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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暴雨里的交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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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什么时候盯上你的?我会轻轻地告诉你,就在那场暴雨中,你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
——伊云如梦《她与他的恋恋手札》
久久天桥上,王云呆呆地望着桥下车水马龙,目光失神。手里紧攥的手机却安静得像个哑巴,那个灰色的头像再没亮起。
“呆子、骗子、大猪蹄子!不就是关了你半个小时的小黑屋嘛……都把你放出来了,你倒是傲娇上了。”
她小声嘟囔,右脚有节奏地轻跺桥面,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金属栏杆。贝雷帽下,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风吹到唇边,带着薯片残存的咸香。
午后的阳光渐渐被西边的阴云掩盖,来往穿梭的行人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天空,脚步也不由加快了些。
看了眼头顶渐渐凝聚的乌云,王云转身快步朝着公交站台的方向跑去,浅蓝色小香风外套的下摆随着跑动轻轻扬起。
同一时间,坐在自由天天里的付诚也看到了窗外越发浓稠的阴云,微微皱了皱眉。
“今天……只能先到这了……”
付诚指了指窗外。
许辰雨将一个爆米花丢进嘴里,侧头瞥了一眼:
“急啥?等雨过了再走呗,这自助餐还没吃回本呢!”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小山似的零食。
付诚摇了摇头,晃了晃靠在桌角的那把长柄雨伞:
“还得回家吃晚饭呢,我妈烧了咸齑黄鱼汤呢。再说了,我有伞!”
“行吧,那我找个网吧避避雨,顺带打几盘魔兽争霸。”
两人收拾完东西,推开茶吧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带着湿意的热风立刻扑面而来。
刚走出自由天天的大门,一滴冰凉的水滴突兀地砸在付诚的胳膊上。紧接着,两滴、三滴……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落到地面上,溅起一团团小花。
“靠!这么大!”
许辰雨惊呼一声,缩了缩脖子。
付诚没说话,迅速撑开手里的雨伞。“嘭”的一声闷响,伞面堪堪遮住了两人头顶的那一小片天空。
密集的雨点砸在尼龙伞布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伞骨在敲击中微微震颤。路上的行人惊呼着四散奔逃,寻找着最近的屋檐。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没过脚面的水,来到二三十米外的一家网吧门口。
“谢了兄弟!回头企鹅联系!”
许辰雨狼狈地窜进网吧,带起地上一串水花。
付诚摆摆手,转身顶着风雨朝公交站台跑去。
等他狼狈地冲到最近的公交站台,半边身体已经被淋得湿透。
也许因为这场雨来得太突然,大部分人都在商场里、屋檐下躲雨,公交站的窄小雨棚下,正缩着一个单薄人影。
女孩蜷抱着书包,坐在不锈钢长椅边缘。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与绿色的站台雨棚檐口淌下的水帘一起,在脚边汇成几汪浅水坑。
浅绿色的裙摆被雨水浸透,沉沉地耷拉着。白色帆布鞋上溅满星星点点的污渍。头顶的贝雷帽歪歪斜斜地扣着,帽檐上的水珠还在不断滴落。头发早已散乱成了一团,几缕湿漉漉的碎发黏糊糊地沾在脸颊和脖颈上。
一阵风裹挟着一片雾茫茫的雨水,朝着站台拍来。她那抱着书包的手臂不由地更紧了些,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被雨水浇透的冰冷,还是被这瓢泼大雨吓到。
风夹带着密密的雨水,扫过整个站台,送来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雨水土腥味完全掩盖的……紫丁香混着黄瓜的清新香水味。
付诚心头莫名一惊,整个脊背顿时直立起来。
他微微侧目,看向长椅另一侧的那个女孩。女孩低着头,散乱的头发掩盖住了大半侧颜,只能看见那条耳机线,倔强地缩在女孩的耳里。
他的目光稍稍停留,不由自主地往下移,落在她紧紧抱着的书包上。书包带子上挂着一个钥匙扣!在湿漉漉的深色书包布料映衬下,那个小小的钥匙扣格外显眼,随着女孩身体的轻颤,一晃,一晃。
“气象预报早就说了有雨,这丫头竟然出门不带伞?”
