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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诉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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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斜挂檐角,方府内院,与前院的喧哗热闹不同,这里却是极为安静。一位着素色衣袍,长须及襟,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携一药童,自阴影中翩然行来,门前仅有的两家仆忙迎上前去,
“我说罗大夫,你怎么才来啊?”一人颇有不耐的小声道。
“这位小哥,我们也是接到请诊函,一早就关了医馆等贵府的人来,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这不刚才有烟云阁的小厮来医馆说,府里的人有事在那儿耽搁了,让我等自来贵府从小门进即可,我们这才赶过来的啊。”罗大夫已不见刚才的潇洒,小心翼翼地回道。
花无多强忍住笑,快憋出内伤,唐夜很少说这么多话的吧?不过,想想刚才,自己到嘴边的话被他截住,干脆决然的同意进府来,那一串制服三人的动作快的她都没看清楚,也因当时自己已眼中湿润。接下来在荒舍里,她快速的制作了二人的面具,虽然粗糙,但好在夜里看不大清楚,只要不碰到高手,也能蒙混过关。本来想扮好了向唐夜炫耀一下,不想一出来就见他正抬头怔怔望着弯月,背影显得如此孤寂,花无多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上次,他也这样望着月亮……(……狼人?……滚!!)
“……嘿嘿,那小子准是又找他那相好的去了!”
“还‘耽搁了’,这小子真不害臊!嘿嘿嘿……”
两人刻意压制的笑声还是打断了花无多的神游,前面也不知说了什么,
“得了得了,既然来了就赶紧进去看看吧,其他大夫早就看完去偏厢歇息了,罗大夫您可快点,小姐也该休息了。”一家仆示意两人往右边垂花门里去,自己转身和另一家仆离开了。
没想到如此顺利,花无多有些庆幸又有些郁闷,自己家也太容易混进来了吧?这好歹是姐姐啊,爹爹咋这么放心?
进了垂花门,花无多才明白并非如自己所想,因为她感到一股无形的杀气几乎从姐姐院子的每个角落散出,这里至少有十数位高手隐藏在暗处!花无多惊出一身冷汗,忙低了头小心的注意着自己的步伐别露出破绽,她明显感到身旁的唐夜也敛了气息,彷如一副谦恭无害的普通医者模样。
有一位侍女从屋内掀帘而出,向二人走过来,
“可是济世堂的罗大夫?”看清他的面容后,侍女微笑着道,
“我们还以为您有事来不了了,小姐喝了药已快睡了,不过既然您来了,还是看看的好,前面几位大夫说都不一样呢,呵呵,您请。”
花无多想,什么叫不一样?病还能诊成五花八门的?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心里一急脚步便快了一步,踩到了唐夜袍角上差点摔倒,他伸手一扶,那侍女不禁皱了皱眉,瞥了这个不起眼的药童一眼。
“呃,姐姐莫怪,我第一次进方府,就见到姐姐这样的仙女,有些紧张……呵呵……有些紧张。”花无多装作一副没出息的样哆嗦道。
“呵呵,小哥你算是没见过真正的仙女呢。”虽然眼睛羡慕的瞟了瞟屋里,但脸上还是因为花无多的话忍不住有些得意。
进了里屋,暖暖的香气拂面而来,这是在香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药味令花无多有些恶心。方若薇的床前挂着几重厚厚的幔帐,根本看不见人,一根细细的金丝从里面伸出,被侍女交到唐夜手上。唐夜坐在锦凳上,手指轻抚金丝,装模作样的闭上眼号起脉来。这边花无多强忍住自己掀开帐幔的冲动,坐立不安。侍女就在一旁,花无多不能进去看看姐姐的情况实在放不下心来,上次见她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病了呢?还找这么多的大夫来看,还看不明白……
只一会儿唐夜就睁开了眼睛,将金线交还侍女,便转身出了里屋,花无多愣愣地看着他,这,就完了?可是……
“喂,你还不走?”衣袖被人轻扯,花无多回过神来,忙对侍女尴尬笑笑,诺诺的磨出了门去,临走还回头看了一眼,满眼不舍。侍女虽然看到后一挑眉,但心想或许是听说过小姐的美貌不得见而可惜吧,也就没说什么。
唐夜只留了一副药方就依吩咐出了院子,而花无多则是一脸忧心,跟着他混沌的来到偏厢他们的住处。一关上门,确定房外无人偷听,花无多就急急拽着唐夜的袖子问,
“我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她什么病?”
