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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医生 ...

  •   他推开门,白久久痛苦麻木的双眸望了过来。

      雷漾被那具脆弱躯体承受的苦痛搅得心绪难平,他情不自禁跑过去,给白久久擦泪。

      季生一兀自将金属膜在屋内铺开,用静电吸附器进行吸附。

      将膜翻卷过来,上面拓印着不同人杂乱的脚印。

      季生一首先排除了同事们的制式皮鞋印,接着找到了几枚小码脚印,应是陈先觉的,被其他鞋印覆盖着,但也不难看出进出两种走向。还有其他多枚男性脚印,其中会混有帮凶的吗。

      他去门口拿了陈守成的一只鞋子,43码,进来比对鞋印大小,分毫不差。

      季生一盯着自床头地面拓印的多枚鞋印,比陈守成鞋印短了5厘米左右,经对比和陈先觉鞋码一分不差。这些鞋印在陈守成床头汇合叠加。

      陈先觉反复来到陈守成床头,会干什么呢?

      他顺着陈先觉的鞋印看去,发现她自床头走去了门后,又回到了原位。

      季生一看向门后,那里立着一副穿戴式的外骨骼,看上去很新,呈蜘蛛状。把它穿在身上,相当于拥有了六个多出的义肢,能背负更多的重物,非常适合在超市抢购日使用。

      但白久久卧床不起,残疾的不是胳膊,是腿。季生一环视一圈屋子,只有一副轮椅和拐杖待在一旁,没有辅助行走的外骨骼系统。

      花高价买一副义肢,却不是为了让自己重新获得正常工作生活的能力,反而买了一个对她来说几无用武之地的款式,这不符合逻辑。

      谨慎起见,季生一蹲下身来,打开激光手电,上面没有指纹。他细细观察,发现上面粘着些微的碎屑,用夹子夹起,能看出是嫩绿色的草叶。

      白久久见状,睁大了眼睛。视线跟随着夹子移动,看他把可疑证物装进袋子里。又拿出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朝外骨骼喷出雾化的水液。

      外骨骼没发生任何变化。

      如果陈先觉用义肢背着她父亲,乘坐悬浮车来到电子寺庙,就补全了小区楼下监控里找不到她夜间出行证据的一环。

      即便如此,也不能认定陈先觉就是凶手。他必须找到证据——凶手行凶毁尸的那把刀,以及悬浮车。

      他走到白久久面前,对上那双了无生气的眸子,却从中瞧出了些镇定和无畏。将针管递给雷漾,他道:“肘前静脉穿刺,回去你检测样本。”

      “啊?队长,你等会要去做什么。”

      “再去一趟庙那里,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死者的眼睛。”

      “队长先别走”,雷漾从床头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你看看,这是陈先觉的病历,刚我在旁边的纸盒里扒出来的。”

      雷漾言下之意是,有了这张东西,即便真是陈先觉弑父,也很可能逃脱牢狱之刑。

      也或许,有人怂恿陈先觉犯罪。

      明州市第二医院,就诊科室是精神科。
      末尾签字的主治医生叫赫兹。

      他把纸折好塞进雷漾的口袋,低头看到白久久胳膊上的疤痕就像陈先觉的鞋印,重重叠叠。他不用过问,他们都明白在过去的日子里,白久久所遭遇的非人折磨。

      殷红的血慢慢流进雷漾手中的试管里。白久久目光盯着虚空,似是感受不到疼痛。

      “拿给路队,我去见见这个医生。”

      八点左右,屋里坐着就诊的患者,他突然进来,有点尴尬。便站在门口,腕表上投影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目光刚落在他面庞,赫兹心跳漏了一拍,仿若他此生为了等到这一瞬间,能闯过山穷水尽般的重重封阻。

      那人正礼貌地看着他,五官凌厉却不至锋利,清润与冷淡中和得恰到好处。一点温柔都聚在鼻尖那抹自走廊窗外照来的暖光上,他正很有礼貌地同自己微笑。

      “早上好,赫医生。”
      “早上好,您来是?”

      患者麻溜地跑了出去,似是对医德产生了极度的质疑。他好像打扰到赫兹的生意了。

      然而这都不重要,他的心跳此刻砰然加速,似是某种久远的记忆与当下产生了共振,而这高频的共振很明显来自眼前这位神态淡然的医生。

      在听见他的声音后,冷静的思维便被突来的情绪淹没,滑向悲恸。

      “是你……”
      “你没看错,是我。”

      赫兹双腿交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关切,端的是不紧不慢,坦然自若。

      “那年你从毒贩基地逃向山里……还活着啊!”

