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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除夕晚上,林雨特意等到12点拨通了张简霖的电话,上次他回家后打过来一次,他就存下了那个号码。本来想在微信上发个祝福语,总觉得有些不太正式——今年的日子能一点点好起来,全赖张简霖的福气,这点心意,总得郑重些。
      电话响了四声才接起来,刚一接通,林雨深吸一口气,快速念起酝酿许久的祝语。
      “霖霖,新年好!新的一年,健康成长,愿你心怀星光,永浴人间温暖和万千宠爱。”
      电话那头安静一瞬,林雨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哈哈,是不是很肉麻?那个,我在网上查的,我觉得这个写的挺好的...”
      “扑哧”,一声笑打断他,电话那头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是挺肉麻的,在哪儿查的?”
      林雨马上意识到打错电话了,张简霖说话总是娇娇的少年音,对面显然是个成熟男人,“不好意思啊兄弟,我打错了,好像是存错号码了,抱歉。”
      那人含着笑意的声音很快传来,“没事,我是简玉章,小霖去瑞士滑雪了,现在没在家。”
      “...”林雨脑子“嗡”的一声,按捺住突然加快的心跳,深呼一口气,稳住声音,“新年好!简总。上次霖霖用你的电话打给我了,我存的时候没注意,所以才...”
      “没关系,新年好,林师傅。”简玉章声音停顿了几秒,又问,“小霖的新电话你有吗?”
      “不用不用,我有他微信,我微信打给他就好了。谢谢简总。我挂了。”
      “过年的时候就不要说‘挂了’。”简玉章轻笑一声,“再见。”
      林雨这次是真的想挖坑把自己埋了,耳朵发烫,他匆匆回了个“再见”挂断了电话。盯着屏幕看了几分钟,他犹豫了一会儿,鬼使神差把“张简霖”改成了“简”。
      远处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屋里安静的可怕,林雨摸了摸后脖颈,他突然不想继续待在出租屋里。
      拿了小电驴的钥匙,歪歪扭扭拐出窄巷,大概30多分钟后停到了珠江边。找了个偏僻的位置,他默默站着,拂面的风带来舒服的凉意,头顶的烟花一波接一波,不远处的人群欢呼着、推搡着,有人举着烟花棒转圈,火星子落在地上,散成一地细碎的亮。林雨扯了扯嘴角跟着笑,试着把自己融进这份热闹里,假装不是孤身一人。
      这个年,过得和以往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他值了初一和初四的班,这么贵的餐厅,过年期间比平时人还多,能拿到三倍工资的他,更开心。
      初六的时候,餐厅在门口摆了神龛,放了一挂电子鞭炮,算是迎新。
      陈文斌回来了,几天不见眉宇间带着些愁绪,不像以往那么活泼多话。趁着午休,林雨有些关心地问了几句。
      哪晓得,陈文斌眼圈立马红了,随即慌忙又吸吸鼻子,声音带上了哽咽,“我妈大年三十晚上头晕,送县医院拍了片子,说脑袋里有个瘤子。”
      林雨闻言,沉默了下来,生老病死本应该是稀松平常的事,好比四季更替日月轮转,但无奈没人能看透,中国人就尤其看不开,还给每个阶段的逝去赋予了不同的形容词,从幼儿早夭,玉山倾倒,到英年早逝,寿终正寝。
      母亲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他时常想起那个高耸的肚子,那个弧度好像后山上垒起的小土包。
      他在后来的日子里无数次设想过,如果那个婴孩被顺利诞下该是如何。
      思来想去,他想,那应该是个弟弟。
      男孩子总是粗糙一点,摔了能自己爬起来,饿了灌点米汤子就能熬一天,在穷山沟里也能活。
      女孩儿不行,那里太苦了,风都能把人吹折咯。
      林雨没立刻说话,转身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摸出一包烟——是上次张简霖顺手塞给他的,他平时不抽,一直放在里面。他抽出一根递过去,再开口像是下了个决断,“医生怎么说?”
      “还...还没出最后结果,要年后复查。”陈文斌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爸一边照顾我妈,一边跑手续,家里钱都垫进去了。我...我想找经理先预支两个月的工资,要是真住院,至少先交个定金。”
      林雨摇了摇头,“你一个月也就才三四千块,就算预支给你,这种病做几次检查就够呛。再说,全预支了,你平时怎么办?”
