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眠：循环的高三刷题班》诗钱酒债

4、林宇的遗书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终于结束，但还有半个小时的自习时间才会放学，经过一上午的鏖战，苏晓疲惫不堪。

　　苏晓从来没觉得上一上午的学那么累，仿佛过了十万八千年。此刻她的指背还沾着黑色水笔印，上课做笔记速写留下的。

　　现在教室里的人大多趴在桌上休息，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还对学习依依不舍，在低头写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显得格外清晰。

　　“这写字声还挺助眠。”苏晓在心里开着玩笑，她的思考角度总是那么新奇。

　　“苏晓，能帮我去储物间拿把拖把吗？”后排的李瑶突然戳了戳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困意，“我刚才不小心把咖啡洒在地上了，再不拖干净，下午上课该粘脚了。”苏晓点点头，伸了个懒洋洋的懒腰，起身往储物间走。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光斑。

　　好安静，都下课走廊里还空无一人，他们都不上厕所吗？苏晓对这个学校学生的敬佩和恐惧又上了一层楼。

　　“一群人像批量生产的预制人一样，底层代码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学习学习学习，除了学习没别的事了，活得像个机器人AI……人就应该有活人感嘛，生活气息一点…”苏晓独自前行，自言自语打发这两天的孤独。

　　储物间在教学楼的拐角处，平时很少有人来，门总是虚掩着。苏晓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还夹杂着纸张燃烧的气息。她顿了顿，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里面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张诚背对着门站在垃圾桶前，手里拿着一叠纸，正一张张往燃烧的垃圾桶里扔。火光跳跃着映在他脸上，原本温和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垃圾桶里的纸张烧得“噼啪”作响，灰烬随着热气飘起来，落在他的西装裤上，也浑然不觉。

　　“……每天只睡3小时，模考还是倒退20名……”一张没烧完的纸片从垃圾桶里飘出来，打着旋落在苏晓的脚边。她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指尖触到滚烫的纸边，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却还是紧紧攥着那片残纸。纸上的字迹潦草而颤抖，墨水混着水渍晕开，能看清的句子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她的心脏：“爸妈说我要是考不上一本，就别回家了……我真的好累，刷题刷到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是林宇的字！苏晓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她想起昨天在林宇错题本里看到的字迹，和这张纸上的一模一样。原来，张诚在烧林宇的东西，而且看这架势，是要把所有痕迹都彻底销毁。

　　“谁在外面？”张诚突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向门口。苏晓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残纸被攥得更紧，边缘几乎被捏碎。张诚快步走过来，推开房门，看到是苏晓，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教室刷题吗？”

　　“我……我来拿拖把。”苏晓的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残纸往身后藏。可张诚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手上，他两步走过来，一把抓住苏晓的手腕，用力夺过那张残纸，扔进了垃圾桶里。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很快就把残纸烧成了灰烬。

　　“谁让你碰这些东西的？”张诚的声音变得严厉，眼神里带着警告，“这是林宇的遗书，全是负面情绪，要是被其他同学看见，影响了他们的刷题状态，耽误了模考成绩，你负得起责任吗？”

　　苏晓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抬头看着张诚，心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怒：“他是你的学生啊！他都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连他最后留下的东西都要烧掉？”

　　“学生？”张诚冷笑一声，松开苏晓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他是意志不坚定的失败者！在明德中学，只有能考上重本的学生，才配被称为学生。像他这样连高考都撑不住的人，只会给班级拖后腿，给其他同学带来负面影响，留着他的东西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晓，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苏晓，我知道你刚转来，可能对这些事还不了解。但你要记住，在这里，成绩就是一切。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刷题，提高分数，别去想这些没用事，更别去传播这些负面情绪——这对你，对班级，都没有好处。”

　　苏晓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看着垃圾桶里的火焰渐渐变小，林宇的遗书已经彻底变成了灰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张诚看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指了指墙角的拖把：“把拖把拿回去，赶紧回教室刷题。下午要讲英语试卷，今天看到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传出去，否则……”

