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行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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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明迈进冼云庵居住的那个院落的时候，冷清清的月光下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不知望着何处出神的身影，单薄的瘦削的清泠泠的身影，心下不由就是一疼，微微叹了口气：“云庵？”
冼云庵有些迟钝地缓慢地转过了身来，看见来者是周启明时，眼睛才动了动，于是，那一刹那，周大公子知道了什么叫做光华流转，于是，又是一叹，这样的人材出众文采斐然，怎么偏偏身世凋零呢？轻轻走了过去，不由得就伸手握住那孱弱的肩膀：“你还有我。”
那一刻，冼云庵紧紧搂住了那扶持自己的人，仿若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冼老太爷的死，初时，也是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的，哎，这事儿说来有那么些话长啊，且听我慢慢到来撒。是这么着的，平虢帝在位的时候，冼老太爷就曾上了折子述说改革变法的事儿，只，还没等这事儿怎么行起来，平虢帝就给崩了驾。到了皓然帝时，冼老相国也就是后来的冼老太爷，也是上了折子详细地列出了一系列的变法计划的，这变法啊，于长远看来那是对黎朝有益无弊的，但，无论是就目下看来还是长远看来，对士族世家那绝对都是有一定打击的，于是，皓然帝一直按着折子未发，不过，冼老相国那是多有根基的人啊，是你按着折子不发假装不知道就能打发的人么？！这事儿最后怎么了结的其过程也没有人知道，反正啊，冼老相国告老还乡成了冼老太爷。从这一结果看来吧，想当然尔，胜的是龙座上那位万岁！
好了，看见冼老相国告老还乡走人了，不少人是就把心放肚子里了，只，有那么些谨慎的人看到这里依旧不肯把那心放下，毕竟冼老相国那是以“奸狡”二字闻名的啊，毕竟冼老相国那可是桃李满天下的啊，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岂是那么轻易就肯罢休的？！直到目下，直到冼老相国终是传出死讯的时候，才算长长吐了半口气，另外半口气么，则是要好好查看查看冼老相国有没有什么想要继承遗志的传人啊学生啊的了。
结果，打听来打听去，发现，冼老相国颐养天年这些时日里，并不曾与昔日里的下属朋友弟子联系，甚至就那唯一的孙儿都只挂着个神童名头儿却连个县试也不曾参加过，看起来不是空有其名就是无心仕途，于是，最后那半口气也差不多可以吐出来了。因为，即便是，退一步讲，三年守孝之后这冼家的小孙儿科考了啥的，也已经是人走茶凉了，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儿了。好吧，即便没有人走茶凉，那么，如果，冼家这小孙儿根本就不能参加科考，根本就不能踏上仕途，那，又将如何呢？！所以，最最稳妥的，当然是让他没有机会参加科考。
哎，自从冼老太爷走了之后，周启明觉得冼云庵似乎又成了当初那个没有跟自己拜把子似的冷清少年，眼睛总是没有温度地扫视着周围的人和物，那是从心底漫延开来的冰寒。当然，这只是周启明单方面的感觉，你如果去问其他人，其他人肯定会这么说：“冼家那个小少爷啊？可怜见儿的，那么大的府门只剩下这一个人了，哎，硬生生地就这么长大了，人都比以前和缓了不少呢！”听听，人家觉得冼家的小少爷“和缓”了。
“长大”这个词儿可是有着很广泛的意义的，在这里，这些人的话里指的却是，咳，比如说，冼云庵学会了应酬往来，学会了淡淡地笑着跟同窗们谈笑无间，可，真的是无间么，还真不好说，如果真的是无间，那么，人后，为什么冼云庵总会一脸的疲惫满眼的无奈，如果真的无间，那么，人后，为什么冼云庵依旧只有周启明一人陪伴？有的时候，周启明对于守丧三年的体制无比庆幸，至少，这个弟弟在这三年里是不能娶妻生子了，这个念头头一次冒出来的时候，周启明吓了一跳，然后失笑，是呢，冼云庵不过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可，咳，貌似十五岁也不算太小了啊，周启明又是一阵惶恐，接着是惊诧，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个换帖儿兄弟会否要成婚呢？周启明在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里，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疑惑了。
我们来看看当周启明年华兄疑惑的时候，那个纤瘦的少年冼云庵在做什么呢？他么，这一日，就是冼云庵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在周启明的注视下，从老管家的手里接过了冼老太爷死后留给他的第一封书信，薄薄的一页纸，数十个字而已，看完后，冼云庵默然半晌，勾唇对周启明轻轻一笑：“哥哥，我有表字了。”
