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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岳州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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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动作一顿,将手隐入袖中,“幼时淘气,玩刀划的。”
小七挑了挑眉梢,“那燕姐姐一定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了?不像我,爹娘总说——”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停了一下他又改口,“说我没个正形,整日东跑西颠。”
燕翎抬眸淡瞥,视线掠过处,少年的脖颈纤细流畅,耳垂圆润小巧,光洁如玉。她眸底微澜一荡,淡然开了口,“江湖儿女,不分男女,能护住自己便是本事。”
小七闻言一愕,不知想到什么,耳根蓦地泛红,脸颊微侧不再开口。
舱内一时无话,唯有江水滔滔。
午后,船入一段平缓江面,两岸零星渔村,炊烟袅袅,燕翎将船靠在一处静湾,“在此歇息片刻,日落前应可抵达岳州。”
三人先后上岸,殷长歌去林间取水,小七也去附近采摘野果,独留燕翎一人侯在岸边。待殷长歌取水归来,却见小七气鼓鼓地坐在一旁,手中攥了几颗酸枣,一颗接一颗狠狠掷向江心。
“怎么了?”殷长歌上前询问。
小七不答,半晌才闷闷开口,声音仿佛从牙缝挤出,“阿离大哥,到了岳州,我们就与那女人分道扬镳吧。”
殷长歌听得神情古怪,只听他又补充道:“我不喜欢她。”
殷长歌忍不住看向岸边的燕翎,她正盘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调息,尽管衣衫破损,肩负重伤,依旧可见五官精致,肤白鼻秀,容颜清丽脱俗。
小七索性挑破,“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这话确实出乎意料,殷长歌难免结舌,“她如何看我了?”
小七难以形容,“我说不好,就是总盯着你看。且她来历不明,武功又高,万一对你不利——”
殷长歌只当他是孩子心性发作,并不放在心上,随口打断,“燕姑娘若真存歹心,昨夜便有机会下手,何必等到如今?倒是你,为何总对她如此敌意?”
小七张了张嘴,说不出所以然,唯有赌气般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殷长歌摇头轻叹,看燕翎的眼神又不同了。
燕翎似有所觉地转脸望来,殷长歌立即移开目光,不料她竟主动走来,一扫远处,“他怎么了?”
殷长歌循着视线望过去,只见小七独自蹲在河边,身影透着一股闷气。他无奈般一叹,“没什么,小七年少,言语若有冒犯,还请燕姑娘海涵。”
燕翎默然片刻,忽道:“你一直当他是个少年?”
这一问没头没尾,殷长歌不明所以,听得愕住了。
燕翎垂眸不语,半晌才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他待你倒是真心。”
殷长歌难解其意,正要再问,她已转身近岸,淡淡道:“该启程了。”
行后半段水路时,船上气氛十分微妙,小七仿佛幼童怄气,一时怪船晃得头晕,一时嫌江风太冷。殷长歌被闹得无法,又不知如何安抚,唯有扶额不语。
燕翎一心专注撑船,不经意间与小七目光相接,眼神格外清冷,仿佛看透了什么伪装。小七起初不解,蓦地脸色一变,竟忽然安静下来,一路再无言语,只是不时偷瞄燕翎,神情复杂难言。
殷长歌将一切收入眼底,只觉二人之间暗流涌动,他却如隔雾观花,看不分明。
日头西斜时,岳州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城墙高耸,码头帆樯林立,远处人声隐约可闻。
船将靠岸,燕翎终于开了口,“岳州已至,我们就此别过。”
殷长歌微感失落,却未挽留,抱拳一礼,“多谢燕姑娘一路相送,日后若有需要,可往涪州寻我。”
燕翎略一颔首,目光又掠向小七,轻淡地一颔首,“保重。”
小七紧抿唇瓣,犹豫片刻,终是上前一步,“你——可不要乱说。”
燕翎一抬眸,话语平静,“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句答得巧妙,小七一怔,随即了然一笑,轻轻道了一句,“谢谢。”
燕翎不再言语,后退一步向二人抱拳致意,转身一跃上岸,背影很快消失于人海。
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殷长歌莫名生出一丝怅然。
小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透着说不出的酸意,“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殷长歌收回目光,“先寻个客栈落脚,明日再打探北上之路。”
小七却不动,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阿离大哥。”
殷长歌驻足回首。
小七欲言又止,半晌却只轻轻一叹,“没什么,我们走吧。”
夕阳将两道身影拉得老长,投在岳州城的青石板路上,渐渐融入万家灯火。
与此同时,燕翎穿过数条街巷,在一处僻静的弄口停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铃,轻摇三下。不多时,一道黑影如夜枭敛翅,悄无声息地落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小姐。”
“通知岳州分舵,情况已明,依计行事。”燕翎声音冷冽,不含一丝情绪,“另派几人暗中保护与我同来岳州的那两位,尤其是叫阿离的少年。不许暴露行踪,更不许干涉他们行动。”
“是。”黑影领命,旋即消失。
燕翎这才回望码头,容颜被暮色浸染,模糊晦暗不明。
岳州城远比殷长歌预想中更为喧闹。
沿江的长街灯火通明,茶肆酒楼人声鼎沸,来往行人如织,车马络绎不绝。二人混在人群中,沿青石板路一路漫行。
小七一路闷声不语,仿佛陷入某种凝思,偶尔抬眼偷瞄殷长歌的侧脸,又迅速垂眸。
殷长歌在一家的客栈前停步,“这家客栈看着还算干净,不如今晚在此歇息?”