唐夜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答她话自己去收拾准备休息,花无多气得一把抢过他的玉箫,叉着腰站他面前瞪着他问,
“喂!我跟你说话呢!她到底怎么样了?你想急死我啊!!”
看着她那副上火的样子,唐夜不觉有些好笑,只稍一使力就从她手中拿回玉箫,回身开始脱掉罗大夫的外衣,向床边走去。
“那根本不是人的脉搏。”声音虽小却令花无多呆住。
“你……你,你说什么?”花无多回神,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一只猫。”唐夜已坐在了床上,望着她,眼中并无玩笑之意。
“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无多相信唐夜的能力,如果他都会错,那还真是谁也诊不出来了,可是……猫?
“我不知道你爹如此做到底何意,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他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姐姐得了很重的病。”
“……”花无多彻底一头雾水,怔怔地看着唐夜说完后也不取下面具,就直接掀被躺下了,待她反应过来忙走上前去抗议,
“喂,你睡床上那我睡哪儿?”
“药童,自便。\"唐夜朝里头也不回地说。
“喂!这可是我家!”花无多来回看着唐夜,考虑要不要把他从床上扯下来。
“所以啊,你自便。”唐夜感受到了背后恶狠狠的目光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花无多气极,怎么有这样的人啊!!只是她不知道,自从她受伤以来,唐夜几乎没睡过觉,直到她完全恢复功力。
深夜,花无多咬着牙蜷在窗边的坐榻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把唐夜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牙咬得咯咯直响。不远处的床上,唐夜似乎睡得很沉,气息平稳。窗外的月光丝丝从窗缝透出,花无多想起刚才在门口的一幕,翌,他为什么会来呢,琪又怎么会来方家呢?他们难道是想要争取自己家的支持?可是,发生了那些事,他们怎么能这样平安无事的来到陈东耀的地盘?难道上次那件事他不介意了吗?姐姐的病又怎么会这么扑朔迷离?……
就在花无多被这些思绪搞得一团乱麻之时,她突然听到“咔嗒”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了。花无多顿时紧张起来,忙闭了眼睛屏住气息,不怕,有唐夜在……
那人在房中几无声音,以花无多的耳力也只能听到一点点摩擦声,那人简直就像漂浮在屋里。唐夜那边没有一点动静,花无多自然也不敢动,许久,她突然感到背后有气息,花无多紧张的快要窒息了。那气息似乎在背后细细地看着她,幸好月光微弱,不然肯定穿帮,花无多极力保持气息平稳如熟睡状,只希望背后之人快走快走快走……
少顷,似乎看不出什么破绽,又一声轻微的“咔嗒”,那人离开了房间。花无多觉得衣服都被冷汗都湿透了,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气息终于放松下来却更加紊乱。
“他走了。”唐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吓得花无多差点惊叫出声。慢慢转回头去,却见唐夜已经换回了他们初时的面具,一副风轻云淡的书生模样。
“刚才是谁?”花无多明显感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不知道,可能是刚才露出了什么马脚。不管怎样,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我们快走。”唐夜扶起花无多,递给她那一套衣服,便转过身去,从门缝窥测着外面。
等花无多换好,二人悄无声息的出门,隐在了重楼檐宇中。一路上唐夜极其小心,看得出来对刚才那人的武功心有余悸,警戒异常。花无多只跟着他,不知他要去哪里,看着路线竟是要去前院。
“你要去哪儿?”终是忍不住,拉住他小声问。
“……你不想见他吗?”唐夜一阵沉默后,低声道。
“……”花无多怔了怔,停下了脚步。
唐夜似是极艰难的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对花无多道,
“此地不宜久留,你要见他最好尽快,迟了,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花无多望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到挣扎和虚伪,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深无边际的冷寂,花无多不敢再看,扭过头去。
唐夜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花无多默默跟着,脑中一片混乱。
眼前不远就是贵客厢房,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二人都感到那面沉寂之下的压抑气息,影影绰绰之下,厢房已被人包围,花无多心惊,此时方家到底有多少高手隐在这里?
