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金花的秘密（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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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到的内容还有很多，比如，安吉拉·卡特将性形容为“违抗死亡的爱之双人特技”，再比如与水、火相关但也与接下来要整理的后续主题元素相关的内容，还有那些我尚未读到的内容——我之无知，因此无法记录。
由于这篇的主题很大，涉及的内容很多，要如何命名就成了一大难题，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斗胆用了荣格所著书籍之名作为这篇随笔的标题。其实这篇以及接下来准备写的几篇文章可以算作围绕同一类甚至同一个主题发散生成的一个系列，可以称它们为读书笔记，只不过这不是某一本书的读书笔记，而是基于许多本书的读书笔记（目前还在整理中，等最后一篇更完应该会在结尾附上所有书目）。文中内容均是我个人阅读过程中的联想与总结，一般会简述甚至略去一些大众较为耳熟能详的内容，转而详述不那么有名的材料。同时，随笔内容算不上严谨的论证，排布逻辑也不一定科学，因为内容十分庞杂。并且，世界是一张网，但是“大体上只能线性阅读文章”这一限制削弱了文中各个意象之间的联系（除非像巧思小说家那样精心布局），故许多文段放置的位置都有待商榷，所以真的真的只能算作读书笔记。
另，由于我个人阅读偏好及学识所限，很多内容未能涉及，欢迎补充与交流。
在之后的阅读过程中，如果我又与相关意象不期而遇，也会继续完善这些笔记。
谨以此向那些博古通今、想象丰富的学者、作家们以及这个庞大、隐秘又壮丽的宇宙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零）金花
便以最近正在读的理安·艾斯勒作为开头引子吧，她在《神圣的欢爱》里写：“在印度，林伽（Li??gam）和尤尼（yonī）即男女两性的器官迄今仍被视为神圣之物。在西藏，家喻户晓的咒语“唵嘛呢叭咪吽” （莲花宝物）的意思，就是指我们如今认为对立的事物在更大的整体中合而为一：明暗、破立、水火、男女。中国有一个类似的形象，是一朵金花里包含着一个菱形物体。中世纪西方神秘主义中类似于莲花宝物的图形，是带露的玫瑰。在基督教里，修女被形容为基督的新娘，耶稣则是圣母堂的新郎，这些一定能够追溯到远古认为性结合是与神相结合的观点。喀巴拉集中世纪希伯来神秘主义之大成，我们会看到一个词在其中出现过无数次，这个词就是‘舍金纳’（Shekinah）——为神提供智慧的女性，以及对圣人们的指示，指示他们在精神上与她相结合。”
读这一段时就生发出了许多联想：
林伽（Li??gam）和尤尼（yonī）的主题是结合，也可以引申至双性特征。
莲花宝物的主题也与前述有关，但同时又提到了明暗、水火，而在“合而为一”这一点上又可以延伸到mysticism，神秘主义，或者，由台湾大学傅佩荣教授提出的更契合的译法：密契。
阅读时，看到有数位书友询问“一朵金花里包含着一个菱形物体”指的是什么，而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荣格在《金花的秘密》中提到的“金花”，又称“金华”，这是一个曼荼罗图案：“‘金华’要么在俯视图中被画成一种规则的几何装饰，要么在正视图中被画成从一株植物里长出的花朵。这株植物往往具有火焰一般的明亮色彩，从黑暗的背景中生长出来，顶部绽放着光之花（与圣诞树的形象相似）。……天地之初，万物未分，因此即将作为最高目标出现的东西仍然位于幽暗的无意识海底。在原窍之中，意识和生命（性—命）仍然‘合而为一’，‘融融郁郁，似炉中火种’。‘夫窍内有君火’，‘漏尽之窍，凡圣由此而起’。请注意火这个比喻。我知道一系列欧洲曼荼罗图案，显示有一个被层层包裹的植物种子似的东西在水中漂流，火焰从下面很深的地方穿透种子使其成长，从原窍中生出一朵硕大的金花。此象征与一种修炼时的炼丹过程有关，阴中生阳，‘水乡铅’中生出‘尊贵’的金。在生命成长过程中，无意识变成了意识。（印度的昆达里尼瑜伽[Kundaliniyoga]与此非常相似）这样一来，性与命便统一起来。”
