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篇合集》姒寻

1、言听计从的神明

　　她第一次和神搭话前，神正在被同班的一群高中生使唤着去小卖部买东西——没给钱。

　　神点点头，就往外走。

　　过一阵慢腾腾地走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被他们哄笑着一抢而空。

　　神坐回了她旁边的位置。

　　“你为什么这么干？”

　　神听到她的疑问，歪了歪头，浅灰色的眼睛看过来：“少用塑料袋环保。”

　　......

　　谁问你这个啊。

　　“你为什么答应他们？”

　　这群拉帮结派的人虽然看着人多，但其实外强中干，抄一把椅子扔过去就不再敢废话了——她以前试过。

　　“我做得到，就答应了。”
　　神的回答没有什么情绪。

　　她没有再理会神，只是用力地握着笔，忿忿地接着写起作业。

　　.
　　高中生是不懂收敛的。

　　“喂，帮我写作业。”“喂，给我两百块。”“喂，帮我做值日。”

　　肆无忌惮地下达着要求，甚至不屑于叫出名字。

　　...祂叫什么来着？

　　神不在乎，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像个许愿池一样满足他们的要求。

　　高中生们还没有成年，但早已经滋生过无数次恶意。

　　要求一次次过分，到最后，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向祂下达了第一个指令：“放学别走。”

　　“跟我谈心。”

　　祂点了点头，和她留在了空荡的教室里。

　　她后来才知道，那天那群男高中生，坏笑着叫祂放学后去天台。

　　.
　　“你为什么一直听他们的？”

　　“神明就应该聆听并满足信徒的愿望。”

　　“他们根本就不信你是神，否则早就跪在地上朝你摇尾巴了，而不是要你冲他们下跪。”

　　“但他们说出了他们的愿望，我应该实现。”

　　“...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占你便宜？”

　　“取决于你对‘占便宜’的定义，实现他们的愿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你在三个小时前刚在一群一无是处的蠢货面前跪下，你的自尊不受损失吗？”

　　“神没有自尊。”

　　“...那你的膝盖呢？你帮他们跑腿时你的膝盖会因为上下楼磨损。”

　　“这具人类的身体没什么价值可言。”

　　“那要是有人想让你死呢？”

　　“你想让我死吗？”

　　“假设，你不懂什么是假设吗？”

　　“我会抛弃这具身体，然后降临在新一具身体上。”

　　“那你这也没死啊。”

　　“这具身体死了。”

　　“那假如她想让你的灵魂去死呢？”

　　“神没有灵魂。”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把它称为你自己的那个东西。”

　　“我无法满足这个愿望...为什么有人会想让我去死？”

　　“为什么没办法满足？你现在知道探究原因了？那我问你，之前那些欺负你的人，为什么提那些要求？”

　　“因为他们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将来会被、或者说已经在被，社会结构中的其它人所压迫。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被他们压迫的人去让他们觉得自己还不是最底层的人。”

　　“...你还真知道啊。”

　　“神无所不知。”

　　“那下个月彩票中奖号码是多少？”

　　“你在「要求」我告诉你吗？”

　　“你是觉得如果我这么做，我就不是善良的‘信徒’了吗？”

　　“神不评判人的动机，但神会看到人的动机。你刚才提问的动机并不是真的想获得中奖号码，所以我在重新和你确认。”

　　“神不是无所不知吗？怎么还得跟我重新确认？”

　　“因为人不是无所不知，重新确认是我回答你的途径之一。”

　　“那我也要许愿。”

　　“我满足不了你的愿望。”

　　“？你刚才还说神无所不能。”

　　“我只是相对于人类来说无所不能。”

　　“你都没有听我的愿望。”

　　“我知道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是你冲我笑一下。”

　　“我也知道你是为了证明我是错的才许的愿，但我可以满足你。”
　　神笑了一下。

　　“这我也能看出来，是我拙劣，不是你全知。那你说，我刚才想许什么愿望？”

　　“你希望世界和平，人人平等。”
　　祂浅灰色的眼睛看过来，“我说的对吗？”

　　“不对。”

　　“你在说谎。”

　　“这叫赌气。”

　　“对神来说没有差别。”

　　“好吧...为什么不能实现，这是多么好的愿望？”

　　“你的很多同胞并不这么认为。”

　　“哈？那我许愿地球毁灭，大家一起死得了。”

　　“你在赌气，你并不是真的有这个愿望；就算你有，我也无法实现——你的很多同胞并不认可这个愿望。”

　　“所以神的能力受人愿望的约束？有一定人数反对这个愿望，你就实现不了？”

　　“有一定被这个愿望影响的人数，是的。”

　　“不能把这个阈值调高吗？我敢打赌真心希望世界和平的人比希望地球爆炸的人要多。”

　　“不能。”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相对于人类来说无所不能。”

　　“所以你只能完成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愿望？”

　　“对。”

　　“那你好像也没有大用处啊？”

　　“否则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是我，而是人们雕刻的我的雕像了。”

　　“我这么说你，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因为事实生气？”

　　“我们神话故事当中的神好像动不动就会生气，尤其是会因为人们不够尊敬他而生气。”

　　“因为那是你们发明来支配你们的神，我不是来支配你们的，我只会满足你们的愿望。”

　　“那如果我的愿望是支配别人呢？”

　　“正如我之前说的，我做不到。”

　　“只支配一个人呢？人数不会达到吧？”

　　“直接被愿望影响的人当中有一个人不同意就够了。”

　　“那如果他愿意，你就会同意吗？”

　　“未来的他也算。”

　　“那如果他这辈子都会同意——你能看到他未来的意愿的话——就可以了吗？”

　　“可以。”

　　“即使他的母父不同意？”

　　“...对。前提是他在未来的每一刻都会同意。”

　　“你看到的未来会出错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实现了我的愿望，他才一辈子愿意被支配的？”

　　“时间线是独立的，因果是不会交融的。”

　　“好吧，那如果...”

