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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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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一大清晨就坐在紫云峰入口旁的巨石上,一条腿随意垂在半空晃荡,右手捻玩着狗尾巴草,哼着不知名小调。
路上行人零散,偶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农人匆匆路过,担子里都是新鲜翠嫩的时蔬。
一名身披轻甲的络腮胡大叔往紫云峰方向走来,他约莫三十许岁,腰别横刀,双手粗黑,面色紧绷,一双虎目警惕地左瞅右看。
待人走近,边月从石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伸出右手摊开掌心:“给我吧。”
络腮胡大叔小心翼翼地探入护甲内层的暗袋,掏出一叠银票,直接递给边月。
“八百两,福源钱庄通兑”
边月清点无误后收入袖中,秀眉一挑:“你就不怕我拿了钱跑路?”
络腮胡大叔闻言,手一甩,瓮声瓮气道:“仓某信得过圣医娘子,自然也信得过她的徒弟。十年前临安那场疫病,若非娘子出手,小女怕早已是一抔黄土。”
她一愣,眼中笑意瞬间凝固:“十年前?临安大疫,你说……我师父曾救过你女儿的命?”
络腮胡大叔点头,有些感慨道:“那年小女年仅六岁,不幸染了疫,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京城医馆更不愿意出手。我走头无路,在紫云峰脚下寻娘子救小女。正巧赶上娘子归山,给了我一剂药,才救活了我孩子。”
边月袖中地手骤然攥紧,面上紧盯着他追道:“你确定那是我师父?”
络腮胡大叔被她问的有些发愣,又卯着劲想了一会才笃定道:“错不了,她当时带着幕篱看不太清面容,但我确定她身旁婢女喊她圣医娘子。”
他看她神色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最后只得抱拳道:“昨晚之事军令如山,仓某身不由己,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边月敛下眸底情绪答道:“无妨。不过你们究竟是在找谁,一个贼寇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吧?”
见他面露难色,她也不强求:“没事,我就随口一问。”
络腮胡大叔深呼一口气,确认四下无人后,才附在边月耳边低声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那人来头绝对不小。”
边月眸中快速的闪过什么,又问:“晓得了。大叔,您家在何处,我日后可能还一些事情想请教您。”
络腮胡大叔爽朗大笑:“我家就在城南老庙口旁,到那儿问一句仓叔便是!”
“好嘞。”边月将解药如数给他,目送他远去,唇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十年前,她年仅六岁,记得分明。
那时临安城内时疫四起,所有医者都寻不到疫病的源头,其中也包括她师父。
她父母皆通药理,母亲是荣禧公主身边的掌事医官,父亲则是民间圣手。他们二人主动请缨接手此事,最终却双双惨死,哥哥也不知所踪。
后来,师父将解药方子拿了出来,临安百姓无不感念圣医娘子恩德。
最后的最后,她被师父所带走,学医十载。
边月思绪纷乱,不知不觉走到了紫云峰山顶,师兄们已经离开了,山上静寂无声。
“月儿。”身后转来一声轻唤,她蓦然回首,师父立于一颗老松下,听闻那松树是师父好友亲手所植。
多年过去,师父似乎从未变过,常年一件素白衣,容颜未改,岁月在她面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唯独那双眸,自边月初见时起,就沉若枯井。
“师父,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吗?”边月轻声问道。
简君目光投向远处的云山,语气淡漠:“知道又如何,那人权势滔天,现在的你不过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还没试过,师父怎知我不行?”
简君侧过头,看着她偏执的模样,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涟漪:“阿月,我知道这些年你在京城一直有所动作,可是浸淫在仇恨里,不累吗?”
