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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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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之后,杜府少了个武师,倒是多了个顽童。斗殴打架、爬树掏蛋一样不落,以前冷清却秩序井然的杜府不复存在,管家老爷从此过上了三天吼两天跑还有一天双脚跳的暴躁生活。果真有一天是支撑不住了,得了去杜老爷书房报账的空档,大吐苦水,当场就要老泪纵横。
“杜老爷您也是知道的,老奴祖籍河南,当年也是碰到洪涝成灾不得已离乡背井,幸得老爷赏识才能在这苏州城里安家落户,杜府家大业大,这么多年家中妻小我也是不顾,一心只想打点好杜府,替老爷分忧。谁成想啊……”老管家撩起袖子抹了一把辛酸泪,“自家的儿子都还没费心思管教过,碰上这么个泼货,老奴这身老骨头就要不保啦!”
管家掩面做了半天戏,久久得不到回应,忍不住从袖口缝隙中窥探。只见杜老爷伏在案头,四平八稳的执杆握笔,白底黑字的账本渐渐染上密密的批朱。
“忠叔终日打理杜府,其中辛苦本老爷心中有数。若是因此原由让忠叔近日连最基本的布匹出入账务算不准了,实乃因小失大。不能让忠叔似常人享天伦之乐,是乃本老爷的疏忽。今日忠叔就可卸下管家之职,去账房处领完一年俸禄,回去颐养天年吧。”
杜慕白语气缓慢,音调也无起伏,但这话里的意思已让老管家浑身打哆嗦。案台的赤色朱砂堪堪用完,只得搁笔,直了身子,墨色的眼珠子只盯着眼前人,深不见底的眸子像黑不见底的洞,多瞧两眼就要被吸了去。
管家在威压之下,身子已软半边,双膝落在地上,不停伏地求饶。
“老奴知错,老奴糊涂!老奴不该自恃劳苦功高,这全家子的命哪个不是爷给的?杜老爷您高抬贵手,老奴全家都指着杜府的俸禄养家糊口,离了杜府只怕是再也过不上现在这般的神仙日子了!”
杜老爷抬手端上一碗茶,缓缓喝了两口,并不说话。管家暗恨,这杜老爷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问府内琐事,但也颇不近人情,不来个狠的怕是躲不过,咬牙抬手就要狠扇自己两巴掌。
“行了!念你平日里也是兢兢业业,府内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次就算了!记住老本爷不喜欢被人试探!”
管家松了口气,连连磕头谢恩。
杜慕白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翠玉扳指,若有所思:“你刚才说那个泼皮,是习百长吗?”
管家连连称是,不敢再随意诉苦,小心道:“只因那武师坏了脑袋,如今小儿心智实在顽皮,养在府中上蹿下跳,猴儿一般,许多奴才婢子受了说不出的苦,纷纷到老奴这儿来哭诉,老奴也是不甚其扰啊!”
杜慕白强忍着压下嘴角笑意,冷声道:“忠叔也算见过世面识人无数,竟无法驯服此等劣童,委实谦虚,内心爱护罢了。假以时日,定能感化,到时也算是功德一件。”
管家冷不丁又被戴一顶高帽,一脸愁苦更甚,只惶惶然退下了。
杜慕白随意翻着手中的小册子,拈着青梅,蘸着椒盐,一口一个吃得很是快活。名震江湖的‘翡翠楼’新主竟然是个沉迷看话本子,热衷吃市井小食的美青年。这要让世人知道非惊掉了下巴。
“本座不在的这几日,都发生什么事了?”
影卫从梁上落下,身轻如飞鸟点地。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
“那个武师醒来第一天不见爷,翻遍了杜府,踩死了管家养在庭院的许多花草,打翻了厨娘藏在地窖的许多酱缸,凿穿了长工刚修补完的青瓦白墙,”影卫撇撇嘴,有些不齿的继续说:“甚至掀开了数个女婢的长裙,糟蹋了几个奴才的被褥,踢翻了厅堂所有桌椅板凳,最后怀疑爷是精化的……捉了围在杜府找食的猫猫狗狗,又抽了荷塘的水把鲤鱼金鱼兜了回去……府内拦不住,管家另外开了一间偏僻厢房,随他折腾去了。”
杜慕白眉毛高挑,这影卫寥寥几句已将一个混世魔王勾勒的活灵活现。近期那药性发作倒是不似之前频繁,不知是用了谁家药方给压着了。他现在倒是有闲情逸致去会会这个小霸王。
“最近进食的药方就不要换了。楼里的大小时候让各屋主先分辖管着,尤其是银屋。老三也老大不小了,拿着楼里的俸禄正经事做了几件?!”
“是。”
飞梁上栋的影卫面无表情的吐槽:这案头上的椒盐青梅还是银屋送来的呢,爷您吃得也很欢啊。这难道不算正经事?
隔日,杜慕白将将踏进内院,就碰着了一出撵鸡赶狗的好戏。腰围丰满的厨娘手拿菜刀扯着嗓音喊着:“今儿要想开荤,非要把大泼皮给绑了!不然大伙儿又要继续吃白菜啃馒头了!”
这声简直如石破天惊,瞬间内院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波又一波杜府家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发按高矮胖瘦排成长阵,如老鹰捉小鸡般与一高威男子虚以为蛇,你方进我方退,进进退退之间已有排在阵尾的几个家丁乘势将男子围住,一个个如泰山压顶般扑上去,如盖棉被般一层接一层,大约五六层后,被压在底下的男子放弃了挣扎,彻底不动了。
厨娘尖锐的嗓音又起,喜气洋洋地宣布:“这习大武师算是被我们制住了。今天我们吃狗肉!”
周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每个家丁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唯独被压在人肉高山下的习百长哭丧着脸,沮丧地真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
管家闻声赶到,正看到自家老爷摇着描金扇子,玩味地盯着那痴傻泼猴儿瞧。
“忠叔,这究竟是玩的哪一出啊?”
“爷,您不知道,大伙儿这是被这泼猴儿……”管家又偷偷瞧了爷一眼,改口道:“这习武师也不知怎的,最近总拦着大伙儿吃肉,厨房买进来的那些鸡鸭鱼鹅,但凡是些活物都被这泼……武师给掳走了,养在自己房里,那个臭气熏天就不提了!厨娘无食材,大伙儿也只能吃些白菜萝卜豆腐之类,时间一长谁都受不了啊。这不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杜慕白倒是越听越奇,收了扇子猜道:“这习百长平时如素?”
管家恨得拍大腿,“没傻之前,吃肉可是比谁都欢。”
“那这是为何?可有说法?”
“……”管家凑过去,偷偷附耳道:“他说爷许是这些禽类兽类化的妖精,吃了就不好了。”
杜慕白听着这诡异的解释,又扭头看着那重压之下已涨得通红快哭出来的脸,心口处似有暖流汹涌,熨帖了内腑五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