　　“没有人会提出像你这么偏的愿望。”

　　“为什么？我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啊。”

　　“因为大部分人接触不到我。”

　　“神不是无处不在吗？”

　　“因为我在不在不会有什么区别——我无法实现真正产生区别的愿望。”

　　“但如果你无处不在的话，本身就是一个大新闻。”

　　“正是如此。”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们知道你的存在，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所有人的世界观都会被颠覆吧！她们会想尽办法研究你，说不定人类的技术又会突飞猛进——至少通信技术是，搞不好超光速都能研究出来。”

　　“你想让我被切片研究吗？”

　　“我还以为你会先怒斥我作为一个人类胆敢肖想研究神明...你在乎吗？你在乎你的躯壳被研究吗？”

　　“你说得对，我不在乎。但你的同胞会在乎。当然，不是在乎我，而是在乎我的存在导致的结果。”

　　“...好吧，我懂了，任何我能想到的可能有大影响的事，你都做不到。”

　　“是的，我只能满足小愿望。”

　　“你为什么要满足别人的愿望？哪怕是小愿望。”

　　“这是神明的义务。”

　　“天条写的？不满足你就会魂飞魄散？”

　　“不会。但就像我之前说的，这样的愿望满足和不满足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两个不同的信徒，各自提出了跟彼此矛盾的愿望。你只能满足一个。你会怎么做，都不满足？”

　　“神自有评判的标准。”

　　“所以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意思就是我不会告诉你。”

　　“那如果我的愿望是想让你告诉我呢？”

　　“好吧，我会看心情。”

　　“神也有心情？”

　　“准确来说，神也有好恶。这就是为什么神对外界的能力有限。”

　　“你喜欢什么样的？善良的？听话的？”

　　“神自有自己的准则。”

　　“你知道我的愿望吧？”

　　“神喜欢好奇的、善于思考的。”

　　“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相对来说。”

　　“哪种喜欢？”

　　“你可能不会喜欢我的答案。”

　　“你说呗。”

　　“就像你做实验，一众白鼠中，会更喜欢能给你提供更好数据的那只，那种喜欢。”

　　“好吧。”

　　“我说过你不会喜欢。”

　　“好吧好吧好吧。”

　　“失落了？”

　　“你不是神吗？为什么要追问我...你是谁的神？”

　　“你需要把问题问得更明确一点。”

　　“你不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回答。”

　　“神也有回答问题的义务吗？”

　　“和愿望一样。”

　　“你是宇宙或者更大概念的神？银河系的神？地球的神？这个国度的神？还是谁的神？”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人类很渺小啊。”
　　“人类很渺小，地球很渺小，整个太阳系、甚至银河系都很渺小。”
　　“人类自己编出来的神当然会垂怜人类，那你呢？你是哪里来的神？”

　　“我是人类的神。”

　　“虽然人类很渺小，我在人类中也很渺小，你为什么更喜欢我？”

　　“神感知的精度和人相同。”

　　“好吧。为什么有的人可以看得到你，有的人看不到，你是怎么选择的？”

　　“随便选的。”

　　“哈？”

　　“我说我是随便选的。你身处在一个如此需要运气的社会，应该能理解这种情境。
　　也许对你来说，有一群特定的人更值得看到我，更值得知道更多的事情。”
　　“但个体的人类对我来说太过微小，整体的人类我又无法改变。”
　　“所以我只是随便选了几个地方，让随便一些人看到了我。”

　　“但你会实现渺小的人类的渺小的愿望？”

　　“是的。”

　　“但你喜欢渺小的我？”

　　“相比于其余渺小的人类，是的。”

　　“你不觉得这有点矛盾吗？”

　　“神的行为为什么不能矛盾？”

　　“那我要许愿了。”

　　“好的。”

　　“你知道我要许什么愿望吗？”

　　“我知道。”

　　“你答应了吗？”

　　“你要先许出来。”

　　“你会答应吗——我说完你不答应的话我会觉得很尴尬。”

　　“我只能答应你一周。”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所有人都不会被太影响，大概。”

　　“未来的你会反对。”

　　“额。”

　　“你不相信吗？”

　　“未来的我是指一周后的我？”

　　“不是，很久以后——对人类而言——对我而言是一阵子后。”

　　“那不能有效到那之前一天吗？”

　　“不能。”

　　“真麻烦。”

　　“嗯。”

　　“我要许愿了。”

　　“好。”

　　“你不要实现别人任何恶意的愿望，包括对你和你的躯壳有恶意的愿望，占便宜也不行。”

　　“这是你愿望的全部了吗？”

　　“下周你要来见我——这也是我的愿望。”

　　“如你所愿。”

　　“你还挺爽快的，下周见。”

　　“明天学校也上课。”

　　“好吧，明天见...你能借我抄英语作业吗？”

　　“我拒绝实现你的愿望。”

　　“哈？我也没有恶意啊！”

　　“剽窃是对学术诚信的恶意。”

　　“......”

　　"你要收回你之前的愿望吗？"

　　“原来神明可以凭借主观意愿诡辩吗？”

　　“神无所不能。”

　　“相对我们渺小的人类罢了。”

　　“我发现你今天很喜欢重读渺小这个词。”

　　“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知道赌气是什么意思吗？”

　　“......” 她气鼓鼓地甩上书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