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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不想怀疑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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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曜,我们是朋友吗?”坐在对面的男警员阿司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午休时间,江明曜和同事们一起坐在大会议室用餐——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中午这里没人用,椅子软,有空调,大家又喜欢聚在一起用餐,所以民不举官不究,不知不觉就成了“食堂”。
江明曜愣了愣,用筷子指了指自己便当里的排骨:“你想吃可以直接夹走。”
阿司眯起眼睛:“我会夹,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明曜放下筷子。
阿司:“你破处男身了。”
江明曜:“哈。”
阿司:“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你已经不再纯洁了。你背叛了我们纯洁少男帮,你这个脏男人,贱男人。”
阿司继续道:“只要你告诉我对方是谁,漂亮吗?身材怎么样?你表现得好吗?”
江明曜沉默片刻,擦了擦嘴:“你不记得了么?前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也喝多了,你拉着我让我去你家,我推脱几次都不成,只好从了你……”
阿司:“啊啊啊啊啊啊滚滚滚滚滚!你们听啊江明曜又在胡说八道玷污我的清白了!”
旁边的同事已经见怪不怪:“阿司没关系啦,现在大家都很开明,你有比较隐私的癖好我们也会尊重你的。”
阿司恼羞成怒:“江明曜!你好贱啊!你不想说就不想说,偷偷交女朋友还污蔑兄弟!”
阿司声音太大,吵醒了隔壁小茶室里午睡的师父,他默默推开门,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去看着他,大喊大叫的阿司瞬间被浇了盆冷水,安静下来。
“江明曜,出来一下。”师父还没睡醒,喉咙里乌哝乌哝的,听上去很不高兴。
死了。
阿司小声道歉。江明曜斜了他一眼,状若无事地擦了擦嘴,盖好便当。
小茶室里,软皮沙发被睡出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师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除了大案要案不得其解时,他从没有这么严肃过。
江明曜在对面坐下:“很严重的事吗?”
师父摁了摁眉心:“谢天荣死了。”
江明曜愣了两秒钟:“被谁?”
师父:“说是自然死亡。脑溢血,说不准诱发原因……最迟瞒到下周,谢家会为他召开发布会。”
江明曜:“但你不相信是自然死亡,对吧。”
师父从外套里掏出烟,点燃一根:“医院凌晨十二点到一点的监控系统瘫痪了,恰好就是谢天荣断气的时间段,巡逻护士声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陪床的家属有失眠问题,睡前服用了安眠药,他就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
江明曜低下头:“你觉得和谢冰仪有关。”
师父冷笑了一声:“不,这回巧了,和她没一点关系,事发当晚她在做义工值夜班,整晚都,在,监,控,下。”
江明曜:“你希望我和她聊聊么。”
师父:“不,我劝你远离她。你看见了,彭莺莺死了,谢天荣死了,那个移民男孩死了,颜建润一家和过街老鼠一样滚到海外去了。谢家就是个蛇窟,她们连自己人都杀,你不能掉进去。”
江明曜:“谢天荣死亡与否,那份遗嘱对她都没用了。”
烟被掐灭了,师父长叹一口气:“路是你自己在走,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只能提醒你到这。”
似乎不想对话在尴尬中结束,师父调整了语气,故作轻松道:“最近怎么没看黑姐来?”
江明曜这才意识到,黑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野猫神出鬼没是常有的事,他已经习惯黑妹时在时不在,偶尔还带一串猫兄弟来蹭吃蹭喝的臭毛病。最近手头刚结束两个案子,今天闲下来,是得好好找一找小黑猫了。
社区做元宵节活动,打气球摊位上,一个小矮孩连射七枪落空,只剩下最后一张射击劵,信心彻底被挫败,眼见要空手而归,不免眼泪汪汪起来。
这时,带着香气的白手放在他肩上,他抬头,一张美丽温婉的脸庞逆光凑近:“姐姐帮你?”
他交出射击劵,女子则举起玩具枪,毫不迟疑,啪一声响,将最中心的豪彩气球应声打爆,里面蹦出来红红绿绿的彩带,社区的工作人员鼓掌:“太好了,是大奖诶——快说谢谢姐姐!冰仪,你枪法这么准,当过兵噢?”
谢冰仪低头笑了笑:“我在学校是弓道社的,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小矮孩挑了个最大的玩偶,屁颠屁颠跑走。谢冰仪转过头,江明曜站在不远处,隔着人群望向她,怀里抱了一个快递盒大小的盒子。
“你今天下班这么早?”
“我有事要跟你说。”
社区临近芒果公园,之所以叫芒果公园,是因为地形颇似芒果,处处都是隆起的小山坡,植物长得很好,绿意盎然,宜野餐。
下午大部分居民都在社区活动,公园里除了零零星星有几个马拉松爱好者跑过,就没有其他人了。谢冰仪坐在土坡上,抱着盒子痛哭不止,江明曜坐在她身边,虽没有失态,但眼圈依然红红的,显然是来之前已经掉过眼泪。
谢冰仪把盒子打开,伸手进去抚摸猫咪已经失去光泽的皮毛,眼泪吧嗒吧嗒掉进去。谢冰仪心里曾经有一个角落,一只小黑猫守在那里,开着温暖的夜灯。现在那盏灯灭掉了,她心中漆黑了一片。
人生际遇短暂,与动物的缘分更是情深缘浅,至多数十年。黑妹又是那么向往自由,厌恶被圈养的生命,她选择天地为家的命运,就终将早早离开她们,黑妹一生没有主人,只有她自己选择的朋友。
“找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本来想赶快打电话给你,可是没和她说两句话,她就走了。”江明曜扭过头吸了吸鼻子:“我一直以为她还很小,送去宠物医院,医生说实际年龄已经很大了,又是突发了心脏病,野猫活到这个岁数算是寿终正寝了。”
谢冰仪抱着盒子,呆呆望着再也不会动弹的小猫:“我们要把黑妹埋在哪里?”
