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钰》葫芦僧

1、沈楠

　　“咔——”

　　快门声裂开一道清晰的裂痕，常佳钰放下了相机，大海慈祥而宁静，让人不得要领。

　　身后的吉他声还在不着调似地享受众人的喝彩，有人唱歌，轻柔动人，有人碰杯，澎湃激烈。

　　有人带着酒气从身后跑来，步调熟悉好辨，停着收敛气息。

　　常佳钰没有回头，但知道对方站直了身体，染着笑的气息幽幽钻进四肢百骸。

　　她常用“举止亲昵”这个词来形容沈楠，外人一听便笑得前仰后合，像是道破真谛。

　　主持人调侃：“姐，楠楠那叫举止亲昵吗？‘如履薄冰’还差不多。”

　　是综艺效果，却也一语中的。

　　这一刻他静陪身后，常佳钰却能看见，这男孩怎样如饥似渴地偷看她，他的同伴在不远处如何集体沉默而愉悦地观望。

　　这节目做的真好。

　　常佳钰侧过了脸，她自知动人，也擅长动人，等到精细打理的长发拂过那男孩的胸口，她已经在眉眼里装满了极致的温柔与妩媚。

　　都说她的眼睛会说话，那可不完全是演技好。

　　有时也是真心难掩，尽管克己复礼，肢体却真诚待人，总是自己行动，让主人后知后觉去懊悔。

　　常佳钰思绪回神时，男孩的眼神还痴呆一片。她觉得有些好笑，饶有兴致故作清纯地等了几秒。

　　直到对方自觉失态，舔舔嘴唇道：“你想拍大海吗？”

　　她知道这男孩已经慌不择路，口不择言，便也随心应和：“风景看得多了，兴趣平平，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海景而已。”

　　大海太黑，露营也太青春了。

　　本来是观察类节目，却请的都是群20岁的孩子，嚷嚷着在海边搭了帐篷，要放DJ曲，要鲜啤和自助烧烤，要弹琴唱歌，要大笑大闹，还要沿着大海呼喊自由。

　　她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姐”，处处尊敬，处处隔阂，这位却从不对她冠敬语，身处其中，她也自觉荒谬。

　　沈楠接过她的相机，解释道：“这里灯光不足，海面只能拍出一团黑，没有塞纳河畔好看。”

　　说完他便自知失言，常佳钰只是笑。

　　她年轻时如他们一样活泼好动，总爱缠着恋人旅游，看海拍照，还要全po在微博上，看着数以万计的网友艳羡祝福，少女心膨胀而满足。

　　只是如今，她历经几段情史，不再奢求热烈的爱情，倘若沈楠不是新鲜的类型，她也不会接这么小的通告。

　　粉丝总是评价她心气已散，爱她年轻时满腔爱恨，自怜不甘，恨她如今灵气污浊，浑浑度日，也许只是她入行太早，人生巅峰来得过早，她又走得太急太快，才27就拼完了别人的一生，什么浮沉都看过了，落下了一堆心病身病。

　　她笑笑，眼前这个男孩不过20，私下的样子网上都有，此刻却装得一副成熟从容，愁气尚可以矫揉造作地装出来，热情天真她却东施效颦般再也装不出来了——连粉丝都不要她演少女了。

　　说她的眼神疲惫不堪，空洞无光。

　　常佳钰盯着少年亮亮的，期待的眼神，心底无端苦笑。

　　沈楠，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我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吗？那属于另一个我，绝不是现在的我了。或者喜欢我的资质，我在这行开始像座山了，人人敬之，实则声名过誉。

　　我看得出你并不成熟，喜欢的是周围人所评价的我，至于我是否担得起这些溢美之词，你是很难讲的出来的。也因为你资质愚钝，爱恨还很单纯肤浅，所以不太读懂得我的许多内核。

　　晚上在民宿，常佳钰换上睡衣，节目组敬畏她的咖位，捧着她的一切衣食住行，尽管她没为难人，但很多时候，接受才能让别人不挨骂。

　　她困得神志不清时，那少年居然还发来晚安，确实没读懂她的许多忧虑和惆怅，一副兴奋开心的模样。

　　好友在电话里戏谑：“太贪心了吧你？找小奶狗不就是图年轻么，怎么还遗憾人家不够聪慧？如果阅历足以与你交流，恐怕就不是现在你喜欢的样子了吧？”

