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观里》纸上数

20、第二十章

　　四月清晨，六点十五。

　　西附楼下面三楼是高一教学楼，上面是空置的教室。一个男同学手捧着英语必修三的课本，立于西附楼四楼的走廊。

　　钟持愉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从四楼，能看清很多高三的学长学姐路过西附楼前面的一条石板路，他们大多打包早餐，手上拿着高中词汇或者年级发的知识点。

　　前方的施工地还没有工人施工，那是还需要至少一年半才能竣工的综合楼。只有红砖砌成的骨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舒展，风穿过时“呼呼”地响。

　　只看了几眼钟持愉就收回目光，脑袋也被晨风吹醒了。他翻出刚学的课文，生涩地朗读。

　　读到课标词汇又翻到后面念一遍音标，卡卡顿顿读完这篇课文，正当他打算接着刚才的感觉再读一遍时，一个瘦高的人影走向他。

　　易观礼手里是同样的必修三课本，校服外套被风吹得籁籁作响，那气势活像一国的外交官来和钟持愉交涉。

　　只不过如果钟持愉对着他讲胡语，易观礼用英语回复的，那两个人估计有点毛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钟持愉又把目光落回课文上，他都跑到十三班楼上来了……

　　“哦，我在四楼逛一圈发现这里最安静适合朗读，你信吗？”易观礼翻到同一页。

　　钟持愉信他的鬼，这个点基本没什么学生，更别说四楼了，而且易观礼这人从来没有在早读上读过英语或者语文。

　　钟持愉淡然一笑，又开始他的朗读生涯，只是音调比先前低了点。

　　等他读完，发现某人从空教室里拉了张椅子坐在他的后面，听他最后一句话结束，又点点头。

　　钟持愉：“……?”这是查岗?

　　“有些单词不太标准，像authority……”

　　易观礼还没说完，就被钟持愉打断了：“等等，班长，你这是在帮助我的口语？但是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是班长，钟持愉平时问你的题已经够麻烦你了，不能在口语上又浪费你时间。

　　易观礼看了眼表：“每天三十分钟而已，不会太长。而且……我说过我们还是英语辅导关系，我的同桌。”

　　钟持愉开始动摇了，朗读也利于自己记忆短语、万能句子，同时高三三月份会有听说考试，占了二十分，第一部分的朗读课文明显是必须要拿高分的，因为后面两部分相对不好拿高分。而这个英语高手又在这煽风点火。

　　易观礼添火加柴：“同桌，一如上学期，我需要你……的语文帮助，我太想进步了，我们这算互惠互利，共同进步。”

　　钟持愉：“…………”最后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易观礼终于微微一笑，保持他的涵养，他在自己毫无任何笔记和标注的课文里，精准揪出钟持愉的“中式发音”，每个单词都读了两遍。

　　不得不说，易观礼读单词确实标准。

　　钟持愉抽出口袋里面的红笔，在那些单词上标了音标，默读一次。

　　当面前的“口语老师”让钟持愉复读一遍时，他照做了。接着易观礼表示，现在钟持愉需要的是先说流利再提高准确度。

　　整整二十五分钟，钟持愉背对着这位“口语老师”读了五遍课文，断断续续被对方纠正了好几个单词的发音问题。

　　快早读了他们才回教室。

　　霍学与目光在踏入后门的两人身上打转，看到两个人手里拿着同一本课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才埋头写他的生物学案。

　　口干成撒哈拉沙漠，钟持愉出去接了一瓶水回来，英语课代表已经上去多媒体放音频了。

　　易观礼一指他那本崭新的英语书，说：“播放音频算输入与模仿，你听熟后可以跟读，模仿语调和节奏。”

　　钟持愉对这位负责的“老师”表示感谢。

　　之后的每个早晨，易观礼就会坐在钟持愉的后面，听他朗读课文。钟持愉从最开始的背对易观礼，变为了拉张椅子坐在易观礼对面。

　　一个晚修课间，两人差点因为一篇读后续写“大打出手”。

　　钟持愉问：“练习册单元2的那篇续写你看了吗？我的续写方向和参考答案完全不同。”

　　易观礼搁下手里的古文注解，“做了，你的续写拿来我看看。”

　　钟持愉把草稿纸拿给易观礼，对方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里的铅笔，因为在易观礼眼里，就算续写方向不同，也不会离谱到哪里去。

　　直到钟持愉看到了易观礼嘲笑霍学与不良癖好的那个动作——指关节抵在嘴边，双肩微微颤抖。

　　钟持愉：“……问题很大？”

　　续写的题目讲的是主人公有个妹妹很喜欢看故事书，她读到一篇描述会发光带着翅膀的仙女，在其睡觉前还表示自己见不到仙女睡不着觉，下面就是需要续写的两段。

　　易观礼用铅笔画了几个句子，忍住笑意问他：“你写主人公找几个女孩假扮仙女？”

