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流光里》他年顾影

14、第十四章 危情公关

　　岚庭湖生态浮岛倾覆事故的处理，远比抢修复位要复杂和漫长。
　　在苏蔺宜提出的“全架空生态栈道”优化方案获得甲方认可、现场修复工程如火如荼展开的同时，一场没有硝烟的责任认定与善后博弈，在另一条轨道上悄然启动。
　　主导这条线的，是孟远今，以及他从北京召回的挚友兼合伙人——郑谂。
　　此番郑谂紧急飞回江州前，岚庭湖浮岛倾覆事故的初步报告和数据，已由何鸣远同步给他。电话里，孟远今只说了两句：“情况比想象复杂，涉事方开始推诿。需要你回来，一起定个调子。”
　　于是，郑谂推掉了手头两个会议，直接落地江州。
　　“既然回来了，总得来公司一趟。有些事，当面看得更清楚。” 孟远今在电话里坚持。朋友归朋友，公司是公司，而眼下这件事，正处在二者模糊的边界上——既是需要法律与商业智慧去解决的公司危机，也关乎他们共同创立这份事业的根基与信誉。
　　郑谂踏入公司时，几位与他相熟的老员工并未惊讶，只是熟稔地点头致意。他们知道，这位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郑律师一旦现身，往往意味着公司有大事发生，或者即将做出重要决策。
　　苏蔺宜刚从外边项目赶回公司，前台叫住了她：“苏工，孟总请您直接去小会议室，郑谂律师到了，正在等您。”
　　她微微一怔。郑律师？这么快就来了，她敛了敛心神，将沾着尘土的帆布工具包放在工位，快步走向走廊深处那扇虚掩的门。
　　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看见孟远今正与那位气质沉稳、身着剪裁考究西装的男人相对而坐。男人闻声抬头，目光与她相遇的瞬间，带着律师特有的、不动声色的审视——那是郑谂。
　　苑挚设计虽由孟远今全权负责日常运营，但创始人并非他一人。郑谂，他自幼相识的挚友，亦是公司联合创始人。郑家几乎全员深耕体制内，唯独郑谂剑走偏锋，投身律师行业，如今在京城经营着自己的高端商事律师事务所。苑挚的重大法律事务与战略资源整合，向来由他的团队在幕后精准操盘。这些年苑挚能稳步前行、在几次行业洗牌中安然度过，甚至在岚庭湖这类重大危机中能迅速稳住阵脚、反守为攻，背后离不开郑谂在合规框架内织就的人脉网络与风险防火墙。
　　孟远今没有召集冗长的全员会议，只请了核心的技术负责人赵平津、项目经理张驰，以及作为事故关键扭转者与后续修复设计核心的苏蔺宜，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高度务实的闭门沟通。会议内容聚焦于事故的技术根因、已采取的应急公关措施、以及接下来与各责任方周旋、谈判、乃至必要时进行法律追索的整体策略框架。
　　郑谂听得极其专注，偶尔发问，问题都直指要害：证据链的完整性、合同中的责任界定条款、与当地主管部门沟通的尺度、以及对甲方王局心理与诉求的精准把握。他的存在，像给整个讨论加上了一个冷静而坚固的框架。
　　会后，张驰作为元老，想张罗饭局为郑谂接风，却被他微笑着婉拒：“饭什么时候都能吃。这次时间紧，我和远今还得把几个关键节点的方案再对一对。” 他的目光与孟远今短暂交汇，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走的时候又朝苏蔺宜看了一眼。
　　郑谂父母如今常居京北，他此行低调，不欲打扰太多亲朋。孟远今便顺理成章邀他回了家。孟父孟母见到郑谂，自是欢喜不已，餐桌上气氛融洽热络，透着难得的家常温馨。
　　夜里，郑谂宿在孟远今家中。两人在书房闲谈时，郑谂的目光扫过书架，瞥见那本边角已磨得泛白的《血色浪漫》，顺手抽了出来，挑眉打趣：“你还没放下？”
　　“你呢，放下了？”孟远今眼皮都没抬，淡淡反问。
　　郑谂失笑，把书插回原位：“得，算我多嘴。”
　　“总有人能让你成为例外。”孟远今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
　　“例外？”郑谂转过身，倚着书桌，眼里满是探究，“当初苏若轻追你那股劲儿，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也没见你为她破多少例。那位……凭什么？”他语气坦诚，毫不掩饰疑惑，“我承认她专业能力出众，做事效率奇高。但搞技术的，尤其是做建筑的，思维不都难免有些……刻板无趣吗？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他又带着律师惯有的现实口吻补充：“反正我绝对不会找同行，太累。”
　　孟远今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细细斟酌词句。
　　“我从不把她们做比较，年少的感情是真切的”他终于开口，语速缓慢而清晰，“现在的感情也不做假，如果非要说点什么，她就像一阵风，握不住，挠得人心痒”
