻松,甚至欣慰才对。为什么反而会变成林北屿口中那副模样?
      逻辑在这里打了死结。我越想越混乱,越想越……担心。一种完全不符合我此刻“身份”(温情男友)的担心,像蔓草一样从心底荒芜的缝隙里钻出来,缠得我透不过气。
      我必须做点什么。至少,问清楚。
      可我能以什么立场去问?质问她为什么“言行不一”?还是像个被施舍了祝福却贪得无厌的家伙,去追问她为何不更开心些?
      茫然中,一个地点突兀地跳进脑海——南河边。
      “……在我烦心的时候,我就经常会来这里坐一坐。”
      那个雨夜之前,她带着凉意的声音,恍惚又在耳边响起。海盗船惊魂未定的夜晚,我们第一次真正交谈的地方。
      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拖着浑身酸疼的身体,朝着南河的方向挪动了脚步。夜风更凉了,吹在汗湿又沾了灰的衣服上,激起一阵寒颤,却也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南河在夜晚显得格外安静,河水黑沉沉的,倒映着对岸零星的灯火和模糊的树影。岸边的长椅空荡荡的,路灯的光晕在地上圈出一个个昏黄孤寂的圆。
      我的目光掠过那些长椅,然后,在靠近下游一段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光线漫射过来的河堤边,看到了那个身影。
      她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不是靠着椅背,而是将自己紧紧地蜷缩起来,双臂环抱住屈起的膝盖,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长发披散下来,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包裹住。远远看去,像一块被遗弃在河边的、没有生气的石头,又像一只受伤后把自己藏进最坚硬外壳里的小兽。
      是苏浅。
      心脏猛地一缩,连带着身上的伤处都跟着抽痛了一下。我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看了她很久。她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这夜色、这河岸融为一体。
      林北屿没说错。这副样子,何止是“不太好”。
      我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慢慢走到她旁边。她没有察觉,依旧维持着那个防御性极强的姿势。我在离她大约一臂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石阶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但我没在意。
      河水在脚下不远处无声流淌。我们之间,只有风声,水声,和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我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惊扰了这片仿佛一触即碎的寂静。
      坐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她就这样睡着了,或者……凝固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极轻地侧过头,想看看她的脸,或者至少,试着开口说点什么。
      然而,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脑袋和微微起伏的肩背上时,我愣住了。那规律而轻微的起伏……她好像真的睡着了?
      在这个初秋夜晚的冷风里,在坚硬冰冷的石阶上,把自己蜷成这样,居然睡着了?
      心里那阵莫名的心疼骤然加剧,猛地冲垮了所有犹豫和顾虑。上一次她生病时苍白虚弱的模样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和眼前这个蜷缩的、毫无防备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几乎没经过思考,我迅速脱下自己那件沾了灰、还带着打架后汗味和一丝血腥味的外套——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我龇牙咧嘴——然后,极其轻柔地,将外套披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衣服落下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然后,她动了。
      像是从一场深沉的、并不安稳的梦境中被惊醒,她有些茫然地、缓慢地抬起头。散乱的长发从脸颊滑落,露出那双即使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也依然能看出有些红肿的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是迷蒙的,没有焦点,呆呆地望向前方的河面。
      然后,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目光对上我的那一刻,她那双还带着睡意和水汽的眼睛,瞬间睁大。迷蒙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惊愕,随即,某种更深的、我无法立刻读懂的情绪——像是慌乱,又像是刺痛——飞快地掠过。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动了起来,想要立刻站起身。
      “苏……” 我刚想开口。
      但她的动作太快,也太急。蜷缩了太久,腿脚显然已经麻了。她刚一站直,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然后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她慌忙用手扶了一下旁边的石栏,才勉强稳住,但走路的姿势已经变得僵硬而别扭,明显是一瘸一拐的。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也没有去管滑落在地上的我的外套,就这么背对着我,用一种近乎狼狈的、却又固执的姿势,沿着河岸,高一脚低一脚地,加快脚步想要离开。
      那个背影,瘦削,摇晃,带着一种逞强又脆弱的倔强,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幅被水洇湿后又用力划开的画。
      我想追上去。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我想扶住她,想问她要去哪里,想问她到底怎么了,想对她说“别这样走,危险”……
      我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我起身的瞬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前方的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走得更快了,甚至带着点慌不择路的意味,差点又绊到不平的路面。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追上去又能怎么样呢?像林北屿说的,继续“缠”着她,让她更“困扰”,更想逃离吗?她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正是我一手造成的吗?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她?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声音,眼眶却一阵阵地发酸。那种欲哭无泪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如同这冰凉的夜河水,漫过四肢百骸。
      我最终没有再迈出一步。
      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抽去所有力气的雕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瘸一拐的、决绝的背影,一点一点,融入更深的夜色里,直至完全看不见。
      河风卷起地上我那件孤零零的外套,吹到脚边。
      我慢慢地、重新坐回冰冷的石阶上,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里。南河水在耳边呜咽般流淌,带走了一切声响,也带走了那个仓皇逃离的影子。
      只剩下我,和满心无法言说、也无处安放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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