      但季生一在重逢的喜悦过后,又很快冷静下来,他们此刻并不适合叙旧。

      季生一垂下眼睫,再看向他时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仿若刚才和赫兹叙旧的另有其人。

      赫兹笑了笑,并不在乎他突然的转变,“医院里人都在议论今早的案子,我听了个大概,你在找把死者弄出房间的人,也就是买药的人。那药不止我们医院供售,也不一定是我暗中倒卖,可能是某个病人一直攒着药卖给凶手,或者他通过别的渠道得到。”

      他语气清白坦荡,摊开手掌:“我不做黑生意。”

      “我在嫌疑人家发现了她的就诊记录,你是她的医生。”

      赫兹来了兴趣:“哪位病人?”

      “陈先觉。”

      赫兹闭上眼睛,在流水般的患者里检索到她,微微摇头:“她来我这里后,确诊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近期还有向躁狂转化的倾向。至于为什么得病,心因,是否遗传,还是因为原生家庭,我并未过问。”

      他接着道:“你来我这里,是不想浪费每一个线索。我无法证明药不是我故意售予犯罪嫌疑人,也不多作辩解。但我可以提供一个线索,多家媒体给出了那名妇女描绘的人像图,在我看来那是对某种信念的讽刺,大胆猜测的话,求神不成,推翻神。”

      “怎么说?”

      “轻纱、天使光环、神羽都是人赋予神的外在象征。他把神推倒,把这些物品装饰到人的身上,是欲望无法满足、无法得到救赎,认清残酷现实的心理反映。”

      季生一半怀疑半倾听。

      “所以”,赫兹总结道:“他现实生活中遇到了极大阻碍,在较长时间,最少一年内苦苦努力挣扎无果,转求于虚无缥缈的神的怜悯。但神佛不应,他认识到最后的支撑点是自己在自欺欺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得救。他一无所有,只有长久以来积累的压抑、愤怒、悲伤、绝望,走投无路下,就亲手杀死了代表救赎的神明。”

      “但这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死者身上,投射了他无法克服的痛苦与绝望,是凶手认为一切问题的源头。他杀死死者,释放压抑的情感,在物理和精神意义上彻底摆脱了问题,证实了自己的力量,也是一种善的湮灭。”

      “依你所说,凶手生存压力极大,为什么没有选择自杀?”

      “这很可能是一起报复杀人案件,杀死死者是出于癫狂的报复和自毁心理。也有第二种可能,杀死死者,他的生活便能重获光明。”

      可白久久没有杀人的能力,他目前的怀疑对象只有陈先觉。陈先觉会如赫兹所说,恨极了她的父亲吗。眼下,他同样需要把赫观宁带回局里询问。

      “赫医生,劳烦跟我走一趟。”

      没有排除嫌疑,赫兹并未感到愠怒。他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脱下白大褂,点开信息屏交代着:“病人档案在桌上,你来替我坐下班”,他的目光在季生一身上流连一圈,仿若寻常地问,“什么时候改名了,连姓都改了。”

      季生一微微摇头:“说来话长。”

      陈先觉个子小小,明显能看出是个营养跟不上、发育不良的女孩,眼窝微陷颧骨微突,薄薄刘海下的大眼睛因为没有脂肪衬托有些突出,紧绷的嘴唇显示着她的紧张。

      她很乖,双脚并拢,双手握一起放在膝盖上,不安的眼睛警惕地转着。话不多,何定去学校请她时,她很不解,但没有询问。回来时警察很贴心地把她安置在招待室,她就坐在那金属长椅上一动不动,大家忙,简简也没有时间围着她转。

      赫兹跟着季生一来到公安二楼,一楼是公共服务区,这层是刑侦技侦的工作区。

      透过窗户,他看见了招待室里的女孩,背着黑色帆布书包。很容易猜出她的身份。

      路德斯过来把陈先觉请到了审讯室。坐在审讯位上,又进来了个做笔录的警员。

      毕竟赫兹已经先被问询一遍,季生一和路德斯在门外交换消息,暂且让他坐在招待室。

      “她老师说,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没去学校。”

      “怎么回事。”

      “她爸爸去学校搬走了她的课本,办理了退学。因为陈先觉不愿意,还在办公室大闹一场。老师们都劝不动她家长。”

      让她退学,早点打工,贴补家用。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只剩惋然。

      “开始吧。”

      季生一察觉有道视线黏着在自己身上的,隔着玻璃看了回去,赫兹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季生一不明所以,也并未回应。走去了审讯室后面的观察室,和其他几位同事看着单向玻璃后面的女孩。

      “陈先觉,你父亲昨晚出门了吗?”