　　说完，张诚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苏晓望着那两只空洞的眼睛，仿佛凝视着深渊。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拖把，转身往教室走。手腕上还残留着张诚手指的温度，回忆着刚才的景象，她感到格外冰冷，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苏晓想到那曾经也是林宇的座位。她停下脚步，回忆起她入学那天，桌肚里还残留着咖啡与书，桌缝里好像不知不觉浮现出痛苦的抓痕。

　　苏晓的瞳孔里呈现出林宇挑灯夜读，熬夜苦战，抓破头皮思考，解不出题而掌掴自己的痛苦绝望的表情；随后情景转场，林宇站在了天台上，表情却是释然的。

　　苏晓的鼻子突然发酸，像是触到了林宇曾经的期待和后来的绝望。她想起林宇日记本上的话，想起空床位墙上那些的字迹，突然觉得这个所谓的被称做清北培养皿的明德中学，根本就是一个吞噬生命的牢笼。

　　“我会是林宇的替身吗？一个林宇不住，也会有下一个出现。我们就好像被安排好的，一个个工位上机器罢了。”

　　苏晓空荡荡地走回班级。

　　“你怎么才回来？拖把呢？”李瑶看到她走进教室，立刻迎上来，“我刚才还以为你出事了，正想去找你呢。”苏晓把拖把递给她，勉强笑了笑：“刚才在储物间耽误了一会儿，没什么事。”

　　李瑶接过拖把，转身去拖地，嘴里还念叨着：“刚才张老师来教室转了一圈，问你去哪了，我说你去拿拖把了，他还叮嘱我，让你回来后赶紧刷题，别浪费时间。”苏晓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刚想拿出林宇的日记，就被同桌推了一把。

　　“快，把你的数学作业借我看看。”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拿着一张没解出来的数学题，“刚才午休的时候，我卡在这道题上了，你昨天不是解出来了吗？给我讲讲思路。”苏晓接过题目，目光落在上面。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思路。同桌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原来如此，我之前一直搞错了辅助线的方向。苏晓，你太厉害了，比张老师讲得还清楚。”苏晓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看着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些曾经让她觉得充满挑战的数学题，现在却变成了麻木的重复，变成了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

　　下午的英语课上，张诚果然讲了英语试卷。他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的答题卡，指着上面的错题说：“大家看，这个同学这道完形填空错了三个，就是因为他平时积累的词汇量不够，刷题刷得太少。你们要引以为戒，每天至少要背200个单词，刷5篇完形填空，这样才能在模考中拿高分。”

　　苏晓的目光落在答题卡上——那是林宇的答题卡，上面那熟悉的字迹，有很多修改的痕迹，最后几道题的答案写得很潦草，像是当时已经没有力气再认真写了。

　　苏晓心里突然一阵刺痛，因为林宇仿佛在呼唤“他好累”。一个因为压力而承受不住的勤奋学生，如今却被班主任拿来当反面教材鞭笞。

　　下课铃响时，张诚把答题卡收了上去，说要“当成反面教材，让大家时刻提醒自己”。苏晓看着他拿着答题卡走出教室的背影，想起来日记和照片，突然觉得很无力。

　　她知道，即使林宇的故事现在被提起，也只是被当做笑话；很快就会被堆积如山的考试淹没，很快就会被所有人遗忘，只剩下图书管理室的一份档案。

　　放学后，苏晓跟着张萌往宿舍走。走廊里，几个学生正围着讨论林宇。当然，谈论的也不是林宇本身，而是他的成绩和题目。有人说“他的作文写得太烂了，根本得不到高分”，有人说“还好他走了，不然还要拖班级的后腿”。苏晓听着他们的话，脚步越来越慢。张萌回头看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苏晓摇摇头，轻声说：“张萌，你说……林宇他，是不是真的很想考上大学？”张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想啊，不然他为什么每天刷题到凌晨？不过他就是不够努力，要是他能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考上了。”

　　苏晓没有再说话。她抬头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教学楼的外墙上，给灰色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可这温暖，却显得异常冰冷和讽刺，却照不进她心里，更照不进那个永远停留在绝望里的少年的世界。

　　“张萌，你觉得，今天的夕阳，美吗？”苏晓有感而发，感慨着。

　　“还好，挺美的。再美，我也不能给你摘下来啊。”张萌笑着打趣，开玩笑道。

　　苏晓淡淡地笑了：“可是林宇，却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夕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