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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光痕与勇气的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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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一眼万年?】
【不信。】
【为什么呀?】
【因为……】
仲知的答案藏在心里——因为她按部就班的十八年,从未有过“意外”。
2013年京北的秋天,却给了她人生第一道“超纲题”。
秋意踩着香樟落叶而来。十月三十一日,风里带了点将散未散的槐花香。
仲知攥着院系发的“观众入场券”,指腹把硬卡纸边缘捏得发皱,跟在新生队伍末尾,像被潮水推着走。
这是任务,去京北电视台当背景板。
她提前查了流程,把“何时鼓掌”“何时微笑”在心里默背三遍,连笔记本上都写着“配合节目”。
演播厅灯光晃眼,主持人声音裹着回声在撞。
仲知缩在观众席最角落,目光落在脚边阴影里,数着地板砖的纹路。
直到导演喊“终场暖场”,刺眼的主灯骤暗,只剩一束追光,像从夜空凿开的口子,落在舞台中央。
他就是从那道光里走出来的。
起初仲知没在意,直到那股“漫不经心的疏离”飘过来——不是刻意冷淡,像风吹湖面,只留一道痕,却不带走半点波澜。
他穿纯黑T恤,领口被吉他带磨得微松,露出半截冷白的锁骨;破洞牛仔裤卷到脚踝,帆布鞋边沾着未干的泥点,像刚从校外老槐树下走来。
怀里的木吉他泛着温润的光。
他没看台下,微垂着头,碎发遮了眼。
抬手拨发时,指腹蹭过额角,眼尾那点淡红,竟像揉了点胭脂。
他跨上高脚凳,长腿屈膝,调试琴弦。
仲知的目光黏在他手上——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虎口有浅褐薄茧。
指尖按弦时,指节泛白,手背青色的血管像藏在皮肤下的溪流。
“咚”一声闷响,琴弦拨动,满场倏静。
“一首老歌。”他对着话筒说。
声音比想象中沉,带着电流放大后的沙哑,像深秋风刮过老树枝。
就这四个字,像温软绒布,抚平了所有浮躁。
仲知屏住呼吸。
第一个音符跳出时,她突然慌了——那声音太近,像贴在耳边,带着颗粒感的沙哑,裹着说不清的故事,直往心里钻。
他唱歌时表情很淡,眉头微蹙,眼神落在琴弦上。
偶尔抬眼,目光放空似的望着后排黑暗,像在和看不见的人说话。
副歌时,声音陡然拔高,不是嘶吼,是克制的爆发。
喉结滚动,小臂肌肉绷紧,琴身微震。
间奏吉他solo华丽,手指在弦上飞快跳跃、揉弦,指尖几乎成残影。
最激昂处,他却突然顿了半秒,喉结滚了滚,随即恢复漫不经心。
这恰到好处的“失控”,像钩子,把仲知的心勾得发颤。
她心跳乱了,想低头,却像被钉住,目光死死盯着台上的人。
就在这时,他突然抬眼,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台下,却在掠过角落时,与仲知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一眼太快,快得像错觉。
他眼睛很亮,瞳仁深褐色,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却又透着锐利,像能看穿人心底秘密。
仲知像被烫到般猛地低头,耳尖瞬间烧起来,热度顺脖颈爬上脸颊。
她攥紧座椅边缘,指节泛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刚才那一眼在反复回放——
他的眼睛,他的眉尾,他唇上那道浅沟……
她不由自主摸出手机,悄悄将这一幕留在了相册里。
没等她缓神,琴弦余音渐散。
他拨了下最后一根弦,放下吉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右边脸颊那个小小的梨涡露了出来——很淡,却清晰,像藏在野地里的星闪了一下就没了,和他痞帅的气质丝毫不搭,却好看得让人心脏骤停。
没有谢谢,没有鞠躬,他拎起吉他,利落跳下高脚凳,转身走向后台。
背影挺拔,肩膀很宽,黑色T恤下摆随动作微晃,露出一小截腰线。
工作人员想拦,他只点了点头,脚步未停,很快融进后台黑暗里。
只留下那道追光,还亮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央。
这和她的世界太不一样了。他不按“规则”,却把整个演播厅的光都吸到了自己身上。
仲知僵在原地,手指忘了动弹。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太用力,像要撞碎肋骨。
血液奔涌冲向四肢百骸,指尖微微发麻。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猛地砸进脑子——
要认识他!一定要认识他!!!
这念头太突然,太霸道,像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她十八年的自卑和怯懦。
她从未如此“失控”过——连跟陌生人说话都要提前演练十遍,可此刻,她只想冲上去,抓住那个快要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
“录制结束,感谢各位观众……”主持人的声音在耳边飘。
观众席开始喧闹,人流朝出口涌去。
仲知的目光像雷达扫过人群,很快锁定那个身影——他走在最后,吉他斜挎肩上,正低头和身边人说话,侧脸线条在光下利落干净。
就是现在。
她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旁边同学诧异地看她,她却顾不上。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立刻去!