由此，这朵金花就与水、火以及“合而为一”的主题有了联系。
其后提到的圣母（无论是玛利亚、索菲亚还是舍金纳）则都与大母神原型有关，而大母神原型本身即是多元、对立、张力、混合、交融、统一的象征，像我之前写过的：
大母神啊，你是卵；你是□□、肚腹、子宫、肚脐；你是大地、天穹、山脉、洞穴、海洋、波浪、深渊、泉水；你是月亮、太阳、星辰、黑夜；你是树与树冠，你是鸟与鸟窠，你是蜜蜂与蜂蜜，你是野猪与獠牙，你是公牛与丰饶之角；你是蜘蛛与蝴蝶；你是蛇、狮、鹰、龟、鱼、狼、鹿、兔、蝎、鲸、龙；你是青蛙、扇贝、鳌蟹、乌贼、鳄鱼、河马；你是猫头鹰、乌鸦、鹈鸪、苍鹭、兀鹫、凤凰；你是玫瑰、荷花、百合；你是石榴、葡萄、麦穗、罂粟；你是龙舌兰、仙人球、玉蜀黍、无花果、枣椰树；你是种子、花朵、果实和谷物；你是面纱和斗篷；你是绳结和罗网；你是黑曜石和祭刀；你是陶器、铜锅、灶台和火焰；你是门、柱、墙、房屋和城市；你是轮辐与航船；你是骷髅、棺桲、坟墓；你是黄金、青铜、绿宝石；你是圣杯、宝座与迷宫。
（一）水、火、生、死、性、更新
水这个意象本身就存有二元性、对立性和统一性——生与死都在其中。
生物自远古海洋诞生，羊水容纳胎儿，同时，水也变形为维持生命的物质和滋养的源泉：血与乳汁。血不仅指身体内循环更新的血，还有女性行经时淌出体外的血，后者既是女性神圣生殖力的象征，也是本可成为生命之物被子宫拒斥、回归死亡的表现。在婴孩出生后，血又经由女性的生命力转变为乳汁。在古埃及，有天空母牛女神哈托尔，而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拉格什，母牛产下的乳被称为母神宁胡尔萨格的圣奶。因此雨是天上圣母牛的乳汁，而黄河、长江等河流以及湖泊、池塘、喷泉、井水则是大地的乳汁——母神又是大地之母。井不仅与水相关，在许多童话故事里，它还往往是通往下界地母领地的道路和门户。在瓜亚基印第安人的语言里，waa是表达出生的动词，但它同时还有另一个意思：下落。在这重意义上，又将水、井、下界、出生和大母神联系了起来。
在人们最原始、朴素的认知里，孩子的出生必然有性的元素。除了前面提到的女性的月经之外，男性的□□也与水有关，于是，水又和性关联起来。伊利亚德在《神圣的存在》中说：“在苏美尔人中，a的意思是 ‘水’，但是也有‘□□、怀孕、诞生’的意思。……在瓦库塔（Wakuta）岛上，有一个神话描写一个女孩因为让雨落在身上而失去贞操；特罗布里恩德岛（Trobriand Islands）上最重要的神话讲述了英雄图达瓦（Tudava）的母亲布鲁图克瓦（Bolutukwa）怎样让一些钟乳石上的水滴落在身上而失去贞操。西墨西哥的皮马族印第安人也有一个相似的神话，一滴从云彩中滴下来的水让一个美丽的妇女（地母）怀孕。”
除了具备柔和、包容、孕育、滋养等正面特质外，水也暗含着或黏稠、阴暗的，或蓬勃、磅礴、决然的、爆发性的毁灭力量，即与死亡有关。比如前述血所象征的两面性之一，又比如多个文化中的冥河，还比如世界各地流传的共通传说原型——大洪水。在阿耳贡金人（Algonkian）的神话传说中，地下的水怪（Powers of the Waters）杀死了英雄曼纳布须（M??n??bush）的兄弟，将死亡带给世界。为了给兄弟报仇，曼纳布须杀死了水怪之首，于是水怪又召唤出新的大洪水。在科拉印第安人那里，“世界的西方有一条巨蛇，夜被构想为海水，它们被升起的晨星战胜，被鹰和日空吞噬。假如不是这样，世界就会洪水泛滥。”《创世记》中的“渊面黑暗”Choshekh Tehom实为古巴比伦原始深渊女神提亚玛特，她既“生养一切生命”，又“常常夜半嗷叫，呼唤着人类的献祭。她不会感到安适，除非把人献给她；她不会结出果实，除非她饮到了人血”。
在科斯特·波莫人（Coast Pomo）那里，科约特在偶然中创造了世界。因为口渴，他砍断了水生植物，造成地下水喷涌而出，很快，大地被淹没，成为一片汪洋。科约特阻断大水后开始用碎羽毛创造人类。但是，人类不给他食物，于是科约特纵火报复，后又用洪水扑灭火焰。在此处，水与火都是毁灭性的力量。
