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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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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漫长、炎热,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蝉鸣聒噪,阳光白得刺眼,柏油马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徐芯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看书,听音乐,偶尔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约着出去,看一场电影,或者漫无目的地逛街。
分数出来的那天,她查到自己被北方那所知名的、以物理系闻名的北海大学录取,专业是她心仪已久的应用物理学。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平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落落的怅惘。
她没有特意去打听陆淮知的成绩。
他们之间,似乎从毕业那天教室里的无声对视之后,就彻底切断了联系。没有留联系方式,没有约定再见,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道别。
就像两条短暂交汇的溪流,在高考这个岔路口,自然而然地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只是,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看到“北海”那两个字的瞬间,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的,是陆淮知指尖点着草稿纸上那个 “能” 字时,笃定的模样。
还有,在填报志愿前夕,她曾无意中听到后排男生闲聊,提到陆淮知似乎对南方的某所顶尖军校很感兴趣,具体是哪所,却语焉不详。
军校啊……很符合他。
徐芯想…… 那个背影挺直、眼神冷冽、打球时带着一股狠劲的少年,穿上军装,会是什么样子?
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思绪。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段若有若无的、建立在 “帮扶” 关系上的短暂交集,大概只是高压枯燥的高三生活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插曲,随着毕业,自然就该曲终人散。
大学开学,徐芯拖着行李箱,独自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北海大学坐落在北方一座以厚重历史和学术气息著称的城市。
校园很大,梧桐道宽阔,图书馆庄严肃穆,到处都是抱着书本、行色匆匆、眼神里带着求知光芒的面孔。
全新的环境,繁重的课业,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很快占据了徐芯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她努力适应着,也渐渐喜欢上这里的自由和开阔。
只是,偶尔在深夜从实验室出来,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校园小径上,看着路灯下自己孤单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或者,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自习,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摊开的书本上,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时……她会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高三那个靠窗的位置,旁边是那个戴着耳机、沉默转笔的少年,空气里有干净的皂角气息,和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她很快会摇摇头,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微分方程或电路图上。
过去就该留在过去。她很清醒。
大学第一年平淡而充实地过去。
徐芯成绩优异,拿了奖学金,加入了物理社,也开始跟着导师做一些基础的科研项目。
她交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周末会一起逛街、看电影、探店。生活被填得很满,似乎没什么空隙去回忆从前。
只是,她再也没有用过蓝色的便利贴。
笔袋里,也不再放那支湖蓝色的水性笔。甚至,看到深蓝色的帆布包,她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这些细微的改变,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缘由。
大一的暑假,她回了家。
高中同学群里有人组织聚会,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新开的KTV。
徐芯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
一年未见,同学们变化都很大,染了头发,换了穿衣风格,谈论着大学里的新鲜事,实习的趣闻,或者新交的男女朋友。热闹,喧嚣,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成熟和疏离。
徐芯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小口喝着果汁,听旁边几个女生兴奋地讨论着某个当红偶像的演唱会。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包厢里每一张面孔。
没有他。
从进门开始,她就在下意识地寻找。
那个无论在哪里,都很难被忽略的身影。但直到聚会过半,他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人提起他。仿佛这个人,从未在七班存在过。
她终于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问旁边一个以前还算熟悉的男生:“哎,好像没看到陆淮知?他没来吗?”
那男生正拿着麦克风吼得声嘶力竭,闻言停下来,擦了把汗,想了想,语气有些不确定:“陆淮知?哦,他啊……好像没联系上。班长在群里喊了,他没反应。
电话号码也换了。
听说……高考完就没消息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可能是去外地了吧,或者当兵去了?他以前不是挺能打,好像对军校有兴趣?”