　　“况且，对他来说简直天上掉馅饼了。利益互换，你图他年轻，他图你带给他资源，两全其美，名利场哪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

　　常佳钰觉得有些好笑：“我没谈啊。”

　　只是对方垂涎已久，她刚好有兴趣，享受一下少年的暗恋，而已。

　　至于利欲熏心的部分，既然他目前还未流露，她觉得尚可吃下去，就行了。

　　常佳钰关上手机，凌晨三点，她在噩梦里惊醒。

　　过去，为了赶场次，她总三点强迫自己起来，打着吊瓶和亢奋剂上场，如今再也无法睡好安稳觉，于是她挣扎着起来，只觉得喉咙发干。

　　起身下楼开灯，摄影机居然还没关，小哥在行军床上蓦然翻起，搓了把脸谄笑：“佳钰姐，你怎么起来了？有什么需要的吗？”

　　常佳钰往他身后看去，行军床边两三个手机，脚边还有吃过的泡面桶。

　　“你们组只有你一个人值班？晚上也录么？”

　　“也录，怕素材不够，”对方眼疾手快替常佳钰倒了水，憨憨笑道，“我们是小节目，能省则省，不过粉丝们都交代过了，省什么都不能省佳钰姐的。”

　　常佳钰手里忽然被递上了水杯，她盯着水中摇晃的光点，哑然。

　　节目组可能也没想过，能请到常佳钰，恐怕压了不少钱在这上面，拼死也要把她录满，即便是没用的素材，对他们来说商业价值也大过于天了。

　　估计会炒作她和小奶狗的绯闻，这热度应该不会低。

　　节目过后，沈楠抬咖，她也就没必要再联系了，各回各的工作。

　　常佳钰绕了一圈，从冰箱里拿了两桶泡面，装了热水，招呼道：“哥，你也别照顾我了，坐吧，省的到时候网友说我耍大牌。”

　　其实很少有粉丝知道，她生活非常简朴，知识分子爹妈都是公司的包装，千金也只是人设，她红的时候互联网还不发达，穿戴过几件高奢便被洗稿成富二代。

　　粉丝傻傻信以为真，实则用心想想就知道站不住脚，有钱的话，怎么会那么小就进圈，拿命拼事业呢？如果是喜欢事业，又为何早早急流勇退，在综艺里养老呢？如果家庭幸福，又为何性格如此要强，融不入权贵名流的朋友圈呢？

　　朋友一听就哀嚎，哎呀你快别说了，粉丝本以为自家姐姐一生幸福，要是知晓真相，还不得道心破碎？

　　就像每年生日，粉丝总爱祝福姐姐回家与爸妈团圆，殊不知她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她被扎透了还要得强撑着微笑说谢谢。

　　粉丝总以为爱都给了她，她却只能空手苦笑着说谢谢。

　　这不是公司的错，也不是粉丝的错，所有人都没错，也许错的只是大家一起堆起来的浮华泡泡。

　　工作小哥坐在了对面，常佳钰把泡好的一桶递给他，自己泡第二桶，她抬眼撞上摄影机，顿了一下，忽然演了点天真和高兴：“冰箱里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夜宵也吃不了什么，还是泡面方便啊。”

　　“你们排班是几小时？”她吸着泡面抬眼问。

　　小哥犹犹豫豫好一会，“规定是8小时，导演也经常请吃饭，有饭肯定就晚一点。”

　　原来海边温差这么大，夜晚的冷气客厅里都能觉察到，常佳钰开了空调才意识到，她不来小哥睡在这是不敢开空调的。

　　反正她也睡不着了，便打算看日出。

　　据说海边的日出会让人原谅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