小七失了往日的兴致,任凭殷长歌决定。
客栈门面不大,檐下高悬两盏大红灯笼,照得“客似云来”的匾额清晰可见。堂内坐着几桌客人,多是行商打扮,就着卤菜喝酒闲聊,夹着天南地北的口音。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见二人进门,抬眼一打量,露出殷切的笑容,“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殷长歌搁了碎银,“住店,两间上房。”
掌柜面露难色,尴尬地搓了搓手,“真不巧,上房只剩一间了,倒是通铺还有位置,您看——”
小七脸色微变,抢过话头,“一间就一间,我们要了。”
掌柜麻利地取出钥匙,“天字三号房,楼上左转第二间。”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一榻一桌两椅,临窗处还设了一个简易的梳洗架。小七进屋后直奔窗边,推开窗扉向外望去,底下一条窄巷,对面是另一家客栈的背墙,昏黑寂静,并无异样。
殷长歌凝着他,“怎么了,有何异常?”
小七轻轻摇头,烛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眉间倦色分明,“没什么,大概是我太累了。”
殷长歌卸下行李,“既如此,你睡床,我打地铺。”
小七茸眉一蹙,毫不犹豫地拒绝,“那怎么行,你身上还有伤——”
殷长歌全不在意地打断,自柜中取出被褥,“我的伤已无大碍,倒是你连日奔波,脸色也不佳,应当好好休息。”
小七立在原地,眼中情绪复杂,半晌才低声开口,“阿离大哥,若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可会生气?”
殷长歌动作一滞,不答反问,“何出此言?”
小七咬住下唇,没再开口。
门外传来叩响,伙计送来热水和饭菜,简单的两菜一汤,外加一壶刚烧开的热水。放下东西后,伙计并未立即离开,目光好似不经意地在屋内飞快一扫,直待殷长歌发话,他才躬身退出房间,一并带上了房门。
殷长歌行至门边,凝神细听片刻,确认脚步走远才回到桌边,“这客栈有些古怪,掌柜和伙计看我们的眼神不太对。”
小七也敛了情绪,正色道:“我也察觉了,方才那伙计退出去时,刻意放轻了脚步,分明是有武艺在身。”
二人心照不宣,殷长歌将饭菜倒掉,从包袱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递与小七分食,二人就着热水快速而静默地吞咽。
饭后,殷长歌吹熄蜡烛,房间顿时暗下来,街市的喧闹和远处的灯火透过窗缝渗入,衬得室内格外安静。
殷长歌从包裹中取出软剑,“今夜轮流值守,我守上半夜,你睡吧。”
小七没有争辩,在床上和衣面壁躺下,殷长歌在地上盘膝静坐,闭目调息。
更漏无声,月色渐移,街面喧嚣也逐渐止息,唯有更夫的梆子偶尔在深巷飘起。忽而,一声极轻微的瓦片摩擦从屋顶传入,殷长歌倏然睁眼。
窗外月色朦胧,对面屋脊在夜色中轮廓昏暗,看不分明。
殷长歌正要叫醒小七,一回头见他已从榻上坐起身,比了一个噤声手势。殷长歌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门外。小七会意,一跃下地,轻手轻脚地挪至门边,从袖中摸出一截银鞭。
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片刻后,一缕轻烟从门缝渗入,甜腻中裹着腥涩,是江湖中惯用的迷香。
殷长歌屏住呼吸,示意小七照做,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在手心倒出两枚药丸,一枚塞入口中,一枚递过来。药丸入口清凉,不知以何药物所制,顿时驱散了那股甜腻的香气。
又过片刻,门外终于传来轻微的锁簧转动声,一枚细刃从门缝插入,轻轻挑开门闩,木门被人推开了一道空间,有人侧身而入。
就在这一刹那,殷长歌倏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