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紫丁香》梦里云归何处

25、迎新晚会上的黑白键

　　聚光灯打在脸上，黑白琴键的触感在这一刻分外清晰。高中时那个低头走路的边角料，正在我的世界里，渐渐消融。
　　——伊云如梦《她与他的恋恋手札》

　　九月下旬的夜风，透着一丝微凉，卷过栾树那缀着红色蒴果的叶梢，黄色的小花在灯影中舞动着，晃晃荡荡飘下，铺满脚下的大理石地面。

　　草丛间，蟋蟀的歌声此起彼伏，忽地又被匆匆的脚步声惊扰，化为片刻的宁静。

　　抬头看，不见一片星光，只有那轮皎皎明月，高悬在深蓝的夜空中。

　　又是一年中秋，也是付诚所在的初教院迎新晚会的日子。

　　教学区门口，两排手绘的引导牌列着队，一直延伸图书馆旁，500座报告厅和200座报告厅的门口。

　　这些引导牌，都是07级新生的手绘作品。前两周的美术课，班里的女生们尽在忙乎这事。

　　付诚原本也想帮忙的，但当钱薇薇看了付诚的画作和书法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还是在边上看着，或者帮忙递下画笔吧。画画这事……你帮不了。”

　　“练了一个暑假，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付诚小声嘟囔着，

　　“其实，涂色我还是会的。”

　　最终，钱薇薇还是让付诚参与了引导牌的绘作。在500座报告厅大门边，付诚终于如愿见到了他参与的那张引导牌。

　　其实，自己画得还不错呢。否则，这画作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最靠近大门的位置呢？

　　“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带着风中淡淡的紫丁香香水味。付诚肩一缩，侧身回头。

　　竟然是王云。

　　“你怎么来了？”

　　被眼前的女孩一吓，付诚的好心情顿时破散成一堆细玻璃渣，语气里满是警惕和不爽快。

　　“今晚我们学院也有迎新晚会啊，我要表演节目，当然要来了啊。”

　　王云说着，下巴朝着边上的200座报告厅努了努。

　　“你表演什么？唱邓丽君的歌吗？”

　　“嘻嘻，保密！你想知道的话，自己过来看咯。”

　　王云捂嘴轻笑，目光却瞄向了那张被付诚身体挡住一半的引导牌。

　　似乎注意到了王云的目光，付诚让出一个身位，指着画作中073班的那个“0”：

　　“这个0是我涂的色，是不是很好看？”

　　王云想笑，却不小心被口水呛到，笑声变成了连连的咳嗽声。

　　这大小姐，想夸就夸吧，竟然能被口水呛到。

　　付诚的鼻孔里喷出个无奈的“唉”，上前半步，轻轻拍了拍王云的背。

　　为了上台演出，王云特地穿了件小开背的百褶裙。这一拍，付诚的手心正好碰触到她背上的肌肤。恰似触电一般，两个人齐刷刷弹开小半步。

　　淡白色的路灯光洒下，将两人笼罩其中。付诚微微抬头，依稀见到王云鬓发间通红的耳垂。

　　“你脸好红。”

　　王云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尴尬。她转过身，低垂着头，丢下了一句“我第五个上台”，便钻进了边上的200座报告厅。

　　“付诚，可以帮下忙不？”

　　刚进500座报告厅，章靓颖的声音压过扑面的喧闹声，直奔付诚耳蜗。目光扫过满大厅的红色布艺座椅，付诚终于在候场区里，看到了高高挥动的手，和亮闪闪的银色牙套。

　　“我们几个要帮薇薇她们化妆，这边的拍手器要麻烦你分发下去了。那一片区域，都是我们班的。拜托啦～”

　　付诚提起章靓颖脚边那个大袋子，掂了掂。

　　还算拎得动。

　　他双手提着，朝着自己班级的那片区域走去。

　　7点50分，简单的领导讲话之后，演出正式开始。

　　073班的时装走秀被安排在了第一个。钱薇薇打头，后面九个女孩依次上台。

　　付诚端端正正地坐在台下，手里的拍手器没有停歇过。

　　由于严重脸盲，台上好几个女生，他至今还叫不出名字。她们脸上的妆容难掩稚嫩，但付诚也知道，那些他看不懂名字的化妆品，都是几个班干部的私人用品。为了这几分钟的表演，为了能穿进那略显紧身的演出服，台上的女孩们甚至不敢吃一点晚饭。

　　掌声越响，这秀应该也能越快一些吧。他们三个男生从食堂打包来的饭菜，都快凉了。

　　将近十分钟的走秀，在台下黑压压的掌声中结束。看着女孩们离开舞台。付诚和刘峰亮对视一眼，将其中一份晚餐塞到了张彬彬手里。

　　“其他女孩子的，我们送。余琳琳那份，我俩拎不动，就拜托你啦！”

　　不等张彬彬拒绝，两人一人拎着一袋饭盒，猫着腰，朝女生们快步迎上去。

　　“你手里那份，是专门给我留的？”

　　余琳琳没有分到盒饭，她的目光直愣愣盯着付诚手里的奶茶和炸鸡。

　　付诚赶紧将手里的包装袋往怀里掖了掖：

　　“这是我买给别人的。你的在彬彬地方。”

　　听到张彬彬的名字，余琳琳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宽大的圆框眼镜盖不住眼角堆满的笑意。