      “不知道,我睡得很熟。但今早起来,他就已经不见了。他很少起得比我还早,可能是今天工作量比较大。”她的语气紧张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让我来这里,他出什么事了?”

      “现在,我们告诉你实情,请你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

      陈先觉双手在桌上握成拳头,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你的意思,他、我爸爸出事了,对吗?”

      “你爸爸被杀,凶手还暂未找到。你现在说的每一句关于你爸爸的话,都可能帮助我们找到真凶。”

      陈先觉泣不成声,“我爸爸他,那么好,为什么会有人杀他?”

      “他同什么人发生过矛盾吗?”

      “没有。”

      所有问出去的问题,都没有结果。

      白久久行动不便,她女儿在家里应该还算主事,但关于父亲,她却一问三不知。

      不过父女都是内敛性子,又是青春期,沟通不多确实可以理解。

      “你同你父亲的关系好吗?”

      陈先觉慢慢停止了抽泣声,仍旧沉浸在悲伤中,说出的话迟疑了些:“就那样吧。”

      “你觉得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陈先觉目光转向右边,“挺好的。”

      她桌下的脚尖微微挪动了一下。

      赫兹说凶手和死者有极深的负面情感纠葛,如果排除他未知的工友,剩下就只有他的家人。

      路德斯面部表情陡然转为审视:“我们怀疑你是凶手。”

      陈先觉的瞳孔扩大,面上怔住,充满质疑的看向审问位,接着才说:“我……你怎么能这样说?”

      路德斯问:“你信佛吗?”

      陈先觉不明所以:“为什么又问这个?我不信。”

      “那你到电子寺庙拜过吗?”

      她垂下头:“从未。”

      审讯陷入僵持状态,路德斯敲弄了几下笔尖。

      季生一透过连接询问员的审讯主机,对路德斯道:“她的鞋印在陈守成床边无序排列,非常密集。问她当时站在父亲床头,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陈先觉表情有一瞬的抽搐,像是无语自己蒙冤:“怎么就能确认是我的脚印,或许是我父亲的朋友来过。”

      季生一:“德斯,问她为什么给父亲下药。再问她,第一次坐悬浮车,但却去抛尸,她的感觉怎么样。”

      “你下药给你父亲,对吗?”

      “没有。”

      “你在回避。”

      “坐悬浮车的时候在空中害不害怕?”

      “我家穷,我没坐过。”

      “你把你爸爸的眼睛卖了?”

      她捂住嘴,似是要阻止干呕,“他的眼睛,没了吗?”

      那看向路德斯的眼睛,没有再蓄泪,只是干巴巴的惊恐,她的手搓在一起,紧咬下唇:“爸爸啊,你怎么被……找到凶手,求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

      玻璃后面,季生一放下了耳机,走出门外。

      赫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又外出勘察么。

      路德斯也把陈先觉带了出来,将她领到女更衣室,撩起她的袖子和裤腿,又检查了她的后背。

      没有瘀痕,没有虐待迹象。

      将她带回审讯室后,路德斯出去和何定打了声招呼:“进去吧。”

      轮到何定唱白脸了。

      他一动不动看着陈先觉,女孩并没有表现出对于男性凝视的恐惧,可见陈守成确实没有凭借体力优势虐待过她。

      陈先觉避免和他对视,然而男警始终没有说话,像在等她自乱阵脚。

      路德斯打开了招待室的门,就看见赫兹在两个警察中间眯眼假寐。

      她让警员出去,叫醒了他。

      “你推理的不错,但现在她还没有招供弑父的原因。”

      赫兹敏锐觉察出她的需求:“需要我帮您吗?”

      “把你请来,还让你做犯罪心理分析员,麻烦你了。”

      “没关系。”

      揣摩人心的习惯,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中。

      介绍完案情信息后,路队长把他带到了观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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