付诚暗自腹诽。
目光扫过女孩狼狈的样子,他瘪了瘪嘴,握着伞的左手紧绷着,似是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两束车大灯的光刺透厚厚的雨幕,将密集的雨帘照得发辆。一辆331路公交车缓缓驶到站台边。
由于车站前段已经积了水,司机为了方便乘客上下车,特意把车停在了站台的后半截。
这时,身边的那个女孩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直起了身子。她站起身,微微颤抖的身躯朝着公交车前门走去。
当女孩经过付诚身边时,付诚将手里的伞递了过去。
“下车时候撑,看看你,都淋成啥样了。”
女孩的身子微微一怔,转头看了付诚一眼,挂着雨水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只留下指尖交错时的那一丝冰凉。
身影交错的刹那,一个极轻极轻、带着水汽般微凉的声音钻进付诚的耳朵:
“谢谢……”
女孩接过伞,没有犹豫,低着头快速冲进了雨中,跑向那辆公交车。
看着那个女孩上车、刷卡、落座,付诚这才长舒一口气。
萍水相逢的君迷啊,伞虽小,但也能为你遮挡一些风吹雨打。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左手。
咱们……有缘再见吧。
付诚要坐的那辆公交车紧随其后,也朝着这边过来了。
他站起身,眼睛的余光无意中扫向地面,却看见了一个钥匙扣。
大概是刚才递伞时,伞骨挂到掉落的。
付诚弯腰拾起,仔细看时,目光顿时一凝。
邓丽君头像的钥匙扣!
是她!填志愿那天,蛋饼摊前那个咬着豆浆吸管、眼神傲娇的女孩!
付诚的思绪顿时闪回到填志愿的那一天。
精致的娃娃脸,邓丽君头像的钥匙扣,还有……那股淡淡的紫丁香混着黄瓜的清新香水味。
付诚连忙将思绪收回,去寻找那辆公交车的踪影。可是,别说那辆331路公交车了,就连自己原本要坐的那辆车,也已经驶过了几十米外的红绿灯路口。
“为了送伞给你这位大小姐,我不仅要淋着雨回家,还错过了一班公交车?”
他碎碎念着,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钥匙扣,认真品味着上面残留的紫丁香的味道,
“这大概是现实中的我,和《鸢尾花开时》里的王梓琪距离最近的一次了吧。”
等付诚到家时,时针已经接近数字“5”。父母正在厨房里忙碌,房间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央视十套的《走近科学》。
“哎哟阿姆诶!咋回事体啊诚诚?”
刚下班的老妈正系着围裙在择菜,一看付诚这模样,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慌忙丢下菜,冲进卫生间拿出一条干毛巾,替付诚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
“不是带了伞吗?咋会淋成这样?”
“带了。不过……老许也没带伞,我就借给他了。”
付诚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撒了个小谎,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个冰凉的钥匙扣。
老妈还想说什么,听到厨房里老爸的声音夹杂着脱排油烟机轰轰声的声音传了出来:
“快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出来吃饭。”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寒意和雨水带来的粘腻感,付诚的心却依然被公交站台的那场邂逅占据着。
匆匆扒拉完了晚饭,他迫不及待地溜回自己房间,按下了电脑主机箱上那个硕大的开机按钮。熟悉的Windows XP启动音乐响起,他第一时间点开了那只胖企鹅。
那个原本灰暗的邓丽君侧脸头像,此刻竟安静地躺在在线好友列表里,
几乎是同时,他刚上线,那个头像就欢快地跳动起来,发出“嘀嘀嘀”的提示音。
梦似云翳:哼,知道错了?