皮埃尔·克拉斯特在《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中写道：“我们必须把水和火看成是结构上互相关联的一对概念、一个体系，才能理解它们。因此，我们必须预设天地大火与大洪水是一体两面的。它们是造成先民灭绝的两股势力，是印第安人末世论的两张面孔，它们是死亡的体系。”伊利亚德观察到“‘世界的结束’，亦即一个历史循环的结束，并不都由大洪水所引发，它也可能由于火或热等所致。”
水和火关系密切，但二者也不只象征毁灭，还能象征复苏与再生：“精水和神火必须被植入如子宫或耕地般的意土，人的精神才能从中获得重生。让我们对比一下约翰的说法： ‘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但有一位能力比我更大的要来，他要用圣灵与火给你们施洗。’”（荣格《金花的秘密》）
瓜拉尼（Guarani）的一支，南蒂瓦斯（??andeva）人相信这个世界注定要毁于一场大火。而古希腊斯多葛学派认为宇宙会无限次经历寰宇大火（??κπ??ρωσι?? ，ekpyrosis），这里的寰宇大火也是宇宙毁灭再重生的必经历程。
在Earth's Holocaust这部1844年发表的幻想小说中，霍桑描写了一种异象，一场寰宇大火焚毁了古代纹章、贵族长袍、皇家权杖，乃至所有的文学和哲学。文中，一位现代哲学家说：“现在我们终于摆脱死人思想的重负了（Now we shall get rid of the weight of dead men’s thought）。”
在冥河、死亡象征之外，水还有一对与冥河相关的双重意义：遗忘与记忆。
过奈何桥要饮孟婆汤。柏拉图在《理想国》里阐述厄尔神话时也有：“从这里他们走到勒塞的平原，经过了可怕的闷热，因为这里没有树木和任何的植物。傍晚他们宿营于阿米勒斯河畔，它的水没有任何瓶子可盛。他们全都被要求在这河里喝规定数量的水，而其中一些没有智慧帮助的人便饮得超过了这个标准数量。一喝这水他们便忘了一切。他们睡着了。到了半夜，便可听到雷声隆隆，天摇地动。所有的灵魂便全被突然抛起，像流星四射，向各方散开去重新投生。厄洛斯本身则被禁止喝这河的水，但他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的。他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睛时，天已亮了，他正躺在火葬的柴堆上。”勒塞即Λ??θηποταμ??ν Lēthēs potamon，冥界的遗忘之河。
从意大利南部佩特里亚（Petelia）出土的一座大约公元前3至4世纪的古墓里出土了一篇源于俄耳甫斯教的铭文：
“你将在哈得斯之宫的左面找到一眼泉水，
泉水之旁有一棵白杉树。
可不要走近那泉水。
你将找到另外一眼泉水，流淌着的是来自
记忆之池（Mnēmosunēs）的冷水，在它前面有卫兵把守。
（对他们）说： ‘我是大地和光明天堂之子，
但是我的世系（只）在天上。你自己一定要看清楚这一点。
我已精疲力竭，口渴难耐。快给（我）记忆之池流出来的冷水。’
他们就会给你饮那圣泉中的水，
从此你就会位列诸英雄之中。”
斯诺里·司徒鲁生（Snorri Sturluson）在《吉伐的哄骗》这篇斯堪的纳维亚文本里描述弥米尔的泉水：“在（世界之树Yggdrasill的）树根之下，冰冻巨人的对面有一眼弥米尔泉，泉水里隐藏着知识和理解力。谁得到泉水，谁就叫做弥米尔，他的心中就充满智慧，因为他喝到了用杰拉杯（Gjallarhorn）舀的泉水。”布鲁斯·林肯在《死亡、战争与献祭》中解释：“杰拉杯是个复合词，后半部-horn在这里的意思是‘饮水器’，前半部Gjallar-是专有名词Gjall的规则所有格形式，而Gjall正是一条河的名字。而且它不是一般的河流，正是冥界中的一条大河。”在这里，冥河之水与记忆、知识、智慧又有了联系。
在关于水火二元一体的主题上，列维-斯特劳斯在《嫉妒的制陶女》里提到：“伊普尼那人的神话发生在一个反向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引发大火的是沸腾的水。”还有弗雷泽的《火起源的神话》：“人类是在天空中那些曾落下过‘燃烧泪珠’的地方找到的火”。