　　钟持愉坦然承认：“对啊，她要仙女我就给她找。”

　　“但是一般人都会想的是找萤火虫给妹妹啊，我敢说你这个方向除了你没有别人写。”

　　钟持愉笑不出来，反驳：“为什么是萤火虫？妹妹看过那么多故事书，她当然分得清什么是萤火虫什么是仙女。”

　　易观礼打开自己练习册，翻到续写题目，指着原文最后一句话：“身为主人公的我在窗前已经发现了萤火虫，这其实在引导学生往这里写……虽然妹妹看过很多故事，但是原文没有说她分得清两个的区别。”

　　“那我的续写有问题吗？假扮仙女。”钟持愉面无表情地问。

　　“额……拿不到及格分的问题。首先没有用段尾的萤火虫，其次你还加了新人物，那些主人公特地找来假扮的，最后是你的句子表达不到位。”易观礼在他的原文萤火虫处圈了个圈。

　　钟持愉抽回草稿纸：“我坚信我的想法能让改卷老师眼前一亮。”

　　易观礼被他逗笑了：“你怎么这么……是挺创新的，但是如果是考试的话更看重对原文线索的把握。”他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可爱”，说出去估计要遭冷眼。

　　“不，这样只会摧毁学生的创新思维。今天严老师值班，我去问她。”钟持愉抱着练习册和草稿纸从后门出去了。

　　易观礼又笑了一下，感慨“任重道远”，他转头交代霍学与：“如果有老师问人数的事，就说我和他去办公室问问题了。”

　　接着霍学与就目送易观礼跟上钟持愉的后脚跟出去了。

　　钟持愉听到脚步声，潜意识放慢了速度。

　　…………

　　两人在办公室待了十多分钟才悄无声息地回来，霍学与看看他们的表情，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苦于现在还在晚修，他只能压下好奇继续写作业。

　　钟持愉对这那篇被严蜜蜂用红笔标注的原文，把刚刚拿去续写的草稿纸翻个面，又重新写了一遍。

　　写完后翻到练习册后面再瞅一眼答案时，发现参考答案干干净净，并不是他那本标注过生词意思的练习册。

　　钟持愉：“…………”

　　他又翻到第一页，果不其然，上面是方正的“易观礼”，名字旁边一只猪猪西瓜兽。

　　下课后，钟持愉略带歉意地把练习册还给易观礼，对方还说了一句：“这可是严蜜蜂的特签啊！”

　　钟持愉无语，但易观礼显然还有语：“同桌，严蜜蜂推荐的腾远作文素材，不用等到回家再买。”

　　“什么?”

　　易观礼从桌肚里的一桌子书里，拿出最上面那本《腾远高中作文》，“我之前暑假买的，因为太久没接触应用文和续写了。现在它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用处，同桌，你需要吗？”

　　钟持愉的黑笔点着草稿纸，再继续下去估计要被戳出一个黑色的洞。

　　侨区没有书店、图书馆，简直山卡拉，有医院已经是谢天谢地。如果他回去侨区那些经常卖小学黄冈小状元的文具店买的话，不知道有没有高中作文素材……

　　若是网购，但是回家那天才能拿到手机，两天送不到。去别的地方又人生地不熟还费时间……

　　钟持愉之前从来没有苦恼过自己的生活困境，但现在这些问题再让他一步步接受易观礼的好意和帮助。

　　他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接过素材：“等回家了，我转给你，需要多少你说。”

　　钟持愉忽略易观礼“邪恶”的笑容，打开腾远，里面的范文确实讲得清晰易懂，长难句还被易观礼用红笔标出来分析。

　　“你请我两顿饭就够了。”

　　霍学与翻了个白眼：啧，哪里需要我出手，你自己这做的不全是陷阱吗？还两顿饭?下次就是亲两口了吧？

　　接着霍学与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他赶忙溜了出去。

　　钟持愉没对请饭有什么表态，这人天天拉着他和霍学与吃饭，请不请区别不大。

　　“这是……变异了？”

　　易观礼没懂钟持愉是什么意思，他探头过去看，只见素材的第一页，用铅笔画了只猪猪番茄兽。

　　易观礼：“…………”

　　易观礼用自己的2B铅笔，转头在霍学与的作业本上，用尽其六十年的美术功底，画了一只丑态百出的写实派“霍学与”。

　　钟持愉简直要被他们逗乐了，这霍学与的猪会进化就算了，易观礼活了六十年的人还要计较这个。

　　钟持愉盯着那个番茄兽，咂摸出点不对劲来，霍学与之前画的但是西瓜兽，番茄兽可能是最近才进化出来。所以，这本腾远大概率不是暑假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