毫无预兆的,身边的唐夜急速掠出,向一旁的紫苑跃去,几下便没了踪影,随同离去的还有厢房周边的气息。花无多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衣角,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咽了一口吐沫,一提气便掠到厢房旁边。刚想推门而入,旁边突然出现两道黑影直击花无多要害,她闪身勉强躲过第一招,却见那二人再次袭来。
“翌……”花无多躲得狼狈,忙小声叫了声,只希望他能听到。
“住手!”房门瞬间打开,一人轻喝,花无多听见那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已有些看不清对手了。
那二人停手后立刻消失,花无多还没停下来就被一人大力拉入房间,她扶住桌角才站住,门被关上,之后,身后却没了声音。
“无多……是你吗?”
“……”颤抖的声音令花无多心中一悸,竟不敢转身。
“无多?”声音近了一些,却还是小心翼翼。
花无多闭眼心中轻叹,回过身时却已是一副笑脸,
“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谁还会半夜来找你?”
脸上的担忧、狐疑在看到她的双眼时瞬间消散,改换成一副得意洋洋的坏笑,慢慢接近她,轻佻得道,
“是啊,你终于承认对我图谋不轨了,明着不行就该偷袭?只可惜……唉,还是棋差一招啊~”
手上一快就轻抚了她的面颊,在花无多发作前早已旋身转到桌子对面,
“唉唉~你别叫啊,这可是我的房间,被人看见也是你非礼我!”
“我……”花无多撇嘴,“谁稀罕非礼你!”
“诶!那你大晚上的到我房外干什么?……这儿,很危险的哦!”公子翌,抱臂靠在桌旁,眼角斜了斜房外。
“某人还知道危险啊,那也不知是谁大老远的跑来这险地,还要拉上兄弟垫背,哼!”花无多也不看他,一脸的鄙视。
“哦~~原来,你是在担心琪啊……”公子翌靠着桌边,眯着眼望着她。
“是啊,想想琪可是天下第一美男,你若是把他给牵累了,怎么对得起天下女子的痴心哦……”花无多丝毫不示弱,也倚着桌边斜着眼看他,大眼瞪小眼。
“……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两人的距离近到气息可闻,对视许久后,公子翌突然冒出一句。
“呃,什么?”花无多挑眉,明显没跟上他。
“你,真的还活着。”他一脸的认真、迷恋。
“……”
“还能,在这里跟我抬杠……还能,取笑我……还能,易容成男子祸害别人……还能,大半夜的吓我……还能,在我身边……”公子翌眼中的目光已无半点戏谑之意,真诚得让花无多心中巨震,浑身发颤。
她只痴痴的看着他绕过桌椅,渐渐走到她面前,越来越近。
“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以为,你死了,真的死了……”公子翌轻抚着花无多散在肩上的碎发,手游移到她的耳后,却没有撕下她的面具,只在她面颊处徘徊,轻触。
花无多已不能有任何动作,只任由泪水滑下,滴到他手上,怔怔的望着他忧伤的双眼,那里面的东西是她以前不敢想,也不会出现的。蓦地,公子翌拥她入怀,紧紧地圈着她,仿佛要刻入自己骨血中。花无多缓缓抬手抱住他,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半天只发出一声,
“对不起……”
待二人分开,公子翌眼中深情尽显,不再掩饰的眷恋笼着花无多,让她不敢再看的低下头去。
“无多,跟我离开吧。”公子翌抬起她的臻首,却看见她眼中一沉。“……”
“无多……”公子翌仍是不信,“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
“……”
花无多不觉抽身背对着他,心中百般挣扎,想见他,跟他在一起,这不是自己希望的吗?为什么,这么难以决定,自己在介意什么?
“无多,”公子翌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望着自己,“你不愿意吗?”
