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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鸦和迎风禧(下) ...

  •   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草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树洞里有些闷热,迎风禧便飞到了洞外那棵老松树虬结的树根旁,那里有一片阴凉,且地势平坦。
      岚茑正好闲来无事,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身边,抖了抖身上栗褐色的羽毛。
      “哟,我们的小禧先生,今天不用教你家那只大乌鸦认字了?”岚茑一如既往地用带着戏谑的语气开场。
      迎风禧正用爪子拨弄着一颗光滑的小石子——那是墨无影前几天带回来的。听到岚茑的话,他耳羽微微一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喙尖轻轻碰了碰石子,含糊道:“阿鸦他……他自己在洞里休息呢。”
      岚茑凑近了些,豆豆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我说禧禧,你跟那墨无影,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整天形影不离的,我看你看他的眼神,可跟看我们不一样。”他用翅膀撞了撞迎风禧,“跟哥们儿说说,是不是……嗯?”
      迎风禧的脸颊瞬间像是着了火,连脖颈处的羽毛都似乎要变成粉红色。他慌乱地扑扇着翅膀,想要离岚茑远点:“你……你胡说什么!阿鸦他只是……他只是我救回来的,我照顾他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岚茑夸张地拉长了语调,绕着迎风禧跳了一圈,“你看看你,一提他就脸红!还把他送你的这些石头当宝贝似的藏着。我可听轲轲说了,你晚上睡觉都快挤进人家翅膀底下去了!”
      “我没有!”迎风禧急得声音都尖了,羽毛彻底炸开,像个蓬松的毛球,“是……是晚上冷!阿鸦他羽毛厚实……”
      “得了吧你!”岚茑毫不留情地戳穿,“这都夏天了,还冷?我看你是心里热乎吧!”他模仿着迎风禧平时的语气,捏着嗓子学道:“‘阿鸦你好聪明!’‘阿鸦你飞得好高!’‘阿鸦给我的石头最好看!’啧啧啧……”
      迎风禧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又羞又急,追着岚茑就要去啄他:“岚茑!你再乱说!我……我告诉轲轲去!”
      两只鸟正闹作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树洞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玄黑的身影。
      墨无影本是觉得洞内气闷,想出来透口气,却恰好将岚茑那番调侃和迎风禧那羞窘慌乱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听不清前面岚茑具体说了什么,只听到后面那几句夸张的模仿,以及迎风禧急切又无力的反驳。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瞬间烧遍全身,比这夏日的阳光还要灼人。
      岚茑……他和禧禧,竟然如此亲密?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禧禧在他面前,也会露出那样鲜活、甚至有些娇嗔的模样?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而酸涩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那是占有欲,是不安,是嫉妒。他讨厌岚茑用那种熟稔的语气谈论他和禧禧之间的事,更讨厌禧禧在岚茑面前露出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羞恼的生动表情。
      明明……明明禧禧是他的。是把他从泥泞里捡回来,是给他温暖和食物,是教他认字读书,是会在星空下说“只要和阿鸦在一起就喜欢”的……他的禧禧。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岚茑和迎风禧的嬉闹。
      两人吓了一跳,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墨无影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脚下踩断了一根枯枝,那双墨黑的瞳孔幽深得不见底,正冷冷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岚茑。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蝉鸣声似乎都弱了下去。
      岚茑被他看得羽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他干笑了两声,下意识地往迎风禧身后缩了缩:“呃……墨、墨无影,你出来啦?”
      迎风禧也感觉到了墨无影的不对劲,那眼神冰冷得让他心慌。他连忙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阿鸦,你休息好了?我们……我们刚才在闹着玩呢……”
      墨无影的目光从岚茑身上,缓缓移到迎风禧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冷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让迎风禧心跳失序的深沉。
      他没有理会迎风禧的解释,只是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到迎风禧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迎风禧完全笼罩。他低下头,喙尖几乎要碰到迎风禧的额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回去。”
      说完,也不等迎风禧反应,便用翅膀近乎强硬地、却又小心地拢住他,转身就往树洞方向带。
      岚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那玄黑的身影带着还有些懵懂的迎风禧消失在树洞口,他才猛地回过神,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嘀咕:“我的娘诶……这醋劲儿……吓死鸟了……”他摇了摇头,赶紧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决定最近还是少来招惹这对“奇怪”的组合为妙。
      树洞内,光线昏暗。
      墨无影将迎风禧带回他们惯常休息的干草窝旁,却并没有松开翅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将迎风禧整个圈在自己羽翼和胸膛构成的狭小空间里。
      迎风禧能清晰地感受到墨无影身上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热度,以及那强健心跳下隐含的躁动。他仰起头,看着墨无影紧绷的下颌线条,小心翼翼地问:“阿鸦……你……你怎么了?在生气吗?”
