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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上锁的箱与南飞的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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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会后的几天,仲知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上课时眼神放空,吃饭时味同嚼蜡,连最爱的摄影也提不起丝毫兴趣。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灰蒙蒙的雾气里。
谢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几次拽着她的手腕追问:“知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秦观那家伙让你受委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症结所在,语气里藏不住对好友的心疼。
仲知只是摇头,嘴唇抿得发白,指尖冰凉地蜷起,什么也不肯说。
那双刚刚学会闪耀光芒的眼睛,此刻又蒙上了昔日那种易碎的水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让人心疼。
谢辰知道,这次的事情恐怕非同小可,但眼下正是考研最后冲刺的关头,她只能压下翻涌的担忧,紧紧回握仲知的手:“好,你不想说就先不说。但考试结束,咱们必须把话聊透。答应我,别让不值得的人和事,毁了你的前程。”
这句话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浑噩中的仲知。
是啊,她不再是那个十八岁、遇到挫折就感觉天塌地陷的小女孩了。四年大学,她构筑的内心堡垒虽非铜墙铁壁,却也足够坚韧。
感情受挫是锥心的痛,但学业的进程,她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未来,绝不能因此中断。
她强迫自己将那些翻腾的痛苦、羞耻和失落死死压住,像对待一道极难的数学题,暂时搁置,先集中精力攻克眼前的关卡。
最终,在保研选择上,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圈定了远在沪市的东吴法学院——那里有她专业领域最顶尖的平台,也……足够遥远,足够让她躲开这座城市里所有关于秦观的痕迹。
她参加了远程线上复试,凭借着扎实的专业基础和出色的临场表现(尽管内心一片荒芜),顺利通过。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却并无太多喜悦,仿佛那只是通往下一个既定目标的通行证,与幸福无关。
收到通知的当晚,宿舍里只剩下她和谢辰。
仲知终于卸下所有伪装,指尖死死攥着录取通知书的边角,指节泛白,声音发颤地将秦观生日那天在包厢外听到的对话——那些“不过是学妹”“别让她误会”的冷淡措辞,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的细节,还有这些日子里反复回放、如同凌迟般的心理煎熬,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辰。
话没说完,谢辰猛地拍了下桌子,瓷杯在桌面震出清脆的响,眼眶瞬间红了:“他居然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知道你把心都捧到他面前三年了,还这么不清不楚地耗着,最后倒用这种话把你撇得干干净净?知知,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从来没把你的心意当真放在眼里,是他配不上你的认真!”
气话冲出口,见仲知眼尾已泛湿,谢辰又立刻软下来,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声音放得柔缓却坚定:“你别自己憋着,想哭就哭出来,我在这儿呢,怎么哭都成。”
仲知却只是缓缓摇头,眼神空茫地落在被攥得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上,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辰辰,我放弃了。以前总觉得,秦观是道附加题,只要我够努力、找对方法,总能解出答案。可现在才明白,他对我而言,是一道远远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学术难题——我这个只会死磕的‘做题家’,再怎么用劲,也碰不到他的解题思路,根本是异想天开。”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蹭过通知书上“东吴法学院”的字样,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羽毛,更像是在跟自己和解。
“其实这真的不是他的错。他从来没给过我半分虚假的希望,也从没承诺过什么,是我自己一头扎进去,错把他的礼貌当默许,把他的温和当靠近的余地。暗恋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他没有义务为我的心动负责,更没有责任要接住我这三年沉甸甸的执念。”
“我不怨他,也不恨他,”她抬眼看向谢辰,眼底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耗尽力气后的疲惫。
“只是突然就累了——不想再捧着满心的热情去撞一扇永远不会为我开的门,也不想再把自己的心意,变成他需要费心‘应付’的负担。他没错,我也没错,只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条解题路径上。既然解不出,那我就主动收笔,不再耗着了。”
“你别这么轻贱自己的真心!”谢辰立刻打断她,语气里满是疼惜。
“你那三年的喜欢干干净净,掏心掏肺的为他做了那么多,哪里是‘异想天开’?是他眼盲,看不到你的好;是他心钝,接不住你的真心!”
仲知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苦涩,“也许未来某天,会有人能读懂他这道题的逻辑,能解出他的答案,但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了。而且……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这三年,想必也给他添了不少不必要的困扰吧?他不表现出来,是他的素质和教养,可我不能装作看不见,更不能再让自己变成惹人厌烦的‘麻烦’。”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所以我想好了,不仅要放下对他的喜欢,连和他、和云驰的友情,也一起断了。断得干净些,对他好,对云驰也好,对我自己更好。”
谢辰没有劝她“再等等”,也没有说“不值得”,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确认她眼底的决绝:“你是真的想清楚了,不是一时气话?”
见仲知点头,她立刻攥住仲知的手,语气掷地有声:“好,我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你这边。但你得告诉我,东吴法学院的录取,你是铁了心要去沪市,对吗?”