“我不是……我……”花无多慌乱答道,却也难再说下去。
“那……为什么……”公子翌眼中的受伤让花无多不忍看,赶忙回过头去。
“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就像上次……”花无多深吸一口气,那绝望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陈东耀利用她威胁公子翌和宋子星,差点让二人命丧黄泉,宋子星且不论是不是再利用她牵制陈东耀,可公子翌……可是从千里之外赶来救她,若是当时真因她而死,那她……怕是死了,也难赎罪则。所以,最后关头,她才会那样做,只怕自己真会成为批命的“红颜祸水”,倒不如死了干净!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难道,要让一切重演?不,不能。
“那不关你的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再让那样的事发生,绝不!”公子翌紧握她的双肩激动道。
“不……我不能允许有一点的可能,那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无多!”公子翌看到她眼中的决然,难以置信的摇头。
“翌……你的江山……才是最重要的……”泪水滑落笑颜。
“无多……”公子翌眼中已是乞求,“别离开我……”
门外忽然传来鸟鸣声,是那熟悉的声音,却不是这个时辰。
公子翌一惊,转头望向门外,双手放松时却被花无多挣脱,她退到门边挥手一抹脸,而后绽开笑颜,尽量用喜悦的语调,
“翌,你生来就是得天下的,要相信自己。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若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快乐。记得,一定要活着,别让我担心!”
不敢看他的表情,花无多转身拉开门奔了出去。
“无多——”公子翌冲出去,却在门口看到院中一抹黑色的身影,瞬间揽过花无多急速离开,隐入阴影中不见了踪影。公子翌顿时无声,那个身影,他太熟悉了。
“公子,要追吗?”
“……不用了。”
缓缓转身合上了门,公子翌无声而笑,原来如此……
怀中的人儿轻颤不止,唐夜不问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在她奔出房间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了。没有庆幸,没有喜悦,只是没想到,原本自己只想试试,那些人很快就会回来,他没有时间等待,若是没反应,他会就此离去,永远不再回来。
第二日,梁王世子一行离开了方家,并未参加两日后方府公子方圆与晋王之女刘玉的婚礼,世人皆言吴氏一族未能取得方家的支持。自此李家也与方家分道扬镳,方家长女因此心碎病重,药石无效,怕是时日无多了。外戚势力掌控朝野内外,这天下怕是真要改姓了……江南宋家与陈家争得如火如荼,都希望在天下大乱之前将江南纳入怀中,好与中原吴、刘两家一同角逐天下。
花无多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起来才发现全身无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扶着床沿下地,勉强穿衣洗漱,慢慢的体力才恢复过来,看来是睡多了。去隔壁房间敲门,半天没人应答,她一把推开房门,屋里果然没人,但是东西还在,应该是没走。
花无多腹中空空如也,就下了楼去,向小二要了两个小菜稀粥,毫无形象地囫囵起来。邻桌的人忽然叹气,
“好好的佳公子饿成这样,莫不是也是逃难过来的吧?”
“说不准呢,南边现在一团乱,多少世家大户都举家离开了,这说不定是走散的呢。”
“你说他们以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仗势欺人的,如今也落得如此田地,算不算报应?”
“得了吧你,少说风凉话,咱这儿也没多远,谁知道会不会打到这儿呢,到时你就哭吧!”
“诶,你可别胡说,小心人说你乌鸦嘴……”
“不说了不说了,过一天算一天吧,来,喝酒!”
花无多听着他们的言语无动于衷,只要他走了就好……
正无所谓的大快朵颐,想着唐夜什么时候回来,就听客栈门口一阵马嘶,可能是行商的人要打尖了吧,花无多想。
进了门来的人低身吩咐店主要几间清净的房间,把马喂好,次日赶路,若是出什么问题就唯他是问。
呵,好大的口气,花无多心想,虽然那人声音低,口气却是极其凌厉威严,店主不禁唯唯诺诺应承着。其他人未注意这几人,依旧喧哗着,花无多却是十分不爽的抬起头来瞥了那几人一眼。这一瞥不要紧,她却立刻后悔了,心中直骂邻桌,您可真是活见鬼的乌鸦嘴啊!!
那个言辞威严的人依旧在跟店主说话,旁边一人悠闲地环视着店里的装饰,此时正回过头来望向这边,与花无多目光对接。就在她祈祷他认不出自己时,那人的眼睛却骤然眯起,直盯住了花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