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残烛映血 ...
-
自那日从封印裂隙归来,谢烬便再未见过云衍。
清寂小筑依旧被寂静笼罩,每日只有沉默的杂役送来药膳与必要的用度。那瓶“玄冥丹”他已服尽,配合《星冥导引术》,体内魔元愈发雄浑冰冷,对蚀魂瘴气的亲和力与抗性也与日俱增。他甚至能感觉到,魔种核心那点幽蓝火星,在吞噬炼化了带有幽冥余烬的潭水与蚀魂瘴气后,已壮大成一道稳定跳动的微小火焰。
力量在稳步提升,代价是左腕那道“衍”字疤痕,颜色愈发深重,几乎与周围肌肤融为一体,隐隐传来与魔种、与遥远星辰、甚至与脚下大地深处那令人不安的躁动相互呼应的灼热感。
这感觉让他不安。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线,通过这个疤痕,将他与云衍,与摇光峰,与那该死的蚀魂瘴,乃至与更遥远的幽冥之地捆绑在一起。
七日后的子夜(古代的子时对应的是现代时间的晚上11点到次日凌晨1点),万籁俱寂。
谢烬正于榻上运转《星冥导引术》,引导着冰冷的魔元洗炼经脉,忽然,整个清寂小筑,不,是整个摇光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之前封印冲击那般剧烈,更像是一个力竭之人,终于支撑不住,发出的最后一声沉闷喘息。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虚弱与某种决绝意志的波动,如同涟漪般自摇光殿主峰方向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山峰!
谢烬猛地睁开双眼!
是云衍!
他出事了!
那股波动中的虚弱感做不得假,甚至比在裂隙洞穴中咳血时更甚,仿佛油尽灯枯前的最后闪烁!而其中蕴含的那丝决绝,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孤注一掷的味道。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谢烬身影如鬼魅般掠出清寂小筑,朝着摇光殿疾驰而去!他甚至没有刻意隐匿行踪,体内魔元奔腾,在夜色中拉出一道淡黑色的残影。
沿途竟无一人阻拦。整个摇光峰死寂得可怕,仿佛所有生机都在方才那一下波动中被抽空。
摇光殿大门洞开,如同巨兽濒死张开的巨口,内里一片黑暗,唯有深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烛光。
谢烬冲入殿中,循着那点微光,直奔最深处的竺室。
竺室的门虚掩着。他一把推开!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谢烬,也瞬间瞳孔收缩,呼吸一滞!
竺室内,星辰石光芒黯淡,地面那繁复的阵法纹路多处断裂,灵光涣散。而那方玄冥炼心潭,此刻潭水竟如同沸腾般翻滚着,墨色的水面上漂浮着丝丝缕缕触目惊心的殷红!
云衍就倒在寒潭边。
他不再是那副清冷孤绝、纤尘不染的模样。一身素白内袍被暗红的血迹浸染得斑驳不堪,凌乱地散开,露出其下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以及心口处一道深可见骨、依旧在缓缓渗血的恐怖伤口!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灰黑色,正是蚀魂瘴气侵蚀的痕迹!
他墨发散乱,铺陈在地,衬得那张脸毫无血色,唇瓣干裂,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睁着,望着穹顶那几颗黯淡的星辰石,瞳孔深处是一片耗尽一切后的虚无与……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那盏青铜烛台,就倒在他手边不远处,幽蓝色的火焰只剩下豆大一点,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云衍!”
谢烬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手指下意识地探向他的颈侧。指尖传来的肌肤触感冰凉刺骨,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去加固封印了吗?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心口这伤……分明是近距离被蚀魂瘴气所伤,甚至可能……是主动迎上去的!
听到他的声音,云衍涣散的目光微微转动,焦距艰难地汇聚到他脸上。看清是他,那虚无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辨明的情绪,像是意外,又像是……果然如此。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连串微弱的气音,带出更多暗红的血沫。
谢烬看着他这副凄惨模样,心中那股一直被压抑的、复杂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翻涌起来!是快意?不,并非单纯的快意。是愤怒?也不全是。是一种更混乱的,夹杂着震惊、不解、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慌乱的躁动!