付诚瘪了瘪嘴,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看到“云儿”主动开口,他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瞬间落了地。
梦里云归:对不起,我知错了。
梦似云翳:那……再给你一次机会。本小姐的歌,到底能打几分。
梦里云归:还是……三分。
这一次,对面的小君迷竟然没有再拉黑,而是发了个傲慢的表情,加上一个简短的“哼”字。
聊天窗口陷入短暂的沉默。付诚能想象到屏幕那头的女孩,正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他盯着那个“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心里忐忑不已。
梦似云翳:今天雨好大。
梦里云归:是啊,我跟我哥们一起,在自由天天喝下午茶。出门时候正巧赶上,整个人都被浇透。
对面的消息一直没有发出,只有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表示云儿正在拼命打字。
梦似云翳:我也是。倒霉死了。我那个魔都的堂姐突然来明城玩,还要在我家借宿几天。我为了去接她,在路上也淋了雨。
付诚的目光微微一缩,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蹦跳。
梦里云归:你不是有车吗?怎么还能淋着雨?
梦似云翳:嗐,别提了。还没出小区门,就被一个刚考出驾照的菜鸟给刮了。气死我了。
付诚见到她发来的话,心头一紧,而目光正好瞥见电脑桌边的那个邓丽君头像的钥匙扣。
云儿去接堂姐时,也没有开车。会不会也像那个傲娇大小姐一样,在雨里成了一只落汤鸡?
此时,付诚担心的云儿正坐在电脑桌前。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居家裙,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洗发水的淡淡香味。肩上正趴着另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和王云有五分相像,染成暗棕色的卷发成了她的痒痒挠,一边看着王云的企鹅聊天记录,一边用自己卷卷的发梢挠着王云白皙的天鹅颈。
“沁怡姐,别闹!痒~”
“就闹就闹!侬这个小囡,不来接我也就算了,还跟侬咯小情人讲,是为了接我淋了雨。”
王云听了,顿觉脸颊发烫:
“姐,不要乱讲!他还不是……”
“现在还不是,可以后啥人晓得啊。”
“姐!”
企鹅新消息的滴滴声响起,王云的娇嗔戛然而止,两人的目光齐齐投向电脑屏幕。
大呆瓜:人没事吧?
王沁怡看着王云通红的脸庞,长长地“咦”了一声。
“看看人家,多关心侬啊。”
王云轻轻切了一声:
“本小姐才不需要那个大猪蹄子关心呢!”
王沁怡忽然想到了什么,抢过键盘,一行文字很快发送。
梦似云翳:你问的是谁?是我,还是我堂姐?
对面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
大呆瓜:当然是你啦。我跟你堂姐又不熟,她也不喜欢邓丽君。
王沁怡见了,看向王云的目光更加玩味。
王云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捂住王沁怡的眼睛,将她推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再次回到电脑桌前,她的“大呆瓜”早又发了一条新消息。
大呆瓜: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一定会把我的伞给你,为你挡风遮雨的。
王云愣愣地盯着屏幕上这段文字很久,感觉每个字上都像是抹了蜜一般。
房间一片安静,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的嘴角抑不住地扬起,轻轻嘀咕了一句:
“大呆瓜,我信你!其实,你就是这么做的呢!谢谢那个在公交站台上,为最狼狈的我递伞的你。”
点开头像,在“查找资料”的“备注”选项里,“大呆瓜”被悄悄换成了“诚哥哥”。
红着脸看着聊天页面上的昵称变化,她莞尔一笑:
“你跟我说过,那个小说里的王梓琪,就是这么叫你的吧?”
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慵懒鼻音,又刻意放得又软又糯,竭力想象着小说里女主的腔调:
“诚~哥~哥……”
轻柔的小尾音被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点如同黏黏糊糊的软糯。满室的少女情愫,在这一刻,酿成了老酒坊里最醇厚的那一坛甜酒酿,在静谧的角落里,发酵着醉人的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