她攥紧笔记本,逆着人流往前冲,脚步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撞到人,只含糊地说“对不起”,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跑到舞台边缘,她停住,深吸两口气,指尖把笔记本封面捏得发皱。
“同……同学!”声音因奔跑和紧张发颤,气都喘不匀。
脸颊烫得像着火,齐刘海下的杏眼亮得惊人,却因慌乱,眼尾沾了细碎的红。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阳光从演播厅窗户斜射进来,给他头发镀了层金边。
他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女孩——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罩着微胖身形,头发有点乱,脸颊绯红,手里攥着本封皮磨边的笔记本,指节发白。
唯独那双眼睛,隔着厚黑框镜片,透着不肯退缩的亮。
“能……能请你给我签个名吗?”
她慌忙低头,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又摸出黑色粗杆笔——笔杆握感稳,就算手抖也能写清字;黑色比彩色正式,符合“讨签名学妹”身份。
她故意慢半秒递过去,手没拿稳似的晃了下,纸角擦过指尖,差点掉地。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梨涡又露出来。
接过纸笔时,目光扫过她笔记本上“刑法总论”的字样:“法学系的?”
仲知心跳漏了一拍,紧张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嗯……大一的。”
他没再多问,俯身提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动作快却有力,两个字龙飞凤舞落下——
秦观。
很好听的名字。
仲知盯着那两个字,指尖悄悄攥紧。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毕生勇气,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
“能……能把你的联系方式也留给我吗?我……我想请教你点事。”
问完这句,她几乎要哭出来。
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眼盯着自己鞋尖,耳根烫得能煎蛋。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身上,带着探究,还有点……笑意?
心里小人在疯狂打转——完了,太唐突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奇怪?要不要赶紧说“开玩笑的”?
没等她撤回请求,就听见他说:“好。”
一个字,轻轻的,却像惊雷炸在耳边。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眼睛里——他正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笑,梨涡还没散,眼神里没有反感,只有细碎的温和。
他在“秦观”下面,又写下了一串数字。
递回来时,仲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像触电。
她猛地缩回手,一把抓过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像握住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谢谢!谢谢你!”
她连“再见”都忘了说,转身就跑,脚步比来时更急,生怕下一秒他会反悔。
跑出演播厅,秋风吹在脸上,她才敢放慢脚步。
手心的纸条被汗水浸得发皱,“秦观”两个字晕开点墨,旁边的微信号却清晰。
她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想起刚才他问“法学系的?”时的语气,温和随意,一点都没有“大人物”的架子。
回去的校车上,仲知坐在最后一排,把纸条夹在笔记本里,反复摩挲那页“刑法总论”的笔记。
邻座两个女生在聊隔壁京北文澜大学的风云人物,声音不大,却精准飘进她耳朵。
“你知道文澜中文系的秦观吗?大四学神!主修中文辅修法学,门门满绩,直接保送本校研究生了!”
“当然知道!校刊那篇《野吉他》就是他写的,文笔绝了!长得痞帅,多少女生递情书都没成。看着清冷,弹吉他时又有点野,反差感绝了!”
“上次文澜法学论坛,他作为辅修生发言,逻辑比法学系的还清楚,结尾还帮提问学妹圆场,那温柔劲儿,谁能想到他平时话都懒得说……”
仲知心跳猛地顿住。
原来他是文澜学神,天赋型选手,辅修法学。
原来他不是“没规矩”,是有足够底气不循常规。
原来他的清冷和痞帅都是真的,连温柔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手里的纸条突然沉重。
她想起自己课堂上发抖的声音,模拟法庭忘词的窘迫,衣柜里不合身的衣服……
她是个靠“刷题”闯出来的努力型选手,而他是天生站在光里的天赋型学神。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题型”。
“你是不是疯了?”心里质疑声冒出来,像从前卡壳的数学题。
“连法学都没学明白,还想追他?别丢人了。”
可她又想起高三那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总卡壳,每次模考都哭,却还是每天五点起床,把同类题型抄在错题本上,一道一道啃,直到高考时稳稳做对。
做题家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只有“没找对方法”。
秦观——算不算她人生里第一道“超纲题”?
她掏出笔,在纸条背面,一笔一划写下——仲知,京北政法大一,目标:解开“秦观”这道题。
字迹用力得透了纸背,像从前在错题本上写下的“重点突破”。
校车轻晃,窗外槐树叶掠过。
仲知把纸条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脏在里面剧烈跳动。
这不是冲动,是她按部就班人生里,第一次主动伸手去碰那道“没给标准答案”的题。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要学的不只是法条,还有怎么把做题家的韧劲,变成靠近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