语气随意,带着事不关己的淡漠。
在这个热闹的、急于奔向新生活的集体回忆现场,一个消失了一年、本就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校霸” 的去向,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话题。
很快,话题又被扯回到明星和游戏上。
徐芯 “哦” 了一声,没再追问。果汁的甜味在舌尖泛开,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涩。
他没来。
也……没有消息。
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很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泛起一阵绵密的、细微的疼。并不剧烈,却持续不断。
聚会散场时,已是深夜。城市的霓虹璀璨闪烁,晚风带着夏夜的燥热。
徐芯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又缩短的影子,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哗。
可那些热闹,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心底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好像更大了些。
大二开学后不久,一个周末的下午,徐芯在图书馆查资料。
对面坐着一个同系的学长,叫周慕远,是系学生会的副主席,成绩好,能力强,待人温和有礼,是系里不少女生私下讨论的对象。
他正在看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专业书,偶尔抬起头,和徐芯讨论几句刚才查到的一个前沿理论,见解独到,语气谦和。
阳光很好,透过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窗,洒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暖洋洋的。周围是安静翻书和写字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清香。
一切都平和、有序,充满学术气息,是她熟悉并感到舒适的环境。
周慕远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漂亮的英文,是关于某个物理常数的最新测量值探讨。
徐芯接过,拿起笔,正准备回复,眼角的余光,忽然被窗外楼下走过的一道身影攫住。
那人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背影高大挺拔,走路的速度很快,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容置喙的劲道。头发似乎比高中时短了些,剃成了利落的板寸。
只是一个侧面,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图书馆侧面那条种满银杏树的小道尽头。
徐芯握着笔的手指,倏然收紧。笔尖在纸条上顿住,洇开一小团墨迹。
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血液仿佛全都涌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是他吗?
那个背影……太像了。那种走路的姿态,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这里是北海,距离他们高中所在的城市千里之遥。
怎么会?
是看错了吧。一定是看错了!
类似背影的人很多。
而且,如果他真的考来了北海,以他那惹眼的样子,她不可能在这一年多里,一次都没遇到过。
“徐芯?”
周慕远温和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一丝关切,“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徐芯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握笔僵住的姿势,指尖冰凉。
她迅速垂下眼,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没、没什么。刚刚想到一个公式,有点走神。”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她重新拿起笔,在那张被墨迹污染了一角的纸条旁边,飞快地写下回复,字迹却不如平时工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接下来的时间,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资料和与周慕远的讨论上。
但效率极低,周慕远说的话,她需要反应好几秒才能理解。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飘向刚才那个身影消失的银杏小道。
什么也没有。只有金色的银杏叶在秋风中摇曳,和偶尔经过的抱着书本的学生。
是她眼花了。
一定是!
可那股骤然袭来的心悸和混乱,却久久无法平息。
直到离开图书馆,走回宿舍的路上,晚风吹在脸上,带来凉意,她才慢慢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冷静下来想想,更觉得不可能。
陆淮知对军校感兴趣,怎么会来北海大学?而且,以他高中时的成绩……虽然最后几个月在她的“帮扶”下有所提升,但要考上北海大学,尤其是竞争激烈的物理相关专业,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概,真的是某个背影相似的人吧……
或者,只是她潜意识里的某种投射。
因为白天在图书馆,看到周慕远递纸条讨论学术的样子,忽然想起了高三时,她和陆淮知之间那些短暂而无声的、写在草稿纸上的交流。
只是,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
为什么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在以为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被一种更尖锐的、混杂着期待和恐慌的情绪取代?
徐芯站在宿舍楼下,抬头望着北方秋夜高远清冷的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和社交软件上滑动。高中班级群依旧活跃,每天都有各种插科打诨和无关紧要的分享。她点开成员列表,找到那个熟悉的、一片漆黑的头像。昵称很简单,就是“L”。点进去,朋友圈是一条横线,什么也没有。尝试发送一条消息,系统提示 “发送失败”。
他果然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彻底从过去的世界里消失了。
像一滴水,蒸发在了盛夏灼热的空气里,了无痕迹。
徐芯锁上手机屏幕,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有些模糊的、带着疲惫的脸。
她忽然想起毕业前那天,夕阳下空荡荡的教室里,他隔着半个教室看过来的,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睛。
当时看不懂的情绪,此刻在记忆里翻腾,却依旧模糊。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又或者,他其实,什么也没想说。
只是她,在自作多情地,为一段早已结束的、连正式告别都没有的短暂交集,赋予太多不切实际的想象和意义。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深秋的寒意。她紧了紧外套,转身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宿舍楼。
将那个惊鸿一瞥的背影,和随之而来的所有混乱心绪,都关在了门外。
只是,心底那片空落落的地方,仿佛被秋风吹出了一个洞,呼呼地透着凉气,再也填不满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