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红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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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我开口，一直端坐在我们斜对面位置上的慕容敏就冷冷地开了口：“可不是嘛，当年的那一曲《酒狂》使得天下琴师尽自愧不如，将七弦琴的第一根弦命名为‘红莲弦’，奉国师如师祖。”
慕容敏是太后娘娘唯一的亲侄女儿，地位自是尊贵，大寿三天她也被接进宫暂住。
她今日穿了一袭华丽紫袍，上用金线银丝勾绣比翼双飞图样，以深紫色宝石滚边，外罩淡紫色薄纱，肩上松垮的披着淡金色披肩。挽了个宫廷贵妇常见的堕马髻，却偏偏挽的松松的，几缕发丝垂坠在肩膀上，凌而不乱，庄重而不死板。整个人尽显出贵气与飘渺的神韵。
她看着我的眼，端庄大方的微笑，偏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故意抬高了的声调更是让我觉得有一丝不寒而栗。
我看到慕容敏身旁的乐礼正微微皱了皱眉头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我虽然听不大清，却也明白乐礼正是在示意慕容敏不要多话。
“哦？王爷您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也了。我只是有些遗憾，要知道，自当年的那曲《酒狂》之后，天下人就再也没有听过国师的演奏了。”说着，款款站起，望向太后娘娘的方向：“听闻姑姑以前很喜欢听国师的演奏，今日是姑姑的寿辰，国师您就出山献上一曲吧。”
灵嫔的演奏被这么唐突的、不给面子的打断，霎时间脸上便有些子挂不住了，微微嘟了嘴，双目朦胧含泪，猛的跪倒在了地上。
乖乖，这么硬的地面你说跪就跪啊，还这么猛！
强！
“皇上，太后娘娘，臣妾才艺不精就敢贸然献丑，惹得娘娘生辰不快，罪该万死。”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我：“灵儿尚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时常听家中长辈们提起国师大人那如梦似幻的高超琴艺。望国师大人替灵儿为太后娘娘献上一曲，减轻点灵儿的罪过吧！”
她的眼风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慕容敏。
哼，好灵嫔，我说呢，奏成这个样子也敢在圣前献丑？原来是跟慕容敏串通起来下套给我钻啊。看来本国师今天是弹也得弹，不弹也得弹罗？
乐尚文看看我，看看灵嫔，再看看慕容敏，终于明白了什么。懊恼地握紧了双拳，像是在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挑起这么个话头来。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刚准备开口，刚刚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皇上发了话。
“乐正爱卿，盛情难却啊。朕也很想听呢。”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皇上。。。。。。”
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你想抗旨吗？”语气平淡的像一湖死水。
一仰头，将盏中酒水喝下，微微地咂了咂嘴巴，似是觉得酒水太过浓烈。他兀自又添上了一杯，并不急着喝下，只是举着酒盏，眯眼看着杯中流动的液体。
手指细长，动作寂寥。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细细的扯了一下，透出一丝尖锐细小的疼痛。
我一低头，掩盖住眼中翻涌的情绪：“微臣不敢，微臣遵旨。只是，”我顿了顿：“微臣已逾十载未曾弹奏过七弦琴，如今，怕是很不如从前了。”
他又是一仰头，喉结上下滚动，一线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流过线条完美的下颌，滴落在锦袍上。
一扬手，他将手中杯盏摔落在地，顺手抄起酒壶：“不如从前？哈哈哈，国师，你向来以退为进！”说着，竟将壶中酒水尽数干尽！
太后娘娘担心的看着我，可实在不好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慕容敏和林灵。
灵嫔跪在那，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慕容敏倒是气定神闲，不曾有一丝慌乱。
我弯腰：“皇上，太后娘娘，微臣献丑了！”
举步走到琴前，展袖坐定，双手抚上琴弦，轻轻拨动，并不急着弹奏，只是想听听属于古琴最原始的声音。
从第一天听到琴声的时候，我就知道，每把琴都有它特有的精魂。这种精魂是它的材质，是它的音色，是它的内在神韵。抚琴人要做的，就是了解它，进而爱上它，最后，将它的精魂一一的展现出来。
这把琴无疑是珍品。
独一无二，且美不胜收。
我沉醉在它的音色中几欲落泪。
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深起一调，缓缓开始。