      墨无影垂眸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清澈眸子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看着他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羽毛。心底那股酸涩的怒火,在迎风禧这全然信赖又带着点怯意的目光中,奇异地消散了大半,转而化作一种更深的、想要独占的渴望。
      他没有回答迎风禧的问题,而是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迎风禧的额头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的全是迎风禧身上那令他安心的、干净温暖的气息。
      “以后……”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霸道,“少和他那样说话。”
      迎风禧愣住了,随即,仿佛有烟花在脑海中炸开。阿鸦他……他是因为岚茑在吃醋?这个认知让迎风禧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蜜糖里,又软又甜,先前那点慌乱和羞涩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取代。
      他忍不住轻轻蹭了蹭墨无影的额头,声音软软地,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嗯……我知道了,阿鸦。”
      感受到迎风禧的回应,墨无影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下来。他依旧维持着这个亲昵的、近乎耳鬓厮磨的姿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怀中的温暖是真实属于他的,谁也抢不走。
      树洞外,阳光炽烈,蝉鸣聒噪。而洞内,一种无声的、更加亲密无间的默契,在醋意与安抚之间,悄然生根,发芽。

      自那日因岚茑而起的微妙醋意之后,墨无影对迎风禧的占有欲似乎变得更加明显,也更加不动声色。他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里裹挟着日益沉重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情感。
      他开始更频繁地待在迎风禧身边,无论是迎风禧外出觅食,还是与偶尔来访的岚茑、轲轲说笑,墨无影总是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黑色剪影,目光沉静地追随着那道活泼的身影。他不会上前打扰,但那无形的存在感,却让岚茑每次都觉得后背发凉,说话都自觉收敛了几分。
      迎风禧并非毫无所觉。他能感觉到墨无影注视的目光,那目光不同于以往的冰冷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羽毛灼穿的温度。这让他心慌意乱,却又隐隐有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他只能更加努力地维持着“哥哥”的姿态,将那些翻涌的、陌生的情绪强行压下去。
      这日午后,迎风禧正耐心地教墨无影一个新的词——“眷侣”。他用翅尖在沙地上划出歪扭的符号,声音轻柔地解释:“眷侣,就是……就是像岚茑和轲轲那样,彼此喜欢,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最最亲密的关系。”
      墨无影看着地上的字,又抬眼看向迎风禧,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最亲密的关系?”他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比我们现在……还要亲密?”
      迎风禧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强自镇定,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用爪子无意识地划拉着沙地,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我们……我们当然也很亲密啊!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嘛!”
      “弟弟?”墨无影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固。
      迎风禧被他语气里的寒意刺得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墨无影那双此刻翻涌着墨色风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沉静,只有被刺痛后的愠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沉。
      “你一直……只把我当弟弟?”墨无影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迎风禧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迎风禧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粗糙的树干,退无可退。他看着墨无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受伤和怒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说不是那样的,可长久以来对“正常”关系的认知,以及某种潜意识的恐惧,让他脱口而出的依旧是那句苍白的话:“是……是啊,阿鸦,你是我捡回来的,我照顾你,我们就像亲人一样,你当然是我弟弟……”
      “亲人?弟弟?”墨无影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猛地抬起翅膀,却不是拥抱,而是重重地捶在迎风禧耳侧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震得枝叶簌簌作响。
      迎风禧吓得闭紧了眼睛,羽毛炸起。
      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下,他只听到墨无影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践踏后的冰冷和疏离:
      “迎风禧,你看清楚。”
      他睁开眼,撞进墨无影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倔强的眸子里。
      “我墨无影,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弟弟。”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在迎风禧的心上。
      “我留在你身边,不是因为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也不是贪图这树洞的温暖。”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迎风禧,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狗屁亲情!”
      说完这最后一句,墨无影猛地收回翅膀,不再看迎风禧那瞬间煞白的脸色,决绝地转过身,黑色的羽翼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没有丝毫犹豫,振翅而起,径直冲出了树洞,消失在茂密的林荫之外。
      “阿鸦!”
      迎风禧这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追到洞口,朝着墨无影消失的方向急切地呼喊。
      然而,林涛阵阵,哪里还有那道玄黑的身影?只有他带着颤音的呼唤,在空荡荡的林间回荡,最终消散在风里。
      树洞里,瞬间变得无比空旷和冰冷。
      迎风禧无力地滑坐在洞口,望着墨无影离开的方向,心脏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受伤都要难受。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急于划清界限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捅进了墨无影那颗本就千疮百孔、却唯独对他敞开了一丝缝隙的心。
      “不是的……阿鸦……不是那样的……”他喃喃自语,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他想起墨无影为他啄去花瓣时的轻柔,想起风雪夜里拢住他的温暖羽翼,想起星空下那声低沉的“嗯”,想起他因岚茑而吃醋的冰冷眼神……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强行定义为“兄弟之情”的点点滴滴,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清晰地指向一个他不敢承认、却早已深植心底的答案。
      可是,他已经把那只小心翼翼向他靠近的乌鸦,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了。
      林风穿过空寂的树洞,带着呜咽般的声音。
      迎风禧将脸埋进翅膀里,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第一次尝到了名为“后悔”的滋味,是如此苦涩,如此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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