“谁干的?!”他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是封印反噬?还是……”
云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沾满血迹的手,似乎想指向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落,指尖虚虚地点在心口那恐怖的伤口上。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谢烬的肩膀,投向了那盏即将熄灭的青铜烛台。
谢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在他与那豆大的幽蓝火焰对视的瞬间——
嗡!
他体内魔种核心的那道幽冥火苗,像是受到了某种本源的召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洪流,夹杂着无尽的幽蓝火焰与毁天灭地的死寂意志,强行冲入他的识海!
---
……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无比清晰的“看见”!
他看见,云衍并非在加固封印,而是独自立于那恐怖的、扭曲的空间裂隙之前!他没有施展任何防御法术,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灰黑色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蚀魂瘴气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身体!
他看见,云衍手中结着一个古老而诡异的法印,周身清冽的灵力在瘴气的侵蚀下飞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那青铜烛台火焰同源的、更加深沉浩瀚的幽蓝力量!他在主动吸纳蚀魂瘴气!以自身为容器,为熔炉!
他看见,当吸纳的瘴气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云衍猛地将那只凝聚了幽蓝力量的手,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心口!鲜血喷溅!他以心頭精血与部分神魂为引,将体内那庞大而混乱的瘴气强行压缩、剥离,化作一道灰黑色的、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印记!
然后,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那枚刚刚凝聚成型的、极其不稳定的瘴气印记,打向了悬浮在一旁的青铜烛台!
烛台剧烈震颤,幽蓝火焰暴涨,将那枚危险的印记艰难地吞噬、容纳……
而云衍,也因这超越极限的举动,神魂重创,灵力枯竭,心脉受损,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
---
记忆画面戛然而止。
谢烬猛地回神,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云衍。
疯子!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竟然用这种自杀式的方法,强行抽取并封印了一部分蚀魂瘴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延缓爆发?还是为了……别的?
谢烬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盏青铜烛台上。吞噬了那枚瘴气印记后,烛台的火焰似乎稳定了一丝,但依旧微弱。
难道……这烛台需要蚀魂瘴气这类能量来维持?或者说,云衍是在用这种方式“喂养”它?
无数的疑问与震惊交织,几乎要撑爆他的脑袋。
而此刻,云衍的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心口的伤,神魂的创伤,力量的枯竭……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
救,还是不救?
现在出手,以他如今的魔元,配合《星冥导引术》,或有一线可能稳住他的伤势。但救活之后呢?这个疯子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救活他,是否意味着自己将更深地卷入这可怕的漩涡?
若不救……
谢烬看着云衍那双逐渐失去神采、却依旧望着青铜烛台的眸子,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近乎解脱的平静,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与怒火再次升腾!
你想死?偏不让你如愿!
你把我拖入这泥潭,谜题还未解开,恩怨还未清算,你岂能就此一死了之!
几乎是本能快于思考,谢烬猛地俯身,一手按在云衍冰冷的心口伤口附近,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点向他眉心!
精纯而冰冷的魔元,混合着一丝源自幽冥火苗的奇特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涌入云衍近乎干涸的经脉与识海!
“云衍!”他低吼着,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狠厉,“给我撑住!”
魔元所过之处,强行封堵着心脉伤口,抚平着狂暴的瘴气残留,更以一种霸道的方式,刺激着云衍那濒临熄灭的神魂之火!
云衍的身体在他手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仿佛在挣扎着摆脱某种束缚。
那盏青铜烛台的火焰,似乎也因为谢烬力量的介入,而猛地跳动了一下。
幽蓝的烛光,殷红的血迹,苍白的面容,以及谢烬那双充斥着混乱与决绝的漆黑眼眸……
在这寂静的、弥漫着死亡与秘密的竺室中,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惊心的画面。
残烛映血,命悬一线。
而执棋者与棋子,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