　　看着女孩们分完了盒饭，付诚这才提着袋子，悄悄溜出了报告厅。

　　出门左转，小跑几步，推开另一扇紧闭的大铁门，付诚闪身进了隔壁的200座报告厅。

　　200座报告厅的场地比隔壁那个500座报告厅小了不少，一样的原木色椅背座椅，包裹着可翻动的红色布艺坐垫。舞台上的屏幕却小了不少。

　　一眼望去，还有不少空位，付诚来到一处靠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舞台上，前一个节目刚结束，主持人开始念串词。付诚侧着身，目光在报告厅的每一个座位上掠过。

　　云儿，到底在哪里？

　　可是，别说是云儿了，哪怕王云的影子都没见着。

　　串词结束，台下响起一阵掌声。舞台的阴影中，款款走出一个女孩。简约却又十分大气的小开背百褶裙，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披下，搭在一侧肩头。一对银耳坠在发间躲躲藏藏。

　　竟然是王云！刚才自己没听错的话，刚才主持人报的节目名，好像是钢琴弹唱《但愿人长久》。

　　她微微躬身，随后径直走向角落里的那架三角钢琴。

　　头顶一道聚光灯打下，简陋却又十分纯粹。王云微微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架的位置，目光转向了那片黑白相间的琴键。

　　前奏的第一个音符落下，沉稳而轻柔，但在付诚心里，却卷起了半米高的浪潮。

　　这段前奏，怎么听起来，感觉莫名耳熟？

　　付诚的嘴角抽了抽，缓缓闭上了眼睛。无论是邓丽君的歌，还是云儿的翻唱，每次听时，他总喜欢屏蔽感官，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去品味其中的每一处吐字与气息。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歌声低沉而又平稳，但付诚听见，眉头却紧紧拧起。

　　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这好像就是云儿的声音。

　　云儿的唱法一直在模仿邓丽君，除了声线上的细微差别外，吐字方法，真声和气声的融合，几乎和邓丽君如出一辙。

　　其他人想要模仿，没有十几年的功力，根本不可能练出来。

　　当那句“何似在人间”的小颤音收尾，歌曲进入一段简短的间奏。钢琴声声，砸进付诚心窝。像有一对无形的手，将他的小心脏如弹簧般拉扯。

　　“那一句歌词，云儿后发先至的处理方法，不可能有人去学。王云，你究竟是谁，答案马上揭晓。”

　　间奏渐到结尾，印象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吸气声。

　　钢琴上的音先弹出，嘴里的“转”字慢了分毫，却很快跟上手上的琴音。

　　付诚只觉眉头狠狠一跳，眼睛猛然睁开，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呼吸声渐渐加快、变得粗重。

　　冲天巨浪平地而起，在他的心礁上狠狠一击。雪白的浪花退去，只留下心底里一声颤抖的呐喊。

　　台上的王大小姐，竟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云儿！

　　这一刻，线上“云儿”的完美形象，和眼前这个正在弹唱的“王大小姐”，彻底揉和在了一起。

　　他很想找出各种理由，去反驳这个惊人的发现。可惜每个理由刚刚萌芽，立刻被惊与喜的车轮碾压。

　　他苦苦追寻的梦幻，源头竟然就是舞台上那个真实的侧影。

　　“云儿，你瞒得我好苦。”

　　之前的付诚对上王云，如同两颗同极的磁铁。可此时，无形的磁铁已然悄悄地翻了个面。手指的每一个起伏，吐出的每一个歌词，都被付诚努力地印刻在心里。

　　“喂，这位同学，怎么看那么认真？”

　　胳膊肘被身边的人轻轻推了推，付诚赶紧收回略显涣散的目光，看向身边。

　　一个梳着单马尾的微胖女孩，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手心里还有半颗刚剥好的核桃仁。

　　“我见过你，好像是……初教院的吧？喜欢她？”

　　付诚的一句颤抖的“没有“刚出口，耳根早已火辣辣的烫。

　　那个女孩暼了一眼，手里的核桃仁递了过来：

　　“来点儿？”

　　付诚摆摆手，道了声谢。女孩悻悻将手收回，那半颗核桃仁也被顺势丢进嘴里。她小声嚼着，目光却被付诚手里的塑料袋勾住：

　　“我叫林筱，中文071的。”

　　“付诚，小教073。”

　　付诚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身旁响起王云的声音：

　　“来啦？”

　　付诚点点头，嗯了一声。身侧微微一沉，王云早坐了下来。这份自然的熟络，惹得另一侧的林筱咋舌，悄悄起身离开。

　　王云俯低身子，见四周同学的注意力全在台上，这才压低声音：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的演出，我肯定要来啊，云儿……”

　　一声“云儿”出口，王云的动作明显一顿，脸上飞过一抹绯红，又很快恢复正常：

　　“别这么叫，我们……还没那么熟。”

　　付诚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已笑开了花。

　　这种独属于云儿的口是心非，是她为珍重加上了笨拙的伪装色。

　　他笑着，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晚饭没好好吃吧？来，垫垫肚子。”

　　“晚饭我吃得可饱了！”

　　王云皱了皱眉，嘴里拒绝得挺快，手上的动作却更快。变戏法般，手里的竹签一戳，一送，一根鸡柳便进了嘴。

　　她低下头，轻吮了一口奶茶，随即抬起，嘴角还沾着几点奶茶渍：

　　“这顿，算你请我的！”

　　付诚正想开口说什么，现场的气氛却被台上的街舞炸裂。

　　在这一小片独属于两人的宁静里，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却已胜过万语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