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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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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柳三娘起身后发现船依旧在前行。经历了昨晚的九死一生后,对这点小事她根本就不去在意了。她径直走向前舱,却见蒋墨换了一身装束:一身暗竹浅蓝滚边的长衫,脚蹬乌银厚底靴,头发用墨色发带高高束起,就连胡须也修理得整整齐齐,显得精神奕奕,再也不复当初病怏怏的样子,两个穿着仆从衣服的人垂手站在一边。柳三娘在心里默默的把自己骂了一顿,居然被这个人演的戏骗得团团转。她走上前,拱手道:“蒋兄既然已经有人同行,那麻烦在下个渡口让小弟下船。”
蒋墨微微一笑:“柳姑娘,我们明人不说暗事。在下有个极其厉害的对手,一心想要我的性命。当初你在码头到处寻找时,我以为你是对手派来的刺客,于是便故意让你上了船。等你告诉我船夫意图不轨时,我又以为你们是苦肉计,所以我还是将计就计。没有想到姑娘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人,害你受伤了,实在是抱歉。还是请柳姑娘继续留在船上,好好养伤,我也可以稍微弥补一下我的歉意。”
柳三娘摇了摇头:“我的伤不要紧的,下船走陆路就可以了。”
可蒋墨根本就没有理会她,而是对身边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好好的伺候柳姑娘。”那小厮应了一声是,便走到柳三娘身边乖乖伺立。
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那么她一定会上前揍那个自作主张的人!柳三娘压了压自己的火气,转身离去。
“你是说,那柳姑娘一直都没有出过后舱,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蒋墨在面前的画纸上涂下最后一笔,慢条斯理的问。
“是,只是小的每天送伤药和饭菜过去。她除了发呆就是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也不说话。小的看,这柳姑娘可能真的不是那人的手下。”一旁的小厮恭敬的回答。
“到底是不是,日子长了就知道了。你去把柳姑娘叫来,就说我请她来说话。”蒋墨伸了个懒腰。
当柳三娘进去的时候,却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桌上摆着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她走近一看,画的是江南雨景,画工相当了得,但却显得太过凌厉。江南是温婉的柔润的,而这幅画里的景色却好似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她皱了皱眉,看见一旁的画笔,很是手痒,但还是忍住了。
“柳姑娘这么细细的端详,对在下的画有什么看法吗?”蒋墨从外面走了进来。
柳三娘看看他,不难看出蒋墨年轻时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时光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不同于现下流行的唇红齿白,他的面貌相当英挺,剑眉星目轮廓分明。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够一下子看到人的心里,好似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就无所遁形一般,难怪当初他装病的时候总是眯缝着眼睛。
三娘勉强扯出一个笑:“听小厮说,蒋老爷您找我?”
“柳姑娘怎么忽然见外了,我还是你的蒋兄嘛。”蒋墨笑眯眯的说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在下新做了一幅江南春雨,柳姑娘不就是江南人吗,想让你看看画的如何。”
柳三娘笑了:“蒋老爷说的哪里话,我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人,怎么会懂得画的好坏呢。既然是蒋老爷您画的,自然是好的。”
蒋墨哈哈大笑:“既然这样,那江南的风土人情什么的,柳姑娘应该相当熟悉吧。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我们一起聊聊?”
“既然蒋老爷由此雅兴,小女子一定奉陪。”柳三娘无奈,只有点头答应。
蒋墨往正中的椅子上一倚,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微笑着等待她开口。而柳三娘则心里暗自酝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就这样凝滞在了那里。
外面传来禀报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宁静:“主人,小林回来了。”
蒋墨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懒懒的说道:“让他进来。”
柳三娘心中暗喜,连忙开口:“既然蒋老爷这里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可刚走了两步,整个人就被拉进一个宽阔的胸膛。她抬头,看见蒋墨似笑非笑的表情:“反正柳姑娘你也不是外人,不如一起吧,干嘛要躲避呢?”
柳三娘连忙挣脱,但无奈力气比蒋墨小了许多,她只好正色道:“男女收受不清,蒋墨,请你自重。”
“若我不打算自重呢?柳姑娘,你要明白,既然你有男装出来闯荡的决心,就应该做好被人调戏的准备。莫非,你这是欲迎还拒?”蒋墨言语越来越轻佻,干脆将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来回摩挲。
欲迎还拒?去他奶奶的欲迎还拒!柳三娘顿时觉得自己的火气上涌。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蒋墨推开,扬起手就在他脸上印了一个脆生生的耳光。
舱门口传来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下一刻柳三娘被狠狠的摔倒在地,脖子上架了一口明晃晃的宝剑。她定睛一看,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正恶狠狠的看着她,仿佛随时都可能手起剑落,割断她的脖子。
她转向蒋墨,就见他正用手抚着脸颊,带有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柳三娘冷笑一声:“这里果然是个杀人的好地方,正好可以把我的尸首抛进河里喂鱼。”
蒋墨叹了口气:“好了,是我不对。我都忘记你是那种敢用刀子杀人的女人了。小林,把剑拿开。”
那个叫小林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不服气的说:“主人,这个女人居然敢动手……”刚说到一半,看到蒋墨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只好愤愤的将剑撤开。
柳三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默默的站到了一边。时势比人强,这个道理她从小就很明白。
蒋墨也好像没有挨过那一巴掌似的,转头看向小林:“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小林有些迟疑的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女人,还是开了口:“回主人,那个胡应奎狡猾的很,家里有无数的暗格机关。小的在他家耗了整整十天,几乎每个暗格都找过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那本册子。莫非,册子并不在他的身边?”