      陈文斌吸吸鼻子,把烟别在耳后,自从知道妈妈生病这事儿,他整天心不在焉地,烟少抽游戏也很少玩儿了,“去年我的工资都给家里了,家里加上我爸妈的一点儿存款有3万多块,还能扛一下。平时我在餐厅吃饭也住的是宿舍,用不了多少钱。”
      林雨截住他的话头,“先让你妈安心看病吧,要是能做手术,我觉得应该还行。”他看着陈文斌低垂的脑袋,开口道:“实在不行,我这里有点儿,先借给你。等你妈好了,你再还我。”
      陈文斌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掉下来,连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林雨任他哭,手一直搭在他肩上,无声安慰他。
      良久,陈文斌情绪才缓下来,嗓子发哑:“雨哥,我怕...我妈才刚52...”
      林雨抿了抿唇,声音低却稳:“怕就赶紧做检查,别等也别拖,免得留遗憾。”
      这句话像给陈文斌卸了盔甲,他狠狠抹了把脸,重重点头。林雨拍拍他的背:“去洗把脸,今天先好好上班,至少你要先撑住,别乱了手脚。”
      陈文斌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嘴角往上扯了扯,“嗯!”
      没过几天,检查结果出来了。
      好消息,肿瘤是良性的,通过手术摘除的机率很高。
      坏消息,陈文斌他妈有基础病高血压、糖尿病,身体底子薄,做手术怕人吃不消。
      更坏的消息,肿瘤手术,镇医院做不了,要转去市里的三甲医院做,光手术费就要十二万块,加上术前术后的检查费住院费...没个十五六万打不住。
      那天林雨听见后厨老陈在骂陈文斌,赶过去时,陈文斌正僵在灶台前,脸色惨白。
      他把人拉到后巷,听完前因后果,悄悄松了口气——至少有得治。他在心里盘算了下,决定借八万:这个数他拿得出,也给陈家留了点缺口,既不算大包大揽惹人非议,也够解燃眉之急。他和陈文斌不过认识一年,借钱本就冒险,可想起陈文斌往日里说家里事时的模样,总不忍心袖手旁观。
      林雨打开支付宝后把手机递到陈文斌面前,“输入你的号码,我转账给你。”
      有些呆愣的陈文斌迟缓的接过手机,看着林雨,语带迟疑,“哥...”
      林雨笑着点了点头才开口,“放心,哥工作几年存了点钱,多了没有,八万还能拿出来。不过我手机有限额,今天先给你转两万,剩下的每天转一点儿,重要的先让你妈去医院治病。”他拍了拍陈文斌的肩膀,“先把钱准备好,老年人心思重,怕拖累孩子不好好治疗,所以你现在一定要让家里明白,你有能力搞到钱。”
      看陈文斌眼圈又红了,林雨才补充道:“不过你哥我攒点钱也不容易,记得给我写借条。”
      这次陈文斌重重点头,眼里含着泪花,手里却不敢推辞。八万块,不是个小数字,林雨以前工资也比他高不了多少,就算转成师傅涨工资也不过一两个月的事儿,说不定这八万就是人家的全部,想到这里他再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哥,借条我今晚写,按手印。”陈文斌声音发哑,带着少年人拼命的倔强,“最迟三年,我连本带息还你。”
      林雨笑骂一句:“你小子...那行,利息就按银行活期算。”
      看着如释重负的陈文斌走进后厨,林雨想了想,来到经理办公室。
      经理姓黄,本地人,普通话还带着点儿口音,有些土著的傲慢,但做人做事已经是林雨见过最好的了。“经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三言两语将陈文斌的情况说了,黄经理看着林雨的表情带上了点儿玩味,也不过是一瞬间又换上了平时的样子。他点点头,“行,这件事我了解了。我先咨询下总部,看看能不能搞个内部募捐。陈文斌来的不久,不过既然同事一场,咱们也要有点人文关怀。”
      林雨看经理点了头,也放心出去了。走到工作间继续揉面,忽然他背后激出一阵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为旁人的事出头,可是为什么他要出这个头?他扪心自问,居然一时没想到答案。
      他一直以来都是低调的,顺从的,甚至工作中受了委屈,他都没想过要去找谁投诉一下。可是这次怎么了?