“水中之火”是伊朗-印度原始神话的母体。在古波斯宗教神话中，火的来源和存在形式有三种：“天火”，是位于天上的太阳；“水之子”，是大雨时爆闪的雷电；“力之子” ，是两根木棒摩擦所生的火，即所谓的“钻木取火”。在《梨俱吠陀》第十卷第一百二十一首“金胎歌”或“生主歌”中，几乎每节末句都提问：“我们应向什么天神献祭品？”答案在最后一节出现，即生主。金克木教授指出：“这首诗里面的宇宙原始是‘胎’和‘水’……‘金胎’不是自身化为世界，而是‘主人’、‘王’，主宰者。世界好像是本来就存在的，有洪水持胚胎，生出火。”
火蝾螈充满矛盾和张力：蒋蓝在《火焰叙事》中提到，早期基督教文献《自然哲学家》认为火蝾螈住在埃特娜火山口，而且不被火吞噬，它“以火为生又扑灭火”。
火可以焚毁和破坏，但也可以转变为具有积极意义的火——取暖、烧制容器、安居，而容器，比如陶器，又可用来盛装食物，这是滋养生命所必需的。《百道梵书》(Catapatha Br??hmana)如是说：“一个人建造了家主火（g??rhapatya）,即可安居（avasyati）；建火坛者即‘安居的’（avasit??h）。”avasit??h来自原始印欧语PIE词根*h??wes-，古希腊的炉灶、家庭、火焰女神赫斯提亚（??στ??α，Hestia）以及罗马守护圣火的维斯塔（Vesta）贞女的词根也出自于此。
同时，钻木取火又被马英德安尼姆（Marind-Anim）人喻为欢爱，杰克??吉尔伯特的诗歌《大火》中有一句：“激情是许多木头燃起的一种火”，羌族神话《燃比娃取火》中燃比娃的诞生即是因火神蒙格西爱慕人类女首领阿勿巴吉并给她吃了“鲜红的果子”，她顿时觉得“腹中实腾腾的”，这即是交合与怀孕的隐喻。
性又不仅与新生命有关，也与死亡有关。巴塔耶如此形容斗牛：“当公牛一遍又一遍迅猛地冲向斗牛士的披风，眼看就要刮到身体的突出部分时，所有的观众都会产生一种完全的重复刺入的感觉，恍若□□的游戏。死亡的绝对逼临也以相同的方式被人感受。”萨德观察到：“很不幸，其中奥秘无比明确，稍微有些□□恶习的纵欲者都知道，杀人能够刺激□□……”
在《眼睛的故事》里最后几篇导读中：“性与死亡都是人之兽性最明显也是最强烈的特征，性的体验和死亡的体验——其实是人所能体验到的最极致的动物性——也是动物所能经历的最高的快感形式，而对它们的毫无顾忌的追求与实现，就是对人们加之于其上的禁忌的否定。在这种否定中，性成为一种非生产性的‘花费’（La depense），一种排除了以生殖为目标的性活动，以‘损耗’（la perte）人的过剩能量，这就是巴塔耶所谓的色情的内在含义。而借助色情活动，人获得了一种自由，拥有了自主处理自己的“自尊性”（La souverainete）。
……
巴塔耶在小说中对狂欢、污秽、色情和死亡的描写，其目的不仅是对兽性的还原，他还希望构造一种‘圣性’（le sacre）的兽性。因为，巴塔耶认为，人类世界不仅由劳动的世界构成，‘它同时——或者依次——由世俗世界和圣性世界构成，它是互补的两种形式。世俗世界是个禁忌世界。圣性世界向越界打开。它是节庆的世界，是至尊们和诸神的世界’。透过禁忌与劳动，我们由对自然的否定，即对兽性的否定成为人，我们因此不再依赖兽性的控制，由自然世界进入世俗世界，而稍后我们对世俗生活中的禁忌的否定，仍然是对一种依赖性的否定，它否定的是禁忌以及建基于劳动基础上的规则，而它所恢复的兽性，与第一次否定的兽性不同，乃是一种圣性的兽性。透过越界，它使我们重获在世俗生活中被压抑和剥夺的‘至尊性’。”
既然以《神圣的欢爱》开头，那最后就以《眼睛的故事》作结吧：“我伸开四肢，躺在草丛中，脑袋放在一块巨大、平坦的岩石上，眼睛直视银河，那星辰的□□和宇宙的尿液，在星丛的圆环构成的天灵盖上，打开了一个古怪的缺口——天穹的缺口，似乎充满了液态的氨气，在广袤的空间中闪耀（在虚无的空间中，它们荒谬地向前迸发，如公鸡在沉默中啼叫），一枚破碎的蛋，一颗破碎的眼睛，正如我自己昏昏沉沉地压在岩石上的头颅，将对称的图像弹回了无限。”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金花的秘密（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