江明曜:“医生说会腐烂得很快,要尽快处理掉。我不想把它埋在公园里,以后有可能被其他动物刨出来。”
谢冰仪点点头:“那还是火化吧,我联系一家宠物殡葬馆,你要留下黑妹的骨灰吗?”
江明曜看向谢冰仪:“她生前就不想被关在任何一个人家里,被我摆在房间,灵魂说不定会发脾气。”
谢冰仪苦笑:“说的也是。”
所谓宠物殡葬馆,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宠物医院效仿人类的火葬场,开了一口极小的焚化炉。因为收益有限,较为大型的犬只尸体还无法接待,火光隐隐透过炉子渗出红色,仿佛生命最后一次燃烧。
谢冰仪愣愣看着,她当然在大部分时刻和大部分人面前都铁石心肠,可唯独和江明曜黑妹的奇遇,是她一生的软肋。
如今软肋少了一个,她却不觉得轻松,而是万分亏欠。
忽然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谢冰仪抬起头,江明曜左手将她微微揽入怀里,炙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那只骨节修长,比她大出许多的手将她圈起来——有人容纳她的痛苦,陪她一起伤心,纠结反复的心绪被缓解了很多。
江明曜微微低下头,声音和窗外的雨融化在一起:“我想到一个地方,也许黑妹会喜欢。下周我有假,我们一起去吧。”
一只小猫,化成一罐同样小的骨灰罐,轻了许多。处理完之后,天色已晚,谢冰仪把它抱在怀里:“这段时间,可以让黑妹去我家么?”
江明曜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太伤心。”
谢冰仪觉得好笑,其实江明曜才是付出更多感情,比她伤心更多的人,但他总是比较习惯照顾谢冰仪,连同情绪的顺位,都自然而然把谢冰仪摆在了自己前面。
谢公馆从来没有养过动物,彭莺莺死了,谢天荣也死了,但家里却又新换了一任不爱动物的主人。
谢逸谦据说小时候被街巷里的疯狗咬过,打了极痛的狂犬病疫苗,此后非常不爱狗。而何香怜这位假菩萨,整日嘴中阿弥陀佛,却极热衷吃一些珍稀动物,以为这样可以弥补自己十几年来的落差。
谢冰仪路过阳台,突然发现原本彭莺莺和她维护得漂亮雅致的阳台大变模样:底下精细养护的植物全被油滴泡浸死,而阳台上悬挂着一具具野味的干尸,皆是僵尸般的酱红色。谢冰仪心中恶寒,无名火起,命令佣人把这些残忍的东西摘下来。
不巧何香怜也上了二楼,仿佛早就等好了似的,一声令下阻止了拿梯子的佣人们。
“我就要放在这里。”何香怜淡定道。
“你是野兽吗?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谢冰仪本就心情糟糕,对她说话也不客气。
“这些是用来补身体的,对我这种病人,和阿谦那样的年轻人尤其好。”何香怜手里还盘着佛珠,神神叨叨的。谢天荣死那天,她昏厥过去,精神失常了好一阵,天天夜里对着墙,和“谢天荣”说话。
谢冰仪见仆人真的收起梯子,听了何香怜的话,略带着怒意,将一盆盆泡死的花搬出来,收拾掉。
谢冰仪在这个家里,彻底没有了亲人,坐在房间里,空空荡荡,面前只有黑妹小小的骨灰罐。
她把头贴在骨灰罐上,仿佛从前黑妹贴着她的脑袋一样。
第二天,江明曜开车来接谢冰仪,远远看见女孩披着米白色风衣,抱宝贝一样将骨灰罐揣在怀里,他下车打开车门,车里还是非常干净,一点异味都没有,明明是大冬天,空调却开得极低。
好在谢冰仪穿的多,并不觉得冷:“听说你们办案蹲点经常睡在车里,条件很辛苦吧。”
江明曜专心致志开着车:“是啊,所以车里一定要保持干净清爽,不然闷得脑袋都木掉了,会错过细节。”
车里短暂陷入沉默,江明曜沉思片刻,状若无意道:“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谢冰仪:“嗯。”
江明曜:“我现在,算是你的男朋友吗?”
谢冰仪想起上一次,两人都滚到床上了,江明曜脱掉上衣,却突然大声说:“等一等!我应该先跟你告白的。”
谢冰仪撑着下巴,慢条斯理解自己的扣子:“江警官,我们已经躺在这里了,还不算告白吗?”
江明曜:“那太失礼了。”
谢冰仪歪了歪头:“可是我喜欢这种时候失礼的男人。”
那种情况下,告白自然而然被截断了。可是事后江明曜回想,却始终觉得空落落的,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可他和她之间,分明不止是肢体关系。
他想要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谢冰仪扭过头,江明曜白净俊朗的脸上一切如常,唯有红透的耳根出卖了主人。
她侧过脸去偷笑,谁说她没有宠物呢,眼前不正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狗吗?
不过,她缓过笑意,盯着窗外林林郁郁的山道,斟酌着开嗓:“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秘密。”
江明曜似乎消化了片刻这个答案,随后轻声说:“好,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