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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噩梦 ...

  •   风雪渐弱,簌簌落雪声歇。

      “愿儿。”

      纪时小心翼翼地将纪愿冰冷的额头轻轻抵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

      少年清冽的嗓音,与记忆中那个早已模糊、却无数次将她拖入噩梦的声音缓慢重叠。

      三年了。就是这个声音,让她在无数个夜晚惊醒,浑身冷汗,身边却空无一人。

      只是这一次的“梦境”,真实得可怕。

      他的声音和她想象里的有些许不同,褪去了些许少年的清亮,添了几分低沉的沙哑,也更加真实。

      真实到让她第一次觉得,落在脸上的雪花是如此轻盈,不再是记忆中那些大片大片、几乎要将她埋葬。

      细密的雪帘成了朦胧的背景,一枚信号弹划破天幕,在空中炸开一团短暂而刺目的亮光。

      纪愿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轮廓分明、已然褪去少年青涩的纪时。她太累了,累到不愿再沉溺于这虚幻的温暖。与其等待梦醒后更深的绝望,不如由她亲手终结。

      看到少爷终于寻回了他视若珍宝的人,阿罗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嘴角勾起一抹公事公办的、不带温度的笑意。

      阿罗转向那些雇佣兵,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警告:“什么该记在心里,什么该烂在肚子里,自己掂量。”他递出一张黑色卡片,“这是尾款。你们可以走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看雇佣兵一眼,快步走回纪时身边。他单膝微屈,动作娴熟地从随身装备中取出一个轻薄的医用检测手环,极其轻柔地套在纪愿纤细冰凉的手腕上。橙色的微光在手环屏幕上一闪而过,跳动着几行基础的生命体征数据。

      “少爷,”阿罗低声汇报,“数据显示,纪愿小姐目前主要是劳累过度,体力透支,体表伤口不多,请您放心。”

      “好。”纪时紧抿的唇线终于松弛了几分,一直悬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这段山路较为平坦,为直升机的起降提供了便利。纪时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纪愿踏上机舱。

      机舱内暖气充足,她窝在他怀里,身体轻得像刚被晒干的棉花,柔软却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脆弱。

      “最后一次了”纪愿的声音微弱,被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以及从不远处林间传来的、处理收尾的零星枪响瞬间吞噬,只剩下一点气若游丝般的尾音,“这是最后一次梦见你了。”

      纪时没听清她说什么,俯下身,温热的唇几乎贴上她苍白透明的耳廓,声音穿透轰鸣,柔和地说道:“很快,我们就回家了。”

      他在她冰凉的额间落下轻柔一吻,动作间满是珍视。

      深知他们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不必急于这一时。于是,他将身上的大衣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克制着将她时刻圈在怀里的冲动,体贴地起身,回到了前舱坐下,将安静宽敞的后舱完全留给她休息。

      纪时在纪愿眼前淡去,她缓缓侧过身。

      袖口无声滑落,一柄闪着寒光的小刀落入她渐渐回温的掌心。她手指收紧,刀尖无声地、精准地抵上自己心口的位置。

      然后,一寸,一寸,带着某种绝望的决绝,缓慢而坚定地向内推进。

      直升机渐渐远离北苍地界。

      舷窗外,下方苍山的方向,一道冲天的火光猛地窜起,烈焰贪婪地吞噬着白雪覆盖的山林,赤红的光芒映亮了半边灰蒙的天际,炽烈得要将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连同那些肮脏与罪恶,都焚烧殆尽。

      纪时静静注视着那翻涌的浓烟,想起去年偶然见过的一只“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烛火,化为灰烬。

      同样的火,他绝不会成为扑火者。

      归途一路天气晴朗,两架直升机加速航行,终于平稳地降落在皎梦山城堡顶楼空旷的停机坪上。螺旋桨的轰鸣声逐渐低沉、减弱,旋转的巨大阴影在灰白的水泥地上缓缓收拢,最终归于静止。

      纪时利落地解开身前的安全带,动作带着一丝压抑已久的急切。他迅速探身来到后舱,弯下腰,伸手轻轻推了推纪愿的肩膀,声音放得极柔:“愿儿,我们到了。”

      没有回应。

      舱内过于安静,只有残余的引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愿儿?”他又唤了一声,心底莫名一沉。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却又无比清晰黏腻的血腥味,顽固地穿透了机舱内残留的机油味和暖风的气息,猛地钻入他的鼻腔。

      纪时瞳孔骤缩!

