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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经研究中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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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感桥悬浮在半空,沈青踏上去时,脚下传来轻微的失重感。这座桥没有实体栏杆,两侧流动着淡蓝色的神经光带,光带中不时有数据碎片如游鱼般掠过。桥上行人大多闭目行走,耳后接口有规律地闪烁:他们在用神经波动交换信息,高效、安静、冰冷。
沈青强迫自己跟上孙淮的步伐。她的耳后贴着临时屏蔽器,金属的凉意不断提醒她:你不是这里的人。
一个年轻女人与她擦肩而过时,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瞳孔深处倒映着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女人的嘴角机械地向上扯了扯,露出标准化的“社交微笑”,随即又恢复漠然,重新闭目融入行走的人流。
沈青打了个寒颤。
“别对视。”孙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没回头,“神经交互者有时会无意识捕捉周围人的面部数据,你的表情太生动,会显得突兀。”
生动。在虹盟,这竟成了缺点。
沈青垂下视线,专注于脚下透明桥面下的景象:百米之下,是虹盟的数据处理中心。无数光缆如血管般纵横交错,传输着整个浮空城的信息洪流。偶尔有维护机器人沿着光缆爬行,机械臂精准地修复故障节点,像在为巨型生命体做外科手术。
“到了。”孙淮在桥中段的观景平台停下。
阿禾已经等在那里,换了身灰色学徒服,手里拎着两个黑色包裹。看到沈青时,他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孙哥,她真的没问题吗?”阿禾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沈青还是听见了,“没有神经接口,屏蔽器只能模拟基础波动,到了深层安检肯定会被扫出来。”
“所以才需要你的授权码。”孙淮接过包裹,递给沈青一个,“去换上。”
包裹里是一套黑色制式服,面料带着虹盟特有的冷滑触感。沈青走进观景平台侧面的隐蔽隔间,关上门的瞬间,外面全息广告的声音被隔绝了.
隔间的隔音效果意外地好。
她脱下橙色劲装,手指在内衬口袋处顿了顿。那里缝着一个小暗袋,装着爷爷留下的黄铜扳手、夏麦给的半块旧模块,还有...她摇摇头,不再想那个模糊的轮廓。
换上黑色制服后,沈青看向墙上的金属反光镜。镜中人陌生得让她心悸:头发全束进防护帽,眉骨的疤痕在冷光下格外显眼,耳后的屏蔽器像某种怪异的寄生装置。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灰域的风尘与倔强。
“你不是他们。”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然后推门而出。
孙淮也已经换好衣服。黑色制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机械义肢的银灰色在黑衣衬托下泛着冷光。他看了沈青一眼,目光在她耳后的屏蔽器上停留片刻。
“模拟器运作正常,但记住——”他的声音很轻,“进入研究中心后,尽量别说话。如果必须开口,用单音节词。激进派的人厌恶多余的语言交流。”
沈青点点头,系紧防护帽的搭扣。
阿禾的耳后接口快速闪烁了几下,显然在与什么人进行神经交流。几秒后,他抬头:“岗哨换班还有两分钟。我们走东侧维修通道,那里的监控今天上午故障报修,还没人来修。”
“故障?”孙淮的机械义肢探针微微弹出,“这么巧?”