“不可能。胡应奎这个人小心有余,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会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可能他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吧。找不到就算了,没有这本册子,我一样知道他们有哪些人。”蒋墨抚摸着案角,慢悠悠的说道。
“还有,小的这次探听过了,扬州李天来趁着杨蕴回乡的机会,送了一座大宅并所有的家人奴婢,另外还有一百倾上好的田地。京里一个生意颇好的古玩铺前几天忽然由一家姓刘的接管,经查,这个姓刘的其实为刘厚文府里的管家,而那家古玩铺原来是浙江杭岳所有。”小林一样一样的依次汇报。
蒋墨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这一招走的可不够高明呀,上面的那个虽然糊涂,但也不至于这么被人糊弄。”
小林连忙回道:“根据小人密查,那个人最近痴迷炼丹,根本不理世事。所以他们才越发的随心所欲。”
“还在炼丹吗?”蒋墨轻轻的嘲笑,“他真以为自己可以长生不老?”
柳三娘在一边却是心惊不已。胡应奎,扬州首富,扬州李天来,也就是李知府,这两人她再熟悉不过。由于自己一直听话且口风紧,所以每次胡应奎有要招待的重要客人时,总是会叫上自己,当然酬劳也是相当高。大多数时候自己只是个幌子,坐在外间弹奏琵琶为他们掩人耳目,但他们说的一些只字片语还是能传到她的耳朵里,时间长了,他们在做些什么她也能猜出一二。至于蒋墨所说的那本册子,她想她也完全了解。
有一天胡应奎喝醉了,曾经搂着她求欢,被她婉拒了。胡应奎当时板着一张脸:“如意啊,自古嫦娥爱少年,你是不是嫌弃我老了?”
“胡员外说的哪里话。如意一向承蒙您的关照,对您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您呢?如意只是为您担心啊,所以这几天都吃不香睡不好。胡员外您还冤枉我,如意不依呢!”柳如意娇嗔道。
胡应奎大为开心,他歪在塌上笑道:“我的乖乖,就知道你心里向着我。快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呢?”
柳如意娇笑道:“如意觉得,做官的那些人啊,都没有什么好东西。胡员外您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却只是想在您身上占便宜。如意这是为您不平呢!”
“哈哈哈!”胡应奎放声大笑,抚摸着美人的小手,“还是我的乖乖心疼我。放心吧,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说着,他指指床底,“看,他们都有证据在我手里呢!就放在那个便壶的夹层里。我知道他们不止一次来我家找过了,可谁能想到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便壶里呢?哈哈……”
柳如意本来只是随口敷衍他,没有想到却无意中知道这个秘密。她有些心惊,面上却做出大为放心的神色,神态更加妩媚,将胡应奎哄得心花怒放,没有多久便呼呼大睡了。确定他睡熟后,柳如意蹑手蹑脚的将床下的便壶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它的底比一般的稍微厚了一些。她轻轻的拧了拧,将底拧开,果然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她将册子拿出翻看了一下,见里面密密麻麻用小楷记录有许多人名,后面是为数不少的财物田庄店铺以及日期,还有一些备注事件。柳如意心里有数,这定然是朝中各位官员收受贿赂的记录了,日后如果蕴儿当官了,这个可能用的上。本来她记忆就极强,于是她硬生生的将整个小册子背了下来,又将其放回原处。
回到如意阁后,她将册子默写了出来,又再次背熟,再次默写。如此十几次后,她确信此生绝不可能忘记册子上的内容了,便将所有的字纸烧个干净,觉得能够帮上蕴儿的忙,她心里倒是一阵窃喜。
现在的柳三娘默默的站在一边,低垂着眼帘——蒋墨他们对这本小册子有兴趣,而且他的语气轻蔑,无非是想捞到别人的一些把柄而已。她心里冷笑一声,狗咬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姑娘,不知你可否帮在下一个忙?”蒋墨彬彬有礼的开口,“柳姑娘也知道,在下被仇人追杀。而你和我一路同船上京,自然也被他盯上,如果你不与我一起,下船就会被捉走。不如我们一起,你就扮作我的侍妾,两个人也有点照应。”
“那请容小女子思量一下,明早给您答复。”柳三娘微微一礼,转身离去。
小林看着她走出舱门,不解的问道:“主人,这个女人这么没有道理,为什么主人还要护着她?”
蒋墨轻轻一笑:“你懂什么。她一介弱女子而已,却能设下圈套,杀了一个船夫。其做事细密狠辣,一般的男人都比不过,如果她是个男人,那么必成大器,可惜了。不过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她是个易容过的美人,这样的美人要是能为我所用,肯定会是枚极好的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