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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   腊月的风裹着沙砾,刮在工地上的铁皮板房上,发出 “哐当哐当” 的响,像谁在暗处敲着破锣。天还没亮透,工地就已经闹开了 ,搅拌机的轰鸣声、钢管碰撞的 “叮当” 声、老板扯着嗓子喊工期的声音,混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快点!春节前必须封顶!谁要是拖了进度,这个月奖金一分没有!” 老板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站在工地中央的土坡上,脸冻得通红,唾沫星子随着喊声溅出来。他身后的高楼已经盖到了七层,露出的钢筋像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灰蒙蒙的天。
      毅恒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棉袄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风一吹,棉絮就往外钻。他和根生并排站在工地门口,手里各拎着一个装着馒头的布包 ,是根母早上五点起来蒸的,还带着点余温,里面夹着点咸菜,是根母腌的芥菜,咸香爽口。
      “兄弟,今天上七楼搬砖,你小心点,那竹跳板窄,风又大。” 根生咬了口馒头,声音有点含糊对毅恒说,他比毅恒高半个头,肩膀宽宽的,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装,是去年工地发的,洗得有点发白,却浆得平整。根生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处裂着口子,用胶布缠着,是前几天搬钢管时磨的。
      “知道了,根生哥,” 毅恒也咬了口馒头,馒头有点干,噎得他直眨眼,“你也小心,昨天我看三楼的竹跳板有个缝,差点踩空。”
      “没事,我走惯了。” 根生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他拍了拍毅恒的肩膀,力气很大,“等忙完这阵,咱去镇上的饭馆,我请你吃肉丝面,加俩卤蛋,补补身子。”
      毅恒点点头,心里暖乎乎的。自从秋收后,他就跟根生一起来到这个工地干活。根生干活踏实,从不偷懒,老板喜欢他,总把轻松点的活派给他,可根生每次都把轻松的活让给毅恒,说 “你要读书,保存点力气”。平时吃饭,根生总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毅恒;晚上睡觉,根生把靠近窗户的铺位让给毅恒,说 “你看书亮堂”。
      两人跟着工友们,沿着临时搭的铁梯子往上爬。梯子是用粗钢管焊的,上面结着薄冰,滑溜溜的,每爬一步都要抓稳。风从楼的缝隙里钻进来,刮在脸上像刀子割,毅恒的耳朵冻得通红,几乎失去了知觉。根生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喊:“毅恒兄弟,抓稳了,别着急!”
      七楼的平台还没铺水泥,只有几块竹跳板搭在钢管上,作为临时通道。竹跳板是用老竹子劈成的,宽不过两尺,上面的竹节凸起,边缘磨得发亮,却能看见几道深深的裂纹 ,这是工地最常用的跳板,省钱,却不结实,风一吹就晃悠悠的,像在荡秋千。
      “今天咱俩负责把砖从东边搬到西边的砌墙处,一车砖五十块,搬完十车就能歇会儿。” 根生扛起一辆装满砖的小推车,车把手上的麻绳勒进他的肩膀,他却面不改色,推着车在竹跳板上走得稳稳的。毅恒也扛起一辆小推车,砖的重量压得他肩膀生疼,他咬着牙,跟着根生的脚步,慢慢往前走。
      竹跳板在脚下 “吱呀” 作响,像是随时会断。毅恒盯着根生的脚后跟,不敢往下看 ,下面是六层的高空,只有几根稀疏的钢管,没有网丝,没有防护栏,一旦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风越来越大,吹得小推车晃了晃,毅恒赶紧抓住车把手,手心全是汗。
      搬第三车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毅恒推着车走到竹跳板中间,脚下突然被一块翘起的砖角勾住了裤脚 ,是刚才工友掉在跳板上的半块砖,他没注意。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前扑去,小推车脱手,朝着跳板边缘滑去,他的手乱抓,却什么也没抓住,整个人跟着往前倾,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跳板外。
      “毅恒!” 根生的喊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毅恒回头,看见根生站在他身后,身体也跟着前倾,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旁边的钢管,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根生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得让他生疼,却也让他悬着的心稳了些。
      “根生哥!” 毅恒的声音发颤,风刮得他睁不开眼,下面的工地像个小棋盘,工友们的身影小得像蚂蚁。
      “别慌!我拉你上来!” 根生咬着牙,往回拽毅恒。他的脚在竹跳板上打滑,鞋底蹭着竹节,发出 “咯吱” 的响。就在毅恒的身体快要回到跳板上时,根生抓着钢管的手突然一滑 ,钢管上结了冰,他没抓稳!