“我安排的。”阿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属于少年人的狡黠笑容,“用了点小手段,让监控系统误判为能量波动干扰。维修队至少两小时后才会来。”
孙淮看了他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带路。”
三人离开观景平台,沿着浮空楼阁底层的金属通道快步前行。通道两侧的墙壁光滑如镜,映出他们匆匆的身影。每隔十米就有一个全息指示牌,显示着复杂的实验室编号和神经数据流。偶尔有穿白色实验服的研究员迎面走来,他们都目不斜视,整个人沉浸在数据的世界里,对擦肩而过的“同僚”毫无兴趣。
沈青模仿着孙淮的步伐节奏——不快不慢,步幅精确。她感觉到扫描仪的光束不时从头顶掠过,每次光束扫过,耳后的屏蔽器就会微微发热,模拟出相应的神经波动响应。
经过一个拐角时,她瞥见旁边的玻璃墙后,一个研究员正对着空气比划手势。那人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复杂的光轨,每完成一个手势,面前的全息屏上就会跳出一串数据。他完全沉浸其中,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他在用神经接口直接录入思考。
“那是研究中心的初级研究员。”阿禾注意到沈青的目光,通过终端传了一条文字信息给她,“他们被要求‘最大化神经交互效率’,连自言自语都要通过接口转化成数据记录。据说这样能减少‘无意义的信息损耗’。”
沈青收回目光,胃里一阵不适。她想起在灰域,信使们围坐在篝火边交换故事时,那些夸张的手势、跑调的歌谣、甚至因为口误引发的哄笑——那些被虹盟称为“无意义损耗”的东西,恰恰是她记忆里最鲜活的温度。
“到了。”阿禾在一扇不起眼的金属门前停下。
门上没有标识,只有一个老式的指纹识别面板。阿禾将手掌按上去,面板亮起绿光,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狭窄陡峭的楼梯间。
“我只能送到这里。”阿禾转身看向两人,耳后接口闪烁着犹豫的蓝光,“我的权限只能到地下二层。再往下...你们自己小心。”
孙淮点点头,率先踏入楼梯间。沈青紧随其后,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阿禾一眼。少年站在门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抬手挥了挥,一个标准的虹盟告别手势,干脆利落。
门关上了。
楼梯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应急灯的微弱绿光。阶梯是粗糙的金属网格,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孙淮走在前方,机械义肢的探针时不时弹出,扫描前方的能量波动。
“阿禾为什么帮我们?”沈青忍不住问。在狭窄的空间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孙淮的脚步顿了顿:“他在灰域出生,五岁时被虹盟的‘技术苗圃计划’选中。”
“苗圃计划?”
“虹盟从灰域挑选有技术天赋的孩子,植入神经接口,进行定向培养。”孙淮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阿禾是那批孩子里最优秀的一个,三年就完成了全部神经交互课程。”
沈青想起阿禾刚才那个狡黠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一丝属于少年的鲜活气,与周围虹盟人的漠然截然不同。
但他又不同意灰域的沟通方式。
“所以他暗中帮灰域来的人?”
“他只帮值得帮的人。”孙淮回头看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深邃如井,“上次有个灰域帮派想贿赂他获取虹盟技术,他直接上报了安保部。”
楼梯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沈青的呼吸渐渐急促,不是累,而是压抑——这狭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和冷却液混合的气味,都让她感到窒息。
“你还好吗?”孙淮突然停下脚步。
沈青扶着墙壁,点了点头。但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出卖了她。
孙淮的机械义肢探针收回,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几粒淡绿色的药丸。“灰域的原生药提纯物,对缓解密闭空间焦虑有效。”
沈青愣了愣:“你怎么会有这个?”
“苏芮给的。她说我‘总往灰域跑,迟早用得着’。”孙淮将金属盒递给她,“吃一粒,能撑二十分钟。”
沈青犹豫了一秒,还是取了一粒放入口中。药丸融化得很快,一股清凉感从喉咙蔓延开来,胸口的窒闷感确实减轻了些。她将金属盒递还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孙淮的手。
一瞬间,极其短暂的触碰。
但沈青的太阳穴突然刺痛起来,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阳光很好的午后,有人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相似的金属盒,那人的脸隐在逆光里,看不清,只记得手指修长,皮肤是健康的深色。
“怎么了?”孙淮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沈青摇摇头,将金属盒塞回他手里:“没事,药起作用了。”
孙淮盯着她看了两秒,最终没再追问,转身继续向下。
十分钟后,楼梯延伸到尽头,又是一扇金属门。孙淮将授权码终端贴近识别面板,门无声滑开。
地下二层。
走廊宽阔得惊人,挑高至少五米,两侧是透明的观察室。每间观察室里都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实验体”。他们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神经探针,耳后嵌着改良版的虹盟接口,接口处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
沈青强迫自己不去细看那些面孔。她怕在其中看见熟悉的人,那些在灰域失踪的散修,那些声称“要去虹盟谋求更好生活”就再也没回来的旧识。
走廊尽头的控制台前坐着两个研究员,他们正通过神经接□□流,面前的屏幕上滚动着实时数据。孙淮和沈青低着头快步走过,制服上的赤焰徽章让他们顺利通过——在激进派的地盘,这枚徽章比任何身份验证都管用。
“地下三层的入口在C区末端。”孙淮通过终端传给沈青一张简略的地图,“但那里有神经波动双重验证,我们需要...”
他的话突然停住。
前方走廊拐角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还有金属轮子滚动的声音。孙淮立刻拉着沈青躲进旁边一间空的观察室,关上门,只留一条缝隙观察外面。
几秒后,一群穿白色实验服的人推着一张移动病床走过。
病床上躺着的人让沈青的呼吸瞬间停滞。
是夏麦。