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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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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数据塔矗立在锈蚀带深处,远看像一柄锈透了的巨剑倒插在地。塔身斑驳,爬满了干枯的藤蔓与苔藓,只有顶端几处残存的信号板在风里发出“嘎吱”的呻吟。
孙淮独自站在塔底破损的拱门前。
风穿过锈蚀的金属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抬手摸了摸耳后的神经接口,从靠近这片区域开始,接口就持续传来细微的干扰波动,像是某种古老的能量场仍在运作。
“你来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孙淮转身。一个穿着灰旧长衫的中年人站在十步开外,是魏琛。
“魏先生。”孙淮的左手垂在身侧,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袖中银丝随时可出。
魏琛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说不清的疲惫:“不必紧张。若我想动手,二十年前你就该随铁渣门一起埋了。”
孙淮瞳孔微缩。
“你父亲孙启明,”魏琛缓步走近,木杖点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固执也最清醒的人。”
他在一块倾倒的石碑前停下,抬手拂去上面的浮尘,露出半截残存的刻字——“……术伦理委员会旧址”。
“二十年前,就是在这里。”魏琛的声音沉了下去,像在挖一口深井,“七个人,七份火种,一份协议。你父亲主张‘可控发展’,沈岩兴要‘技术普惠’,夏荷坚持‘人文优先’……吵了三天三夜。”
他看向孙淮:“你知道最后怎么定的吗?”
孙淮沉默。
“定了两条路。”魏琛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七份火种分散保存,后代若有心重建,可凭血脉共鸣唤醒。第二——”
他顿了顿,手指缓缓曲起一根。
“若火种被滥用,危及人类存续,委员会最后的监督者,有权启动‘熔断协议·第二条款’。”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地上的铁锈砂砾,打在残碑上沙沙作响。
孙淮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干:“第二条款是什么?”
魏琛看着他,一字一句:“彻底销毁。所有基于火种的技术、数据、甚至……知情者的记忆。用一种特殊的神经脉冲,从根源上抹除。”
孙淮的呼吸滞了一瞬。
“监督者是谁?”他问。
魏琛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沉重的自嘲:“是我。”
他拄着木杖,慢慢走到拱门下,仰头看着高耸的塔身:“当年他们选我,因为我是记录员,最‘中立’。可他们不知道,中立有时候是最残忍的,你要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然后在最坏的时候,按下那个‘归零’的按钮。”
“你没按。”孙淮说。
“是,我没按。”魏琛的声音低下来,“不是不敢,是不忍。铁渣门覆灭那天,我看着沈岩兴启动自毁程序,看着那些火光……我在想,如果我们当年选的是第三条路呢?如果不是‘彻底销毁’,也不是‘放任自流’,而是让委员会的后代们,自己找到新的平衡呢?”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所以我放走了沈青,所以我把夏麦引向旧数据塔,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孙淮的左手握紧了。袖中银丝发出极轻的嗡鸣。
“等我什么?”
“等你们集齐四份火种。”魏琛说,“等委员会的后裔重新站在这里。然后,我们一起做当年没做完的事,不是销毁,不是放任,而是建立一个真正能制衡技术的新盟约。”
孙淮盯着魏琛“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按照你说的做?”难道他像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傀儡么?
魏琛了然一笑,并没有回答孙淮:“你会做出选择的,有人会让你做出选择。激进派的首领,秦锐,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孙淮摇头。
“他当年也是委员会成员。”魏琛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因为主张‘技术应优先服务精英’,被集体投票开除。他怀恨在心,这些年在虹盟暗中经营,如今已掌控激进派大半势力。他想集齐七火种,打造一个完全由神经互联统治的‘新世界’。”
“他想当神?”孙淮冷笑。
“不,”魏琛摇头,“他想当父亲,对他那个躺在病床上、靠维生系统维持了十年的女儿。他相信,只有全域神经互联的技术,才能让她的意识‘活’下去。”
孙淮愣住了。
“很讽刺,是不是?”魏琛苦笑,“最极端的手段,往往源于最柔软的情感。但秦锐忘了一点:当一条路只能靠剥夺他人的选择来成全时,它本身就是歧途。”
他忽然抬手,木杖顶端的晶石亮起微光。塔身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一道隐蔽的金属门在锈蚀的墙壁上缓缓显现。
“里面有你父亲留下的东西。”魏琛说,“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留了话给你。”
孙淮看着那道门,又看向魏琛。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时候到了。”魏琛轻声说,“这个世界,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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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塔前废墟。
沈青踩着锈蚀的金属残骸往前走,夏麦跟在她身侧半步,阿禾走在最后,蹙着眉头,手指不断地摸着耳后接口。。
“就是前面。”夏麦指着不远处高耸的塔身,“魏琛给的坐标就在塔底。”
沈青点头,手按在腰间电击机关上。怀中的“材料工艺”模块和“算法伦理锁”吊坠都在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就在他们距离拱门还有三十步时——
破风声从右侧袭来!