仲知终于松开了攥得发皱的通知书,指尖泛着红痕,却点了点头:“嗯,去沪市。离这里远一点,离这些事远一点,重新开始。”
“这就对了!”谢辰重重应下,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
“沪市多好啊,气候养人,东吴法学院又是顶尖的平台,正好让你在新的地方重新扎根,专心搞学业。以后我帮你瞒着——不管是云驰问,还是秦观问,我都绝口不提你去沪市的事。你想什么时候说,或者永远不说,都随你,我帮你把这个秘密守到底。”
与谢辰深谈过后,仲知开始了一场彻底的心理和行为上的“断舍离”。
她买了一个带锁的精致木盒,将所有与秦观有关的东西——“秦观研究课题”、写满心事的“追爱计划”日志、标记着虚幻进度条的表格、仲知蜕变计划、厚厚的照片、他推荐的书单、随手给过的小物件,甚至未送出的告白礼物和卡片……一样样郑重又决绝地放进去。
锁上盒子的那一刻,她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轻轻落锁。
接着,她将所有精力投入到未来规划——准备毕业论文,同时高强度准备明年下半年的国家司法考试,目标明确,研一上学期拿下法律职业资格证,为实习和职业发展抢占先机。
四人都进入毕业前的忙碌期,仲知刻意又不着痕迹地减少了与秦观、云驰的接触。
寒假时,她只在除夕夜发去格式化的祝福短信;面对云驰几次热情的活动邀约,都以“论文和司考双线作战,实在抽不出时间”为由,礼貌而坚定地拒绝。
云驰明显感觉到了仲知的疏远,那种感觉并非争吵后的冷战,而是一种温和的却无比坚决的退潮。
他私下找谢辰打听:“仲知最近怎么回事?好像总躲着我们,连研究生报了哪所学校都没说。”
谢辰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打掩护:“她呀,现在把自己逼得像根绷紧的弦,被论文和司考压得喘不过气,研究生志愿都是闷头自己填的,我问了两次她都没细说,只说等彻底定了再告诉大家。你也别总找她,让她安安静静备考吧。”
她刻意模糊了仲知的去向,连“南方”“沪市”这样的字眼都绝口不提。
转眼,毕业季如期而至。
研究生毕业典礼上,秦观再次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站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讲台上,依旧风采卓然,言辞从容。
仲知端着相机,如同三年前一样,为他记录下这荣耀的时刻,也拍下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张合影。镜头里,她笑得温婉得体,只有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后是彻底的道别。
晚上的欢庆聚会,仲知带来了四束精心挑选的鲜花。
- 送给即将踏入五百强企业的云驰——红掌与鹤望兰,寓意大展宏图、前程万里;
- 送给留校读研的谢辰——粉色康乃馨与银叶菊,象征温馨的友谊与智慧的沉淀;
- 送给即将回古城长安执教的秦观——黄色马蹄莲与文竹,花语是博学、儒雅与永恒的气节;
- 送给自己——白色百合与绿色尤加利叶。百合象征纯洁的过往与新生,尤加利代表告别与疗愈。
席间谈起未来,云驰意气风发,秦观也平和地确认了回长安任教的计划。
当问到仲知时,谢辰抢着开口:“我们俩啊,还要继续三年研究生学业呗!”
她刻意模糊了“沪市”与“留校”的区别,仲知配合地笑了笑,没有纠正——她知道,这是谢辰在帮她守住最后的体面,给这段关系留一个不尴尬的收尾。
在仲知心里,这就是最后的晚餐,一场安静而郑重的告别仪式。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他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各自的世界里运转。
聚会结束,初夏微凉的夜风中,仲知看着秦观,清晰而平静地说:“秦观学长,再见。”
在心里,她默默地补上后半句——再也不见。
秦观离开京北返回长安前,仲知已提前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归家的高铁。
她没有再联系任何人,也没有告别——那晚的聚会,那句“再见”,早已为一切画上了句点。
回到家,她开始了一场沉默而彻底的整理。
那部用了四年的旧手机,存着旧的号码,承载着无数条与秦观往来的短信;那台记录过无数个“他”的瞬间的单反相机;那本写满批注的《东亚文明漫谈》;那枚鎏金莲花书签……所有与他相关的物件,被她一一取出,摩挲,然后决绝地放进那个深色的木盒里。
“咔哒”一声,密码锁再次紧紧扣合,清脆利落,像一声最终的宣判。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木盒,指尖在光滑的木质表面停留了片刻。
没有眼泪,也没有叹息,内心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宁静,仿佛所有的喧嚣、挣扎与不甘,都随着那一声锁响,被彻底抽离。
这不是压抑,而是放空,是真正的结束。
她将木盒推到柜子的最深处,连同四年的青春、欢笑、泪水,以及那个名为秦观的、盛大而无果的梦,一起封存,锁进记忆最幽暗的角落,轻易不再开启。
她知道,南飞的雁,将要独自穿越风雨,去沪市的天空下,寻找属于自己的广阔未来了。
而身后的这座城,和城里的人,都将成为不再回头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