      “啊!” 根生发出一声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跳板外倒去。他手里还攥着毅恒的手腕,可惯性太大,毅恒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往外用拉,他赶紧死死抓住旁边的钢管,指甲几乎嵌进钢管的锈迹里。
      “根生哥!” 毅恒撕心裂肺地喊着,眼睁睁看着根生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滑落,身体像一片叶子一样,朝着楼下坠去。
      “啊……” 一声惨叫从下面传了上来。
      毅恒趴在跳板上,探着头往下看,只看见根生的身体落在了三楼的钢管上,又弹了一下,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掉,他想跳下去,却被旁边的工友死死拉住:“别冲动!会摔死的!”
      工地上瞬间乱了套。老板跑了过来,看到地上的根生,脸一下子白了,赶紧喊:“快!快找三轮车!送医院!” 几个工友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根生抬起来,根生的眼睛闭着,嘴角流着血,脸色苍白得像纸,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一看就伤得很重。
      毅恒疯了一样往下跑,铁梯子上的冰碴子划破了他的手,他却感觉不到疼。他跑到根生身边,跪在地上,抓着根生的手,根生的手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只有微弱的呼吸,胸口还在轻轻起伏。
      “根生哥,你别有事!你说要请我吃面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毅恒的声音哽咽着,眼泪滴在根生的手上,很快就结成了冰。
      “照顾好我娘和根水,”根生声若游丝地对毅恒说。
      “根生哥,你别说话,我们去医院,你会没事的”。
      三轮车来了,工友们把根生抬上车,毅恒也爬了上去,坐在根生身边,用自己的棉袄裹着根生的身体,试图让他暖和一点。三轮车在土路上颠簸着,根生的头靠在毅恒的肩膀上,偶尔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毅恒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都是他的错,要是他走路时仔细点,要是他没被砖角勾住,根生就不会掉下去。
      县城医院的急诊室里,灯亮得晃眼。医生和护士推着根生进了抢救室,毅恒和老板、几个工友在外面等着。毅恒坐在长椅上,双手抱着头,脑子里全是根生抓着他手腕的样子,他想起根生帮他家插秧的样子,想起根母给她做的酱烧肉,想起根生说 “你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 的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板在旁边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 “怎么会这样”“安全措施明明检查过”,却没说一句安慰毅恒的话。工友们也都低着头,没人说话,急诊室的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 “滴答” 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毅恒的心上。
      一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内脏出血太多,头骨也碎了,没救过来。”
      “医生,我求你再救救他,他不能死”,毅恒紧紧地拉着医生的手。
      “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救过来。”医生表情无奈地说。
      “没救过来……” 毅恒重复着医生的话,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长椅上。他想起根生的娘,想起根生的弟弟根水,想起根生临走前说的话,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尽的自责和悲痛。
      老板赶紧上前,跟医生商量着什么,大概是赔偿的事。毅恒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抢救室门口,看着里面盖着白布的根生,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知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在工地上帮他扛砖,再也没有人会把碗里的肉夹给他,再也没有人会说 “等忙完这阵,请你吃面条” 了。
      外面的风还在刮,吹得医院的窗户 “呜呜” 响,像在哭。毅恒站在走廊里,觉得浑身发冷,比在七楼的竹跳板上还冷。他想了根生的娘,他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老人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想起根生家的那三间土坯房,想起根母在灶房里炖酱烧肉的样子,想起根水拿着成绩单跟根生炫耀的样子,心里一阵绞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根生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婶子和根水。”
      那天下午,毅恒跟着老板回了工地,收拾了根生的东西,一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本翻旧的《水浒传》,那是根生最喜欢的书,还有一张根水的照片,照片上的根水笑得很开心,举着一张满分的试卷。毅恒把这些东西抱在怀里,像抱着根生的体温,一步一步,慢慢往根生家的方向走。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可毅恒却感觉不到疼。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要扛起更多的责任,要替根生照顾好他的家人,要带着根生的念想,继续走下去,走向那个根生没能看到的未来,走向那个充满希望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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