      因为可怜陈文斌?不是,他见过比他家苦的人多了去了。
      因为心疼陈文斌的遭遇?没有,他比陈文斌大7岁,平时想着力所能及照顾他多了一些,但说到底两人不过是相识一年多的同事罢了。
      那是...他想了好久,终于确定,是因为张简霖。
      若不是认识张简霖,他不会有那笔赔款,不会被调去包厢服务,不会有底气考厨师证,更不会在黑珍珠餐厅挂上“师傅”的名头,甚至不会有机会去酒店做外餐,引来那张半年的下午茶订单。
      桩桩件件,日子变好的线索,都绕不开张简霖。他很清楚,单靠自己,就算考上厨师证,黑珍珠这样的地方,也不会轻易让他上岗。
      此刻,林雨承认自己有些飘了。因为有了飞来横财三十万,加上和张简霖那点儿微薄的关系,他不知不觉占了不少便宜,然后就觉得自己能扛事儿了,在陈文斌的事上大包大揽起来。
      林雨叹出一口气,加大手劲揉捏手里的面团。
      第二天,餐厅就发起了一次内部匿名募捐,捐多捐少随意,不强制不限额,黄经理特别申请了一个员工医疗补助的名额给陈文斌,加上总部那边一共得了将近两万,把这小子感动的眼泪汪汪的。
      林雨在心底默默算了算,加上他的八万,陈文斌家里自己的存款,基本上凑了个七七八八,一家人齐心协力,那缺口不多时也能补上,至少不至于直接没钱看病等死,又或者一家人长期陷入困顿,算是当下非常好的结果了。
      同时,陈文斌的借条也写给他了,承诺三年内全部还清——这点是他要求的。既然诚心帮陈文斌,他也不忍心把人逼得一分钱掰两半花,但是紧箍咒也必不可少,“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他懂。
      下了班,他照常送几趟外卖再回去。走在路上,他想起黄经理下午找他谈话,“你现在单纯做白案,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个培训?咱们店有一个名额,虽然是做西点的,但是既然已经是师傅,多学一点也不错,你考虑考虑。”
      林雨想了想就拒绝了,黄经理还挺意外,他们门店的水准想来也知道,做培训的师傅至少都是行业顶尖水准的,不去有点可惜了。这件事他还没公开,私底下决定给林雨当然是明晃晃偏袒他。
      一来看林雨和简家少爷关系不错,出去一趟就给店里带来一张半年的下午茶订单;二来是看林雨做事认真,为人也老实,技能有点弱,培训培训不比店里几个老油条差。于公于私,于己于人都有利的事,何乐而不为?
      林雨也看出黄经理的意思,先主动说了自己的想法,“经理,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我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但是我一直以来都做中式白案,也晓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就想先把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做好做扎实。西式糕点我不擅长,培训估计提升也不多,倒不如把机会让给店里几个师傅更合适一些。”
      林雨心里门儿清:经理现在还是看在张简霖俩兄弟面子上,可是人家毕竟和自己非亲非故,有把握的时候借一下力,叫顺势而为。但没轻没重地顺杆子,就叫吃相难看,说不定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黄经理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眼底的意外又深了些,没再劝,只笑着点头:“行,你心里有数就好。这机会我先留着,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找我。这次不去,还有下次,你还年轻,机会多的是。”
      等培训的机会正式公布之后,果然后厨里人人都虎视眈眈的,谁都晓得这是个好机会。
      陈文斌正蹲在水槽边洗蒸笼,见他过来,连忙直起腰,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雨哥,培训的事儿你知道了不?”
      林雨点点头,检视起袋子里的面粉,“嗯,知道,做西点的,你有兴趣就去报名,不过你都做这么久小炒了,跟着老陈比去培训划算。”
      “西点?学那个能涨工资,以后还能去西餐厅当师傅!”陈文斌眼睛亮了亮,又很快蔫儿下去,“哎,我一点基础也没有,怕是经理不给我去呢。”他说着,又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些,“雨哥,最近那个小少爷怎么没来了?”
      林雨的手猛地一沉,他抬头瞥了一眼陈文斌,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你都说他是少爷了,哪儿能天天来我们这儿,那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陈文斌愣了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林雨已经转过身去工作间,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林雨此刻心里正翻涌着——陈文斌的那声“小少爷”也彻底扎清醒了自己。
      是啊,连陈文斌都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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