　　他抬起眼，看向郑谂，眼神里有一种郑谂很少见到的、沉静的笃定。
　　“有时候又像一口井，表面波澜不惊，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疏离。但你不知道底下有多深，蕴藏着多少清冽，以及……需要多少耐心和力气，才能凿开那层自我保护的硬壳，触碰到里面的温润。”
　　他想起她在酒桌上周旋的慧黠，在项目危机中的举重若轻，面对刁难时的专业韧性。“她不需要外界不断地投喂能量来确认自身价值，她本身就是一个稳定运行的系统。无趣？”孟远今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和她在一起，我反而觉得……很安静。是那种，能让脑子里所有喧嚣都平息下来的安静。”
　　郑谂怔住了。他认识孟远今几十年，从未听他如此描述过一个女人。不是欣赏才华，不是痴迷外貌，而是……贪恋她带来的“安静”。
　　郑谂喉结动了动，把茶杯搁回桌上，瓷器碰着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的“咔”一声。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忍不住提醒：“远今，她结婚了。”
　　这话像把尺子，啪一声压在两人之间。
　　“结婚了，也会离婚。”他平静的说。
　　郑谂消化着这番话，眼神渐渐变得玩味起来，半是打趣，半是提醒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禁忌恋？但我还是要奉劝你，别在法律边缘试探。我这些年办的婚恋案子，比你画的施工图只多不少——这里头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浑。”
　　孟远今抬眼看他，那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张画错了比例的图纸：“婚恋案办多了？魔怔了？”
　　郑谂听出了言外之意，想来他这位从小长大的朋友也不是没有底线、没有原则的人。
　　只是想到这样一个，冷静克制的人，再遇年少时的白月光是怎么样的心情？每天朝夕相处，虽说是近水楼台，可隔着一纸婚约，隔着上下层的关系，在这样波诡云谲的氛围里暗生情愫，不是找虐吗？不由得心里暗叹，问世间情为何物？
　　可他认定的事，很少有动摇的，郑谂也不愿多劝。
　　第二日郑谂和孟远今抵达临川岚庭湖项目附近的酒店。
　　没有出差的日子，苏蔺在在办公室也有一堆琐事要处理，这些工作日常比画图纸都让人头疼。
　　晨光透过玻璃幕墙，将办公区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里浮动着春日的温润，连键盘敲击声都显得格外清脆。
　　"苏工早！"技术深化组的助理小赵抱着刚打印的图纸经过，"桐州秘境设计图终版打样出来了，放您桌上了。"
　　"谢谢，我马上核对。"苏蔺宜将背包放进柜子。她的工位临窗而立，三块屏幕同时亮起，分别显示着岚庭湖归档文件、桐州秘境项目界面和待办清单。隔壁工位的李理早已进入工作状态，镜片上反射着代码的冷光。
　　"李工，桐州秘境B区的管线模型更新了吗？"
　　"凌晨跑完了。"李理头也不抬，"暖通管道和消防喷淋在走廊顶端有27毫米冲突，优化方案发你邮箱了。"
　　"好。"
　　人事部的何鸣远端着咖啡走近："苏工，年度体检报告放你文件夹了。下周三下午消防培训，全员参加。"
　　"知道了，谢谢。"苏蔺宜将体检报告塞进抽屉，未多看一眼。
　　财务部的朱姐拿着文件夹走来，表情严肃："苏工，你上个月出差的报销单有问题。"
　　"哪里？"
　　"住宿发票没填纳税人识别号，这张餐饮发票超标准了，需要附招待说明和名单。"
　　苏蔺宜揉了揉眉心——上次在临川忙得焦头烂额，这些细节确实疏忽了。"我马上补，识别号联系酒店重开。"
　　朱姐脸色稍缓："尽快啊，关系到部门预算。你们设计部画图精细，填报销单倒是个个粗心。"
　　前台抱着快递走来："苏工，有您的样品。"
　　拆开沉甸甸的纸箱，是新型防火涂料样本。苏蔺宜拿起样品仔细端详，对朱姐说："这款涂料后续可能用于岚庭湖运维，防火等级提升，单价高15%。测试通过后需要财务部做成本备案。"
　　朱姐立刻进入状态："先把测试报告和报价单发我，现在甲方预算卡得紧，每笔支出都要留痕。"
　　张驰端着咖啡晃过来，看见报销单幸灾乐祸地笑："又被朱姐抓包了？"
　　“注意用词，我这叫规范报账程序”朱姐纠正张驰说到，“说到报销单，你上次到梅州公干的单子也存在问题，待会去办公室找我……”
　　再厉害的人在财务面前也只能安静的听着，苏蔺宜笑他说，“没事别在朱姐面前闲逛，纯属找事……”
　　说完向品牌部走去，留下张驰一脸无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