并不似其他的曲子一样，以悠扬婉转之音而起。我奏《广陵散》从一开是便是激昂急迫。琴声泠泠而出，开指、小序和大序，虽是诉说对聂政（1）不幸命运的同情，却毫无怨天尤人之意，只是流畅出丝丝清淡的遗憾。正声之后，则是曲子的主体，歌颂赞扬中也隐含了自己的壮志。不要逃避，不要推卸，有的只是勇往直前的信念。
如夸父逐日般的坚定。
我抬首，看向他。他正拿着酒壶灌酒，眼神却紧盯我的双手。感受到我的视线，看向我。
你听懂了吗？
我在这里，替你守护这座江山！
他深深地看着我的眼，只一秒。
琴身越来越激越清扬，仿佛下一秒就要如蝴蝶般破茧而出！
他却起身，一把拽过灵嫔，快步走进黑夜。
“叮！”
七弦琴断。
断琴为谁留？
场上一片寂静。
我甚至能听见微风吹过断弦的“沙沙”声。
起身跪下，郑重行礼：“请太后娘娘恕罪，微臣罪该万死。”
她叹息：“没事，清儿，你起身吧。”
回到位上，乐尚文凑过来，递给我一杯酒：“来，喝吧。”
我亦学着他的模样，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味熏痛了我的喉咙，我紧闭着眼睛，怕一不小心落出泪。
我女扮男装这许多年，处处小心时时在意。未曾沾过一滴酒水。直到今天，才算是明白，这酒的滋味，是有多忘忧。
场上的尴尬瞬间扫去，不过既然皇上一走，这些妃嫔们也就失了争宠斗艳的兴趣，只是坐在那随意的聊聊天，对着太后娘娘说些奉承的话。
太后娘娘也显得心事重重兴趣缺缺的样子，不一会儿就让大家都散了。
各自回了寝宫。
我坐在太后娘娘的凤驾上，已是微醺。
“太后娘娘，您说，我是不是不该重新抚琴？”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已经十年没有碰它了。琴弦的触感却还是那么的熟悉。”
深深地叹了口气：“灵嫔的那把琴得音色跟我的‘红莲’可真像。只可惜。。。。。。”
是的，只可惜，我亲手将它烧毁了。
高山流水遇知音。
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生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2）
我即已失去你。那么留着那琴，又有何用？
“清弟，你整天这样的无所事事，国师看见了，便又是该生气的。”少年手握毛笔，微微偏过头来看着我。
我坐在书房窗边，逗着刚刚让随从在集市里买来的蛐蛐儿。
“那我能怎么办啊，夫子们讲的东西忒枯燥了，我不要听。”
他低头写字，声音显得有些低低的：“那琴棋书画，你总得会一样吧。”
我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将蛐蛐儿盖好：“不是我不学啊，是我没机会。”
“哦？怎么个没机会法？国师府和宫里都这么多人愿意教你。”他停了笔，拿起宣纸，将它吹吹干。
“下棋这事儿，忒费脑子。每次太子哥哥你和礼正下棋，我看着都觉得脑袋累的慌。你知道的，我本来就笨，再一下棋，把仅剩的那些个脑筋都用完了，岂不是直接变傻子了？所以这下棋太危险。不行。。。不行。。。。。。”
“还有书，嘛，就是练字嘛！字儿写的再好不还是字儿么？难道还能变成烤鸭？我字儿虽是写的丑了点，不过大家勉强都能认得，干嘛花那多余的力气去练字？”
他歪头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
我喝了口茶，继续扯皮道：“还有画，那就更没必要学了。我要看画，就找画师画呗！自己在那瞎捣鼓啥啊。”
“那琴呢？”
“我觉着吧，那些个自称是高手的琴师们，没一个能真正把琴抚好的。他们只是把琴当成了乐器，当成了一个工具。殊不知，每把琴都是有它独特的。。。唔。。。独特的。。。”
“精魂？”他接过我的话。
“恩！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招来罗公公：“将 ‘红莲’带来。”
“是。”罗公公听罢急匆匆地去了。
“太子哥哥，‘红莲’是谁？是你刚收的暖床宫女么？”我猥琐地笑。
他笑：“等带来了你就知道了。”
言毕，又低低地补上一句：“我不需要什么暖床宫女。”
很快的，罗公公便将‘红莲’带来了。
是一个大的木头盒子。
罗公公打开木头盒子，取出盒内的东西。
我这才看见，“红莲”竟是一把七弦琴！
通体绯红，鲜艳热烈的让人无法直视。走进了看，发现琴尾处竟雕刻着一朵惟妙惟肖的红莲！
红莲微微浮凸在琴尾上，妖艳而轻巧地伸展着自己的花瓣和美丽。
我抚上琴身，随意的拨动琴弦，传来断续的颤音。
就在那一瞬，我确信我能听见它的精魂。
他俯下身来，唇角若有若无的轻扫我的耳畔：“我教你抚琴。你学成之后，我将‘红莲’送与你。可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耳朵竟有些发热，忙旁边移开了一步：“好啊！那我就先谢过太子哥哥了！”
他站在我面前，笑弯了眉眼。
“太后娘娘，您的寝宫里还有酒吗？清儿还要喝。。。。。。”
“清儿，你醉了。”她抽出锦帕，替我擦泪。
咦，我竟哭了？是何时。。。。。。
“太后娘娘，宴席上是什么酒啊？味道真不错。。。。。。很贵吧？呵呵。”
“太后娘娘，原来醉的感觉，是这样的销魂啊。怪不得太子哥哥当年大醉一场，而后便将忧愁彻底抛去。
“清儿，哀家求你。。。哀家求你莫要说了。。。是哀家不好。。。都是哀家的错。。。。。。”
恍惚中，我听到断续的话语。
一滴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
冰凉彻骨。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红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