那一下的停顿，周启明几乎脱口问出表字是什么，为何你明明笑着却是一脸的哀伤。只还没有问出口，冼云庵望着窗外那枝桠上新绿的嫩芽慢慢吐出两个字：“淡午。”
云淡风轻近午天么？周启明有一瞬间的疑惑：“爷爷给的表字？”
“嗯。”
“他，不想你，考取功名？”
周启明眼中的冼云庵极为飘渺地笑了，使得那本就单薄的身影看来更是似要乘风归去了，良久才低低地道：“爷爷，他，是在提醒我。”
这句话，好久之后周启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时么，早已事成定局，或者，人这一生本就是早就写好在戏本子上的，生旦净末丑谁都逃不过。
那一晚，是皓然七年末了，将近年关，冼云庵的应酬多了起来，不过十五岁的孩伢子居然跟汾阳的父母官李大人李阳搅和到了一起，明明是有孝在身的人却接了帖子就去赴了宴。
周启明看着那单薄的身影，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看着那挺直了脊背踽踽踏雪独行的身影，心里莫名的酸涩，他不知道冼云庵想要做什么，他不知道冼云庵这么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似的行为之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汾阳城里，人众口中，冼云庵早已不是那个文采出众清冷有礼的少年书生了，似是从有了淡午这样的表字，或者说在冼老太爷死后不久，冼云庵就不是那个只站在“袖招楼”门口就会脸红的小书生了，他已经，已经，呵呵，知道汾阳城里惹得众家姑娘心碎了一地的是谁么？是，冼家的小少爷啊，是那个自小有神童之称的小少爷啊，看他风度翩翩看他气质冷清看他笑容邪魅看他，哎，看他早已不似往时少年郎啊。
现如今，冼云庵早已不是孤单一人，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而已，呼朋引伴的已经不再是周家的小公子启明了，有时，汾阳城里的人会摇摇头，说：“周家的小公子跟冼家的小神童这两个人似是换了换似的。”
是啊，周启明把冼云庵的改变看在眼里，三番两次的规劝换来的却只是表字淡午的弟弟云淡风轻的笑，终是闭了嘴，终日里沉浸在了书卷当中，周家的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却是对冼云庵的所作所为摇了摇头，直说没有了长辈的管束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来，依旧说那日里父母官大人的晚宴啊，约莫三更三刻时分冼云庵才拥着狐裘踏进了园子里，等到望见了花厅里执一卷书坐等灯下的周启明时，语带哽咽：“哥哥……”
周启明听那一声呼唤里似是带了莫大的委屈，不由得心中一痛，迎了上去，把这一年里抽高了不少已到他眼眉的少年拢进怀中的时候才发现真真是酒气冲天啊，再看看那微带水汽双睫还有轻红的双眼意识到自家弟弟喝多了，皱了眉：“冼易，你怎么不劝着你家少爷点儿。”
冼易也是一脸的心疼，却没有分辩，只轻轻摇了摇头：“周少爷，你不懂。”
周启明还想问问他自己不懂什么的时候，却听见冼云庵喃喃地道：“哥哥，热，热……”
冼易因是站得近这会子也听到了，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僵对着周启明道：“还请周少爷放开我家少爷，小的得扶少爷沐浴。”
周启明眉头再皱：“你也累了一天了，我来吧。”说着打横抱起冼云庵往后室走去。冼易跟着走了两步：“周少爷，要用寒室里的冰水。”
大冬天用冰水？！到底是袖招楼里混过的，蓦得明白了什么，周启明驻了脚步，脸色青黑：“他吃了什么？”
冼易躲开周启明的目光，微微低了头，怯懦道：“周少爷，还是等我家少爷酒醒了……”
周启明抱着人转身大踏步而去，留下冼易一脸莫名的哀戚。
寒室的冰水里，周启明抱着去了狐裘的冼云庵坐在里面，一向嬉笑开朗的周启明此时面色冷凝地死死盯着冼云庵微微撕扯开来的衣襟里露出的那一段白皙颈子上的一处殷红印记，满眼的怒火啊腾腾的。冼云庵的双眼终于清明的时候，已经过了差不多三炷香的时间了，周启明移开一直放在那处红痕上的眼睛：“喝得什么酒？”
冼云庵垂下眼睫，带着一股子怯生生的姿态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初初交好的时节：“行露。”
“多少？”
“三杯。”冼云庵的声音带着恐慌，双手紧紧攥住了周启明的衣袖：“哥哥，我……”
周启明打断了他的话：“有没有怎么样？”
“没有，李夫人后来就过来了。”
“那就好，晚了，睡吧。”周启明淡淡地道，站起身，轻轻揽了冼云庵步出了冰水。
那一夜，周启明望着冼云庵犹带稚气的睡颜思忖良久，云庵，淡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那一夜，冼云庵是否真地睡了过去，我亦不清楚，那一夜，冼云庵是否真地如表现出来的一般怯懦而惶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行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