      他几乎是粗暴地猛地掀开那件严实包裹着她的大衣。

      血色!

      触目惊心的、暗红的颜色,在她胸前浅色的衣物上晕开了一大片,那红色还在缓慢地、无声地向外洇染、扩散,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致命的毒花。

      而她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纤细得令人心碎的手腕。就在她心口的位置,一柄小巧却锋利的小刀,深深地嵌在那里,只留下短短的刀柄暴露在外。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锥,瞬间刺穿纪时的四肢百骸!

      “来人!快——!!” 他嘶哑的吼声猛地炸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与绝望,瞬间撕裂了城堡顶楼的宁静。

      短短几步路,从未如此漫长。

      从直升机到打开的舱门,再到放下的担架床。纪时托着她的颈和膝弯,每一步都沉重得像在泥沼里跋涉。

      早已待命的纪家医疗实验队迅速接手,训练有素地将纪愿安置在移动担架上,推向那条通往治疗室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通道。

      厚重的隔离门在他面前“咔哒”一声合拢,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纪时僵立在惨白到刺眼的走廊灯光下,背脊重重撞上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墙面慢慢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蜷起一条腿,手臂无力地搭在膝头,垂着头。

      他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衬衫袖口,早已在之前的混乱中沾上了点点暗沉的血渍,此刻被他胡乱卷起,露出的精瘦小臂上,还残留着几道他自己抓挠出的、刺目的红痕。

      他缓缓抬起双手,摊开在眼前,审视命运的判决。

      掌心肌肤的纹路里,深深嵌满了暗褐色的血痕,那是她的血,早已干涸凝固,却仿佛还带着她身体最后微弱的重量和那份黏腻湿冷的绝望触感。

      这些纵横交错的痕迹,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某种古老而恶毒的诅咒,暗藏着无法解读却又令人心胆俱裂的谶语。

      下一瞬,他猛地蜷起手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指甲用尽全力狠狠掐入掌心的皮肉之中,试图用这自虐般的、尖锐到极致的痛楚,来强行压制住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炸开的恐慌,以及那无边无际、正从骨髓深处向外蔓延的冰冷寒意。

      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门内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仪器尖锐鸣响,以及医护人员短促而紧张的指令声。那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门,终于向两侧无声滑开。

      纪时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挣扎起来,踉跄着扑到室里,

      正中央,一张宽大的医疗床泛着金属的冷光,上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几乎要被周围精密的仪器和纵横交错的管线淹没。

      他的目光贪婪地、带着一种糅合了无尽恐惧与卑微祈求的复杂情绪,死死锁在纪愿毫无血色的脸庞上。她看起来那么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唯有那过于苍白的肤色和周身连接的复杂管线,昭示着情况的危急。

      “小少爷,”为首的医生李然摘下口罩,脸上带着长时间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声音沙哑得厉害,“情况非常危险。匕首刺入很深,紧贴着心脏,伤及了重要血管,导致失血极其严重。我们正在全力进行手术止血,并持续输血,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但是......”

      李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眼神里透出一种面对未知的困惑,“她的脑电波显示一种异常的剧烈活动模式。仪器监测显示她在深度昏迷中,生理指标却在反复经历剧烈的、类似濒死的波动起伏,就像就像意识被困在某个不断重复的极端场景里,反复经历某种巨大的创伤刺激。这很不寻常,似乎不仅仅是生理创伤的应激反应。”

      纪时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李然:“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断重复?”

      “用我们初步观察的术语说,”李然深吸一口气,“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自主脱离的死亡循环。她的潜意识,或者说她的某种深层意识,在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重演导致她崩溃的那个瞬间。”

      他顿了顿,看向纪时的眼神充满了凝重:“这种源自精神层面的、持续不断的自我攻击,其破坏力甚至超过了物理创伤本身。它像一个无底洞,正在疯狂消耗她体内所剩无几的生命能量,从根本上阻止她的身体进行有效修复,也阻碍她恢复意识接受进一步治疗。我们尝试了常规的深度镇静方案,但效果微乎其微。”

      “救她!”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醒她!需要什么?最新的设备?禁用的药物?不管用什么方法!”

      然而,在纪时这几乎崩溃的嘶吼背后,在冰冷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有另一个微弱到极致、却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意识,无声地质询着:

      “为什么要救。”

      “你不是早就......丢弃我了吗?”

      纪愿想说,但这些话语被封存在她苍白的唇间,一个字也未能出口,只剩下心电监护仪上那一次次因“循环”而骤然跌落的曲线,如同最绝望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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