不是钢针,不是弩箭,是什么?
沈青定睛一看,是三道细如牛毛的银线,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沈青本能侧身,银线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出一丝血痕。
“谁?!”夏麦短刃出鞘。
废墟堆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是个女子,约莫三十来岁,穿着灰扑扑的旧劲装,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疤。她手里握着一把奇特的武器——像是纺锤,又像绞盘,末端连着数根银色丝线。
沈青的呼吸停了。
“许……许师姐?”
许蔚。铁渣门当年最出色的机关学徒之一,沈青小时候总跟在她身后喊“师姐”,看她用一双巧手做出会飞的小鸟、会跑的机械鼠。
铁渣门覆灭那晚,沈青亲眼看见她被倒塌的横梁压住,以为她死了。
“好久不见,大小姐。”许蔚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器,“长这么大了。”
那声“大小姐”刺耳得很。小时候沈青是门里最受宠的孩子,爷爷护着,师兄师姐让着,许蔚那时就常冷眼看她,说“不知人间疾苦”。
“师姐,你还活着……”沈青往前一步,眼眶发热。
“站住。”许蔚手中的丝线一紧,“别套近乎。我不是来叙旧的。”
夏麦挡在沈青身前,短刃横举:“阁下有何指教?”
许蔚看都没看他,目光死死盯着沈青:“听说你集了两份火种?还打算去塔里找第三份?”
沈青心头一凛:“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许蔚笑了,那笑里满是讽刺,“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火种是什么?知不知道当年师父为什么宁死也不把它交给虹盟?”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许蔚突然暴喝,手中丝线猛地甩出,缠住旁边一根锈蚀的铁柱,“你只知道师父疼你,把你护得严严实实!你知道铁渣门为什么灭吗?不是因为火种本身,是因为有人觉得:我们这些‘下等人’,不配掌握这样的技术!”
她手腕一抖,铁柱“咔嚓”一声被绞成两截。
“师父把它留给你,是希望有人能守住它的本心。”许蔚步步逼近,“可你呢?跟青锋派的少爷混在一起,跟虹盟的人纠缠不清,你是不是打算把火种交给他们,换你个安稳前程?”
“我没有!”沈青急道,“我是想找到第三条路,不让火种被任何人滥用!”
“第三条路?”许蔚嗤笑,“大小姐,这世上的路从来只有两条:要么握紧,要么放手。你这种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没得选’!”
话音未落,她动了。
手中丝线如活蛇般窜出,不是攻向沈青,而是直取她怀中的吊坠!沈青下意识护住胸口,电击机关仓促激发,橙光与银线撞在一起!
“滋啦!”
电光顺着丝线传导,许蔚闷哼一声,却没松手,反而借力一扯!沈青被她带得一个踉跄,怀中的吊坠滑出口袋,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小心!”夏麦挥刃斩向丝线。
但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从废墟阴影中掠出,如鬼魅般贴近沈青身侧,一掌拍在她肩头。沈青只觉一股阴柔劲力透体而入,整条右臂瞬间麻痹,电击机关脱手飞出。
那人顺势一抄,将下坠的吊坠捞在手中。
是个戴半边金属面罩的男人,露出的眼睛冷得像冰。他耳后的神经接口闪着不祥的红光,是赤焰徽记!
“许蔚,干得不错。”男人掂了掂吊坠,“主上会记得你的功劳。”
许蔚脸色白了白,却没说话。
沈青捂着麻痹的右肩,死死盯着许蔚:“师姐……你跟他们……”
“别叫我师姐。”许蔚别开脸,“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男人转身欲走,夏麦挥刃阻拦,却被另外两名从暗处跃出的黑衣人缠住。阿禾想启动神经接口报警,却发现干扰太强,根本无法链接。
眼看男人就要消失在废墟拐角,
“放下。”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孙淮从拱门内走出,左手垂着,袖口无风自动。他身后跟着魏琛,木杖点地,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面具下的眼睛眯起:“孙淮?魏琛?好,都到齐了。”
孙淮没理他,目光落在沈青流血的脸上,又转向她麻痹的右肩,最后看向许蔚。
“铁渣门的人,”他慢慢说,“对自己师妹下手?”
许蔚咬紧牙关,没吭声。
孙淮抬起左手。五根银丝无声射出,不是攻向男人,而是缠向许蔚手中的纺锤。许蔚想躲,却发现银丝轨迹刁钻至极,根本避不开。
“咔!”
纺锤被绞碎,丝线崩散。
孙淮这才看向那男人:“东西留下,人滚。”
男人笑了,笑声嘶哑难听:“孙淮,你父亲当年都没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缓缓摘下面具。
露出一张半边完好、半边布满烧伤疤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