边月眼眶泛红,声音却哑了下来:“可是师父,只要我闭上眼,我都会梦到小时候。梦到我爹娘惨死,梦到我与哥哥分离,这些场景像藤蔓一样无时无刻缠绕着我,令我窒息。”
“那些人能在十年前制造一场病疫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十年后未必就不会如此,躲不掉的。”
“师父,我就问您最后一件事情。”边月几步走到仰君身边,轻轻将头靠在她身上,贪恋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爹娘当时……是不是因为研制出了疫病的解药,才遭灭口的?师父当年拿出的药方,是我爹娘完成的,对吗”
过了许久,头顶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是。”
边月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双手紧紧挽住简君:“师父,这就够了。谢谢你。”
简君垂眸,看着依偎在身侧的小徒弟,思绪一晃。
其实她与边月母亲关系算不得亲厚,甚至因观念不合颇有疏离。
她生性淡泊,不愿入仕,认定官场上的功名利禄会侵蚀医者本心。而边月母亲的一心想往上爬,在权贵门庭中周旋,她曾对此颇为不屑。
直到当年出事,她收到消息匆匆赶到时,边月母亲倒在血泊之中,拼尽最后一口气说道:“药方……在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帮……帮我照顾好孩子们。”
那一刻简君才明白,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为了不让孩子遭人报复,她隐瞒了真相。她找到了被藏起来的边月,却没找到那个男孩。
那时的边月只有小小一团,双手抱膝缩在角落里。当问及她哥哥在哪里,那孩子的声音泛着一种奇异的冷:“不用找了,哥哥……不会回来了。”
她不再追问,并将边月带回紫云峰。起初那段日子,边月整日枯坐,不言不语。直到江庭玉、夏惑和姜且三人就天天变着法子逗她玩,她才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她心里清楚,边月心里那道坎从未过去,否则也不会总是背着他们偷偷下山。
...
辞别师父,边月径直回了木屋药房,她将药材一一铺陈在案桌上,清点了几番。
基础的几味辅药都齐全了,番红花的药效可用天山雪莲替代,只是要想彻底解除霜蚀之毒还需要最后一味药引,百年毒蝎。
她记得紫云峰后山栖息了一只百年毒蝎,只是那地方终年毒瘴缭绕,猛兽怪虫横行。她不通武艺,只会简单的防身,平日里去都是三师兄陪着她去,如今三师兄不在,只能自行前去。
拿定主意后,转身走去隔壁厢房,随手叩两下门,没人应答,便推门而入。
大片天光随着开门的动作涌入屋内,正对着门的榻前,男子背光而立,身上衣衫半褪,明晃晃的日头打在他赤裸的肩背上,新旧伤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背过身去,咬牙道:“你是哑巴吗?不知道出个声!”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动静,伴随着十五无辜的声音:“本来想说的,你推门太快了。”
待身后动作停了,边月才回头白了他一眼,见他已穿戴整齐,不由惊奇道:“伤成那样,这么快就可以下床了?”
“可以,只是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十五扶着桌沿坐下,面色虽还有些病态的白,但比昨天多了几分精气神。
边月扯过一只黄布包袱,将柜子上头的瓶瓶罐罐扫入其中,又从暗格摸了把短匕首出来别在腰间。
他见她这副全副武装的架势,眉头微拧:“你要去哪儿?”
“这两天我要去一趟后山。”
“你一个人?”
她将行李最后打包好,系了个结,往肩上一甩,理所当然道:“是啊,我师兄又不在,只能我一个人上去了。”
“我跟你一起。”
边月上下打量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你现在身体比我还弱,我带你上去我还要照看你。”
十五脸“唰”的一黑:“我没有这么虚弱,不需要你照看。”
“没得商量,老实躺着养伤,回见。”她根本不听,摆摆手跟他道别。
连日大晴,日头正盛,山间积压的残雪已被晒化了大半,原本泥泞的山道干爽了许多,路好走了些,不一会就到了后山入口。
毒蝎性喜阴暗,通常在日落后至凌晨时分出没,最爱藏匿于背阴的乱石罅隙中。紫云峰地处特殊,阳面晴空万里,阴面却常年被浓雾笼罩,极易迷失其中。
甫一踏入阴面地界,周遭的光线陡然暗了下去,将前路遮的严实。边月从包袱里摸处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幽冷的柔光瞬间晕开,循着记忆中的路径,一步步向深处探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迷障渐散,视线豁然开朗。边月停在一颗参天古木前。那树主干粗壮,足足有三个磨盘大小,根系裸露在地表,宛如虬龙入地。
就是这了。
边月解下包袱,从里拿出两罐药粉,屏住呼吸,围着老树绕行,须臾老树周围铺陈了一圈淡黄色粉末。
做完这一切,边月寻了处树根半倚阖眼,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翻涌。
“蚍蜉撼树么……”边月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喃喃自语,“未必吧……”
若是这世道是强权者的棋盘,那她这只蚍蜉,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拼出一条血路。
思忖间,一阵细微的窸窣声突兀地打破了沉寂,那声音极轻,她有些分不清是什么东西。
边月原本阖着的双眼猛地睁开,握紧了腰间的匕首,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幽暗的阴影中。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